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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不满 ...


  •   在山坡桂花树下观赏风景,散了散酒气,就有丫头来请贾母等去吃点心,贾母道:“倒也不饿,拿来这里,大家随便用些吧。”

      丫头们便抬了两张几来,又摆了两个小捧盒来,一个捧盒里放着两样蒸点,一样是藕粉桂花糖糕,一样是松仁鹅油卷;另一个捧盒里放着两样炸的,一样是螃蟹馅儿的饺子,一样是奶油炸的小面果子。

      贾母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她虽上了年纪,可这一辈子经过的风浪不少,什么都见识过了。

      这食物相克的道理,她是懂的。

      其一,莲藕性寒,螃蟹也性寒,二者一起吃,容易导致腹泻;

      其二:松子含油量大,和油炸食品一起吃,加重肠胃负担,易容易引起消化不良;

      其三,松子和某些海鲜,特别是甲壳类海鲜(螃蟹、虾)一起食用,极容易引发过敏;

      其四,因松子性热,才喝了酒,再吃松子,会导致血热,轻的情况下会引发咳嗽,严重的情况下会出鼻血。

      其五,莲藕和酒也不能一起吃,酒中有酒精,藕中纤维素含量较高,前后脚吃的话,轻者会出现头晕等症状,严重的还会导致酒精中毒。

      总之,四道点心中,有三道藕粉桂花糖糕,松仁鹅油卷,螃蟹馅的饺子,酒后都不宜吃。

      唯有奶油炸面点还可以,但那玩意儿是油炸的,肠胃弱的,也不宜吃。

      这些人实在太蠢,用这种阴司手段对她下手,大概以为她看不出来。

      贾母便道:“这会儿油腻腻的,谁吃螃蟹?”

      薛姨妈、宝钗一听,脸绿了。

      昨儿也是才吃过午饭,也是在藕香榭的亭子外,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这里举办了螃蟹宴……

      说贾母没有内涵她们,谁信呢?

      不过,内涵就内涵吧,不痛不痒的,至于贾母不吃螃蟹,也行,只要她把其他东西吃下去,照样遭殃!兴许一时就横死了呢!

      谁料想贾母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这会儿忽然一改往日对薛家的嫌弃,客客气气的让薛姨妈道:“姨太太,你是客,你来先尝。”

      薛姨妈暗吸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贾母到底是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

      宝钗说,下毒不行,一是事后尸检很容易被看出来,二是贾家人平日吃饭调羹都用银筷子,一筷子下去,菜里有毒,就直接试出来了。

      所以,只能在食物相克、药材禁忌上下功夫。

      人不注意,自己乱吃东西,得病死了,无声无息的,查也查不出来。

      而今薛姨妈骑上了虎背,一味推辞不吃的话实在太过显眼,但她也不想让自己身体受罪,所以只拣了一块糕。

      贾母一看,就确定始作俑者是薛家人了。

      她就说么,王氏只看佛经,哪儿懂这些门道?原是薛家人经营中药铺子,对药理和医理十分了解,才搞出来的。

      薛姨妈不中用,宝钗读书多,八成是她。

      聪明是真聪明,只是又毒又狠又坏,简直是蛇蝎心肠。

      贾母便拣了块儿卷子,只略尝了尝,就递给丫头了。

      刘姥姥看出不对来,便也不去理那糕、卷子和螃蟹饺子,只对那小巧精致的奶油炸面点夸了又夸,又说想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贾母见她喜欢,笑道:“明儿家去我让人送你一瓷坛子,你趁热用吧。”

      油炸面点,和酒没有忌讳,可以吃的。

      刘姥姥便和板儿一起吃,也不管什么,一下就去了半盘子。

      王熙凤见那三盘点心完全没人动,就跟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三盘点心吃了要倒霉一样,看着实在不好,便命人又攒了两盒子来,让人送去给文官她们。

      黛玉看到这些,走到一边树下去出神了。

      老太太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到让人以为,这些事她已经经历无数回了。

      也对,这样的大家族中,没点能耐,老太太也活不到现在了。

      只是不知,她若如茗玉一般,没了父母,寄人篱下,又占着宝玉的婚事,现在该是如何处境呢?

      别人对她,必会比对老太太更狠更毒。

      十顿饭里,大概只有两三顿能吃。

      宝玉追了过去,笑道:“好妹妹,你怎么了?”

      黛玉道:“想你之前说的事。”

      从前她觉得离谱,现在明白了。

      府里上下得了病,总以净饿为主,或是防着别人趁着病,在饮食上做文章,或是已经中了招,排排毒素,清一清肠胃。

      宝玉当然知道黛玉在说什么,他在这府里,虽有老太太护着,但也一样,好几次死里逃生。

      很多人,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迫害他人。

      迫害不一定是害死,或污蔑,或诽谤,或排挤,或使绊子,这就是人性丑恶狰狞的一面。

      从前,他总觉得活着恶心,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让那些人在这个名利场自相残杀,煎熬受罪去,他闭了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他遇到了黛玉,清净洁白的女儿家,不受尘世的肮脏污染,跟枝头新开的花儿一样美好。

      这朵花,他太喜欢了,看了那么久,护了那么久,该是他的,他怎么能死呢。

      不想死,也不能死。

      甚至,只要最后能得偿所愿,他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甘心。

      宝玉柔声道:“我劝你,别想这些俗事了,惹得自己不开心,让人看着也心疼。”

      一切有他呢,她就安心吧,别让他看着心疼了。

      虽然表达的隐晦,但黛玉知道他的意思。

      黛玉抿了抿唇,正要说话,贾母带着众人,起身往栊翠庵方向而去。

      黛玉道:“你跟着去吧,我逛了一天,困得很,我要回去补午觉,你跟老太太、和我娘说一声。”

      宝玉道:“你现在睡,晚上怎么睡得着呢?”

      黛玉道:“我睡一小会儿。”

      宝玉便要去送她,黛玉不让,宝玉只好让几个丫头好生跟着她,他则随众人往栊翠庵方向去了。

      一时,宝玉从栊翠庵回来,立刻到潇湘馆找黛玉,她才起身,坐在妆台前梳发。

      宝玉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黛玉动了动唇,道:“没什么。”

      宝玉沉吟半晌,拧眉道:“不对,你肯定有话对我说。”

      黛玉闷闷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宝玉道:“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呢?”

      黛玉犹犹豫豫的道:“论理,你是哥哥,我是妹妹,你的事,我不该多管多问,可是……”

      偏她爱避嫌,什么哥哥妹妹的,扯上一大堆。

      她管他的事,不是天经地义吗?

      宝玉好笑道:“我有哪些事让你不满意了?你尽管直说吧,不用兜圈子。”

      黛玉噎了一下,只好拿大家当幌子,指指点点道:“不是我不满意,是大家不满意,你看你,在府中,左一个嫂子,右一个嫂子,我们都不知该认哪个了。”

      数一数,他至少有四个预备姨娘。

      晴雯是老太太内定的。

      袭人是王夫人给划了个饼,如今没名没分的领着姨娘的分例。

      玉钏也是王夫人画的饼,领了金钏的月银,和姨娘的分例持平了。

      而今王夫人又给鸳鸯画了个饼,让她坐在李纨和王熙凤等奶奶处,不知是不是暗许宝玉姨娘位置。

      姑且算进去吧。

      她现在已经不想嫁入贾家了,可是,如果他跟她回林家的话,这样肯定不行。

      宝玉还以为怎么了,原是这个,他既好笑又无奈,瞅了她半晌,忽然道:“你放心!”

      他这一生,只要她一个,不想要,也不会要别人。

      从前没跟她说,是因为她表现得不在意,她现在不满了,有情绪了,他自然要告诉她,他的心意。

      黛玉一怔,没想到自己心事被他一眼看穿了,他还直接做了承诺。他对她的心,她很知道,她想要什么,他没有不应准的。

      可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自己容不下人?

      或许他想要三妻四妾,只是迫于爱她,才退了一步。

      黛玉心里乱糟糟的,口里说道:“放心什么?你别胡说,我倒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宝玉笑了笑,没有说话,踱步去了书架子前,似准备找本书看,黛玉便不管他,继续打扮。

      宝玉在大书架子前,目光逡巡了一圈,黛玉看书的习惯他知道,她常从外头一列看起,看完后,觉得书好,就还在上面继续放着;觉得这书不好,不准备再看了,就让人把书收起来,叠放在下面的一排。

      他便蹲下身,把里侧靠墙最底下的一本书抽了出来,一看,果然是一本《李义山诗集》。

      但奇怪的是,这本诗集很旧,书页都卷了边,里头密密麻麻用朱笔写着批注,显然,书的主人翻看过许多遍。

      黛玉口里说,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可如果真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反复的翻看阅读?

      依他看,黛玉明明是最喜欢、最爱李义山的诗。

      只是,她为什么要说反话呢?

      宝玉正琢磨着,黛玉已经梳妆打扮好,从里屋出来,原唇角还带着笑,看到他手里的书时,忽然,脸色一变,噔噔过去,将他手里的书一抽。

      “你干什么乱翻我东西!”

      她这个反应,宝玉更困惑了,她的东西,他常碰常翻,从不见她怎么样,怎么今天只是拿了一本诗集,她就生了气?

      问题还是出在李义山头上。

      宝玉陪笑道:“好妹妹,你别生气,我不知道忌讳,以后再不敢乱翻乱碰了,只是……”

      这本诗集到底有什么不对?

      黛玉一听,他还要刨根究底,气的要骂他两句,偏巧外头来报说:“宝姑娘来了。”

      “请宝姐姐进来。”

      黛玉把书随便往架子上一塞,和宝玉对视了一眼,宝玉立即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一时,宝钗孤身从外头进来,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黛玉纳了闷,问道:“宝姐姐,你的丫头呢?”

      宝钗并不回答,自顾自往椅上一坐,道:“你给我跪下,我要审你呢!”

      黛玉:“……”这人疯了吧。

      黛玉笑着,口里亦是道:“你瞧,宝丫头疯了呢。”

      宝钗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好一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你成天满嘴里说的什么!”

      她这话,就差把“不检点”三个字骂出口了。

      黛玉心里生气,但不肯让宝钗得意,遂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我何曾说过什么?你不过要捏我的错处罢了!”

      但自己到底有什么错处,让她拿捏住了呢?

      黛玉想了一回,心下十分疑惑,又笑道:“你倒说出来,我听听。”

      宝钗笑道:“你还装憨,你今儿行酒令,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今儿行酒令,一人对四句话,轮到她时,先是秋菊说:“左边是张天”,她对了一句:“月自在青天”。

      那是唐代诗僧寒山《高高峰顶上》的一句:“泉中本无月,月自在青天。”

      表达的是镜花水月,色空之论,没什么问题。

      然后是鸳鸯,拿了一张锦屏牌,说:“中间锦屏颜色俏”,她信口对了一句:“纱窗也没有红娘报。”

      出自《西厢记》,原句是“纱窗定有红娘报”,她还给改了,改成了“没有红娘报”。

      想到这里,黛玉心下一沉,知道要坏事。

      《西厢记》是禁书,里面写的是情情爱爱,缠绵悱恻的内容,作为大家闺秀,是不该看的。

      这个还不算厉害。

      最厉害的是,她改的那一句,出于实事。

      要知道,老太太今儿特意给她换了红窗纱。

      她说,纱窗外头没有红娘来报喜,什么意思呢?

      其一,似蕴含着对自己亲外祖母的不满:你给我换了红窗纱有什么用?

      其二,她很想把自己嫁出去,却苦于没有红娘在中间,帮她偷鸡摸狗的传信,所以嫁不出去。

      这些想法,一旦被人传了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她一定得想个办法,塞住薛宝钗的口不可。

      黛玉脑筋飞速的运转,忽然想到,她说的是禁书里的词,那你薛宝钗知道,岂不是说明,你也看过禁书?

      黛玉便笑道:“好姐姐!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你教给我,我再也不说了!”

      宝钗见她死到临头,还想着反咬她一口,心中轻蔑,面上带笑,道:“我也不知道,听你说的怪好,所以请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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