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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忆往昔(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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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二十六年正月初六,大胤的都城郾城位于北部。
天大寒,寒风凛冽,白雪如鹅毛于空中肆意飞舞。街市上行人二三,皆是步履匆匆。
今日正是灵熹公主府的休沐日,但正值严冬且又有大雪。出行不易,下人们都猫在厢房内,围炉烤火,打着叶子牌,喝点小酒暖身,打发着无趣的冬日。
倚梅阁是是公主府赏梅的佳处,亦是公主的书房。
将镂花的黄花梨木的和合窗支起,向外看去,可赏红梅傲立于枝头,迎雪怒绽,似片片红云。
金丝楠五围屏罗汉床置于梨木窗前,正中放一茶几。隆庆帝的长女灵熹公主慕灵均趺坐(盘腿坐)榻上,披着雪狐绒披肩,纤细而修长的脖颈上常年系着约三指宽的干净的白纱布。
因是脖颈上有一条丑陋的疤,就像那上好的白玉,有了一丝裂迹,便会分外惹人关注、被人惋惜。所有慕灵均自有疤之日起,那白纱布就未从颈上消失。每日,都是独身一人在房中替换,从不嫁他人之手。
右手持一卷茶经,左手拿铜鎏金金枝缠牡丹手炉,塌下左右还置有炭盆,驱散寒冷。
茶几上摆有碳炉、茶壶、闻香杯、承壶等,又点有香炉、置插花小瓶于几做配,还有一盘果点。
舒默清跪坐在软垫上,与慕灵均对坐,垂眸煮茶,白烟袅袅。
真是熏炉郁佳气,茶鼎浮轻烟,又配有窗外的白雪红梅,实在是风雅至极。
左手指尖按住茶盖,右手握住茶柄,提起茶壶缓缓倒入品茗杯中,细流如丝。
“殿下,茶已煮好。但雪日窗边,风寒,茶易冷,喝之伤胃。”舒默清低眉垂目。
茶经被轻轻放到几上,莹白如玉的指尖摩擦着质地细腻的杯壁。
慕灵均眼眸低垂,睫翼纤长浓密,眼底却是一抹化不开的坚冰。
“阿奴,世人都说茶较脆弱,长久地煮,会变色变味。”慕灵均语气淡淡,“但人较之又如何呢?”
“奴婢愚钝,不知殿下何意。”舒默清抬眸,平静地开口回道。
“哦,是吗?阿奴你当真不知吾是何意。”慕灵均挑眉,唇角微勾,悠悠举起茶杯。眼中却无一丝笑意,真真是皮笑肉不笑。
杯壁微碰淡粉色的薄唇,轻抿了一口,话里有话地称赞道:“最近阿奴煮茶的手艺确是突飞猛进。”
闻言,舒默清起身,穿鞋下榻跪在了慕灵均的身前半米处,声音沉静有力:“奴婢再是愚钝,为殿下煮了这么多年茶,技艺早已达到了所能及之处,何谈精进。还是请殿下点明,奴婢是做错何事。”
慕灵均见她腰背挺拔,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眉眼舒展,眼神如深邃的湖面,无一丝波澜,神情中看不出一丝端倪。
慕灵均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但内心的怒火越盛。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下榻,未穿罗袜的玉足踩在冰冷的木制地板上。
“殿下请您穿好鞋袜,地面阴冷,您的玉体弱承受不住的。”舒默清向前挪了两步,拎过一旁的鞋袜。
“请殿下且先坐下,好让奴婢给您穿上。之后全凭您处置。”舒默清一板一眼,语气有些强硬。从余光中见慕灵均坐下,抬起的脚轻柔地给她穿。
刚穿完一只脚的罗袜,舒默清一直低垂的脸被凉如冷玉的指尖挑起,被迫看向慕灵均。
看着她脸上越发浓郁的笑意,舒默清的心逐渐坠入了谷底。
慕灵均看着她被迫扬起的脸庞,泛红的眼尾,神情里的倔强是那么地令他生气。
没有回避躲闪,没有惧意,只是倔强直接地看着他。
放下了挑着她下颚的手,拇指轻轻摩擦着泛红的眼尾,微凉的指尖有了暖意。
良久,慕灵均叹了口气,向前弯腰,张开双臂搂住了舒默清的单薄的双臂,嗓音是的比往日更加地低沉沙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阿奴姐姐,你现在都不愿意将实情告诉我吗?我们曾经的誓约,你都忘记了吗?你这副样子真真伤透了我的心。”
舒默清浓密的眼睫轻颤,肩膀抖了抖,眼眸中闪过许多,张了张口,到嘴边的话却是怎么都道不出。
但是这轻微的动摇,慕灵均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收紧搂住双臂的手,头深深埋在舒默清的颈侧,闷声道:“姐姐,我身边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一个了...”
委屈的声音在舒默清的耳畔响起,她的整颗心被人狠狠揪住,有点喘不过气。
他们在彼此最狼狈的时候相遇,知道对方所有的伤痛,并一起发誓永远对对方坦诚。
可是最后还是她违背了誓约,就算没有实际伤害,但这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她明白她是属于公主殿下,自效忠之日起,不仅仅是忠诚,而是她所有的所有。可她终究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女子,不是大罗天上的神仙,做不到冷心冷情。心终究是会动的,会有爱慕之人,这是作为人难以逃脱的私欲。
舒默清闭上双眸,惨然一笑,忍着心痛:“殿下,先让奴婢帮您把鞋袜穿好,可以吗。”
慕灵均松开了紧抱着舒默清的双臂,直起身,看着她的的发顶,沉默不语。
事毕后,舒默清抿着煞白的唇:“奴婢,是对楚家二公子有爱慕之心。但也就止步于此了,止于此了。奴婢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虽然早已知道,但听到舒默清的坦白,心中的怒气一丝未消,反之俞盛。慕灵均的双唇紧抿,凤眸微眯,眼底闪过杀意。
“不行,本宫不准你爱慕于他,一丝一毫都不行。姐姐,你是知道的,母妃和徐尚宫是因谁而死。
“是谁让本宫的老师,早早告老还乡。还有就连本宫几次差点死于她的手上,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姐姐。”
“姐姐,你怎可喜欢上她母族中的人!!”
舒默清怎会不知这些,可是她是个人啊,终究是有私欲的。但是他只是出生在了这个肮脏的家族,他也是被家族抛弃、伤害、利用的,是无辜的。
但是她是公主殿下的人,陪伴公主走过了这一十二载。所有只能用这些麻痹欺骗自己,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与他相约相见。她啊,背叛了慕灵均,无话可辩解。
舒默清只是低着头,无言以对。
“阿奴姐姐,你怎能如此狠心地对我.....”慕灵均再次紧搂住舒默清,瘦尖的下巴磕在她的肩上。声音越来越低,双眼变得空洞,了无生气,像一个漂亮精致、易碎的瓷娃娃,双手也松开了。
舒默清见她这副样子,终是彻底抛下了自己的私欲。
闭上双眸,回搂住状态怪异的慕灵均,轻语道:“殿下,奴婢永远都不会离开您。你这样子,奴婢会心疼的。”
话音刚落,慕灵均的眼睫轻颤,眼神中恢复了一些神采。狠狠地搂住了舒默清,把脑袋再次埋在她的颈间。
其实刚刚他在想先杀了楚景行,然后把舒默清杀了,放在冰棺里,这样阿奴就永远不会爱慕上别人,永远都是自己的了,陪伴着自己,也只有自己可以看见这么美的阿奴。
可是比起那无生气的阿奴,他还是喜欢活生生的阿奴。所有还是把楚景行杀了吧,都怪他把姐姐目光吸引过去了,一切都是他的错,勾引了姐姐。杀了以后,姐姐眼里就只会有他一人了。
舒默清是最了解慕灵均的人,看出他动了杀心,嗓音中带着哀求:“您放过他吧。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殿下。”
是啊,杀了楚景行姐姐会伤心的,他不允许姐姐为除了他之外的人伤心,想想怎么让这人悄无声息的消失。
慕灵均抬起脸,再次把下巴狠狠地磕在舒默清的细肩上。
削瘦的下巴磕地舒默清的肩膀生疼,“求你了,殿下。”
“知道了,姐姐。”终是答应了,“你以后再提他,本宫会忍不住。”
“谢谢你,灵均。”舒默清轻轻抚了抚慕灵均的发顶。
慕灵均像猫一样,眯着眼眸,满是享受。
舒默清目光看向房间的另一端,回想起了她们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