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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不轨 ...


  •   这一日,宝玉出去参加宴席了,留下麝月看屋子,袭人、晴雯、秋纹、碧痕,并贾母屋的鸳鸯、琥珀,黛湘这边的紫鹃、雪雁、翠缕等,都聚到西厢房间壁大炕上斗牌玩。

      彼时湘云拔得了头筹,高兴地一边拉着袭人,一边拉着黛玉,给她们看自己手里的好牌。

      正值这时,莺儿从外面进来,笑道:”袭人姐姐,我们姑娘问你借个花样子。”

      “你们姑娘什么没有,还看得上我的?”

      袭人也没多想,一面笑着,一面下炕穿鞋。

      莺儿回道:“姑娘说,就上回那几个劝学的样子图,就很好。”

      劝学?

      袭人差点解不过来,怔了怔,忽然想起上次在宝钗面前说的那番话,可不跟劝学有关?

      因料定其中必有文章,她愈发不露声色,和众人交待说自己有事不玩了,让她们玩。

      接着,去房里挑选了几个花样子,和莺儿一起往梨香院而去。

      到了地方,宝钗正裁绞,忙笑着拉住她,请她坐下,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袭人笑道:“姑娘看这几个样子可使得?要不行我再回去取?”

      宝钗接过来,细细看了一回,道:“正合我心。”

      便命莺儿出去倒茶。

      一时,屋里就剩下了宝钗、袭人二人。

      袭人悄声道:“姑娘叫我来,可有话要吩咐?”

      宝钗抿起嘴,别有意味的问道:“上回……怎么样了呢?”

      袭人苦笑一声,她知道,宝钗所指。

      上次她在宝钗面前抱怨,说自己如何劝宝玉,宝玉就是不听,宝钗便给她出了个主意,说,“宝兄弟是个实心肠的人,待人比待自己才好,所以才每每在林姑娘、史姑娘面前吃亏。”

      她听了,知道宝钗是暗示让她效仿林姑娘行事,拿出生气不理人的劲儿,待将宝玉声焰气息压服下去,温言软语地来哄她,她再行规劝。

      主意是好,她也这样做了,但……

      效果却不怎么好。

      袭人禁不住叹气道:“我们那牛心拐股的爷,哪儿有那么好对付?我前脚才不理他,他后脚就抬了一个丫头到房里,每日只使唤那丫头,连我和麝月、秋纹都统统不理了。”

      “后来好不容易歇了劲,我赶紧趁势劝他,他什么都说好,什么都应是,转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可见当时答应我,只是敷衍应承罢了。”

      “想来我一个丫头,当然不如林史二位姑娘在他心里有分量。”

      “这话,你就自误了,”宝钗笑道:“宝兄弟是什么人?他心里若没有你,怎么肯会用假话应付你呢?”

      顿了顿,又试探性的问道:“宝兄弟既然看重林姑娘和史姑娘,我看她们和你关系也都不错,怎么你不跟她们说说,让她们劝劝宝兄弟?”

      袭人道:“林姑娘是个多心的人,史姑娘又和她一起住着,两人关系好的什么似的,我怎么敢多话呢。”

      宝钗清楚,林黛玉极聪明,眼里又不揉沙子。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

      林黛玉若看出,袭人试图辖制宝玉,借机达到上位拼前程的目的,当然不屑与之为伍。

      更不会助纣为虐。

      君子让人敬,也让人怕。

      宝钗趁势道:“我就不是那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人。”

      袭人笑道:“宝姑娘心地宽大,行为豁达,当然不是。”

      两个人又聊起史湘云来。

      宝钗道:“我记得,你服侍过史姑娘一段时间?”

      袭人点头笑道:“史大姑娘待我极好,成天姐姐长妹妹短的,即便我现在换去伺候宝玉了,她也不忘了我,有什么都想着我一份,说出来让人笑话。”

      宝钗正色道:“她既称你为姐姐,自然是真心待你,你也不该辜负了她。”

      袭人忙道:“这话从何说起?”

      宝钗笑道:“常言道,长兄为父,长姐为母,她又从小没了父母,你难道不该承担起教导她的指责?”

      “姑娘这是在打趣我了,”袭人以为宝钗在开玩笑,摇头道:“史大姑娘是公侯小姐,我一个丫头,怎么敢呢。”

      “什么丫头不丫头的,我说的是真心话,”宝钗认真道:“老太太那么多孙男娣女,哪里照管得过来?史姑娘又成天想着玩,跟个假小子一样,你不管她,她将来能成什么体统?”

      袭人困惑道:“可我……能做什么呢?”

      宝钗道:“依我看,女孩子终究应以纺绩针黹为业,做的时间长了,也就收心了。”

      “你是丫头,她是小姐,有的话你虽不好直说,但平日可常托她做做针线,也算是帮她了。”

      袭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西厢房这边的牌局渐渐散了,湘云赢的最多,她高兴了就行,并不要赢下来的钱,众输了的丫头便一拥而上,将自己绣的荷包、香袋、香囊解下来,笑着说给她。

      待史湘云出来时,腰带跟许愿树一样,挨挨挤挤地系着许多东西,可巧,看到袭人进了院门,便扬声唤她:“袭人姐姐,我这儿赢了好东西要给你呢。”

      结果袭人就跟没听到一样,一扭身拐进了宝玉屋里。

      这是什么意思呢?

      史湘云纳闷的进了西厢房,双手撑着头,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便换了衣服往绛芸轩而去。

      袭人正和麝月说什么,见史湘云进来,客气道:“史大姑娘来了,我去倒茶。”

      说着,便出去了。

      一会儿,秋纹端着茶水进来,却不是袭人。

      很明显,袭人这是要躲着她了。

      可论刚才的牌局,袭人只玩了两回,根本没输多少钱,怎么恼成这样?

      而且,也不是她赢袭人的,袭人恼她做什么?

      史湘云摸不着头脑,只好闷闷不乐的回去了。

      刚过了年,史候府的人便来接湘云,她在贾府已住了许久,贾母断无再留她的理,便让她回去,等闲了再接她过来玩。

      史湘云答应着,去辞众姐妹,临了,又找到宝玉,悄悄拉他问道:“袭人姐姐最近怎么了?”

      “什么?”

      “她近来总不理我。”

      贾宝玉闻言诧异,昨晚袭人还说,湘云是他自幼的妹妹,今儿回家,让他记得去辞辞她,若忘了,湘云粗中有细,嘴上不说,心里少不得失落。

      字字句句,皆是为了湘云着想,怎么会反不理她呢。

      贾宝玉想了想,笑道:“你大概是误会了,袭人前段时间说,晴雯性子娇惯,现在既要负责我这边,又要负责老太太房里的针线活儿,恐怕做不过来,不如她帮着承担一部分。”

      “这几日一有空,她就做针线,所以才没空和你玩闹。”

      史湘云觉得不对,下意识的要反驳,正在这时,袭人走过来,把史湘云拉到一边,笑道:“大姑娘,你回家若得闲,能不能帮我打几个蝴蝶结子?”

      一席话,恰好印证了宝玉方才所说。

      史湘云见她和自己好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把袭人当亲姐姐看待,如今她有事,自己能帮上她的忙,她哪儿会拒绝?立刻点头答应了。

      次日清晨,宝玉一进西厢房,就觉暖气浮脸,他脱了大红星星毡斗篷,进了内间,看黛玉靠坐在床上,腿上搭着一条杏子红菱被,背后叠放着两个桃红引枕,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读。

      贾宝玉唇角漾出一抹笑意,放轻了脚步,到了跟前,将她手中的书一抽。

      “看什么呢?”

      翻开书皮,上面写着《碣石调幽兰》,是唐代手抄卷的琴谱。

      贾宝玉惊叹道:“妹妹也会琴?”

      林黛玉抿起唇,把书抽回来,放在枕边:“你管我呢。”

      什么叫也会?说的弹琴好像有多难一样。

      何况,这话未免有些瞧不起人。

      她们林家是书香门第,她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是都会的。

      到他嘴里,却变成了一桩新鲜事。

      贾宝玉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平日深知妹妹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心中已是仰慕至极,哪儿敢想妹妹在琴道上还颇有造诣?”

      林黛玉正欲说话,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再低头一细想,脸顿时红了,颦眉道:“二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

      话一急,就没了分寸。

      贾宝玉心里咯噔一跳,该死,自己方才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这“仰慕”二字,有两个意思:一指敬仰;二指喜欢、思慕。

      他用这个词,自然两个意思都有。

      但这两个意思用在他和黛玉之间,皆不合适。

      第一个意思,敬仰,通常表达对先贤名士的赞赏,他是兄,黛玉是妹,哪儿有兄长对妹妹说敬仰的理?

      第二个意思,喜欢、思慕,指的是男女之情,就更不能说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往第一个意思去解释了。

      贾宝玉忙笑着掩饰道:“妹妹别多心,我只是看到妹妹,想到了谢道韫、蔡文姬、卓文君等一干才女,妹妹若怪,我就再不说了。”

      他说这些,糊弄糊弄别人犹可,却糊弄不过心较比干多一窍的黛玉。

      她早就觉得,这次来贾家居住,贾宝玉的某些行径略显古怪。

      譬如上次她和湘云打闹,他急的跳出来打圆场,要代她向湘云赔罪。

      譬如上上次她和迎春下棋,最终她以一子半险胜,他在旁边拍手喝彩不止,就像自己得了状元似的,幸好迎春没有计较。

      譬如上上上次大家赏花灯,她在的时候,他高谈阔论,指手画脚,把自己做成了人群的焦点,她有事出去了一小会儿,他立马沉默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又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黛玉垂下眸子,默了半晌,轻声问道:“你就是这样当人哥哥的吗?”

      一句话,就像一滴水“嗒”地落入平静的湖面,霎时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宝玉涨红了脸,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起来,他知道黛玉已察觉出他的意思,但尚不知她察觉了多少。

      他满心满眼、睡里梦里都是她,她明白吗?

      他恨不得为她粉身碎骨,她知道吗?

      还有……她是个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反应这样平静?

      贾宝玉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结果,眼前之人的一句话,既能让他上天堂,亦能让他下万劫不复的地狱。

      好半晌,他终于鼓足勇气,抬眸看了黛玉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呢喃一般的问道:“那你呢?你又是怎样做人妹妹的呢?”

      黛玉似乎被问住了,她顿时后悔,刚才不该把事情点透,现在反而轮到自己下不来台。

      明明是他存了不轨之心,他怎么半点都不知道羞惭?居然还敢问她。

      正沉默不语,紫鹃端着煮好的红糖燕窝粥进来,把盘子放在桌上,拿起白瓷小碗,叮嘱道:“姑娘,小心烫。”

      有了外人,宝玉只好作罢,他焦心的想着,她既没骂他,也没表示生气,那他就有机会。

      反正他再也回不去,把她单纯当妹妹看了。

      此身已经分明,要么为她生,要么为她死,想来也不过如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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