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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秦家退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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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镯给了江怀贞后,林霜心头压着的那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重新爬回到床上。
昨日重回年少时,惶恐之余又激动不已,几乎一夜无眠。大伯母想着后日便能把她卖个好价钱,这两天也没催她干活。
原本打算今天早起上山去摸点草药,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但冲喜的事只要一天不解决,她就一天放不下心来,也打不起精神干其他事,这事只能暂时搁置。
说起来,她认草药的本事,还是上一世在秦家学的。
秦家祖上是开药铺发家,按理说,做药材行医出身的人家应该不信冲喜这种事,或许是病急乱投医,又或许是其他林霜不知道的原因,总之秦老夫人拿了主张,安排了这个事情。
林霜到秦家的时候,秦少爷已没什么生机,她提心吊胆地被好吃好喝伺候一个多月。直到秦少爷过世,秦老夫人也发现了篡改生辰八字的事,遣人前去林家对质,林满仓夫妇拒不承认,两家交恶。
秦家人便把秦冲的死怪罪在她头上。
她回不了林家,被当成奴仆一般,平日跟着药农上山采药,加工药材,还要做试药的药奴。十年下来,对这些药认了个遍,也积攒了一身的毛病。
他们就吃定了她性子软弱不会反抗,竟连秦冲生前的一双儿女也放心地丢给她照料。
秦老夫人甚至还当着她的面和下人说:“她就是个软骨头贱骨头,就算我敞开秦家的大门她也不敢跑,她能跑去哪里?她还能去死不成?”
她确实没敢跑,任劳任怨当牛作马,却万万没想到一手带大的两个孩子最后成了白眼狼,大的亲手敲断她的腿,小的怕她发出声音,死死捂住她的嘴。
想起被埋在地底下的那一个多时辰,膝盖刺骨的痛意,还有身边已经泛着尸臭的尸体,让她仿佛置身地狱。
临死前那一刻,她还是挣扎了,双手用力往上顶着棺盖。
但都无济于事。
然而有那么一刻,当双手竭尽全力撑向四周的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感知到了周边土壤里的一切,包括附近土地下埋着的几根骨头几只虫子,藏着多少块石头,还有树木根部延伸的形状和方向,还有土壤上边种植的什么树什么草……
然而随着棺内空气愈发稀薄,她渐渐昏迷过去。
直到听到上边传来铁器刨开土壤磕碰到棺盖发出咚咚的声音,她等来了十年不见的江怀贞。
想到这,林霜忽然掀开被子再次下床。
她蹲在地上,双手摊开,五指和掌心触碰到地面。
当闭上眼睛,整个手掌像是长出了无数条无形的触手,探入夯实的地面,渗入土中。
地底下两尺的地方有蚯蚓在蠕动,屋后面老槐树的根伸到了这间屋子下边,再往右五十步的距离,有水。
林霜猛地睁开眼睛,那里是林家的水井。
她压着心中的狂喜,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竹窗,伸手出去,让密密麻麻的细雨洒下来,冲洗掉手上的尘土。
雨水很冷,风也很凉,但她的内心却是热乎的。
老天,上一世过得那么惨,这一世,终于开眼了吗?
……
隔日晌午刚过,村口便传来一阵喧哗。
秦家来人了。
做媒的王婆走在最前头,那张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一张嘴此刻紧紧抿着,老脸耷拉下来,眼神躲闪,显然是被逼着来对质的。
跟在她身后的是秦家的老仆娄婆子,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褐色绸衫,腰间系着条青布带,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这婆子刚进村口就扯着嗓子开骂,声音又尖又利,像把钝刀子割着人的耳朵。
骂林家祖宗十八代,骂林满仓夫妇不要脸,把克死父母的扫把星侄女改了生辰八字送到秦家,是存心克死他们家少爷。骂没爹没娘的野丫头,也配肖想他们秦家的门楣?
骂声一声高过一声,村里人听见动静,纷纷从屋里探出头来,有的端着饭碗,有的抱着孩子,都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
林霜在屋里,听着由远及近的谩骂声,嘴角微微勾起。
她没想到江怀贞办事这么利索,才半天工夫就把人给招来了。
这娄婆子她再熟悉不过了。前世在秦家,秦老太的十分恶毒里,有九分都是通过这婆子的手实施的。打骂罚跪,克扣饭食,哪一样不是这婆子亲自操办?
如今看她气势汹汹地来,大伯和大伯娘定是不可能讨到好了。
狗咬狗,应该很好看。
倘若篡改生辰八字的事是林霜进门后事情才败露,以大伯两口子的无赖性子,是决计不会把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的。
上一世就是这样,到最后那笔钱也没能要回来。
然如今人还没过门就被拆穿,这事可就由不得他们了。秦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但在这一带也算有头有脸,林满仓夫妇既不占理,也惹不起。
王婆已经招了,这件事便没有回旋的余地。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马桂花眼见形势不妙,眼珠子一转,突然冲着林霜的房门喊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霜丫头!她听说能当少奶奶,又哭又闹非要嫁,我们做伯父伯母的能怎么办?要是亲生的,打死也不能答应。可我们要是拦着,外人还不得说我们苛待孤儿?如今答应下来,又闹了笑话。”
这番话半真半假,知道马桂花为人的村民已经忍不住嗤笑出声。
但也有不明就里的,看着林霜紧闭的房门,当了真。
这些年林家二房就剩一个丫头,没少被大房指使干活,说不定还真存了攀高枝的心思。
娄婆子听了更来劲了,指着房门骂道:“果然是穷乡僻壤的下贱胚子!幸亏发现得早,要是真让她进了门,害了我们少爷,就是把你们全家卖了也赔不起!”
林霜听到这儿,才起身拉开门走出去。
十六岁的少女瘦得可怜,皮肤因常年劳作也显得有些黑。好在底子好,能看出来有几分标致,稍微养养,将来也定不差。
只是一双眼睛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与冷冽。她微微抬眼,带着几分寒意的眸光扫过众人,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怯懦模样?
娄婆子刻薄的眼珠子往她身上上下一打量,尖声道:“尖嘴猴腮的穷酸样,就你这样也配肖想我们家少爷?”
林霜闻言却不恼,待走近两步,低声轻嗤:“你以为你是怎么发现我生辰八字是假的?”
娄婆子一愣,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错愕。
但林霜已不再理会她。此人前世作恶多端,这笔账迟早要算,但当务之急是要当众撕破马桂花的嘴脸。
她转过身,清亮的声音在院中炸开:“我林霜今日在此立誓,若曾说过半句要嫁秦家的话,天打五雷轰,死后不入轮回!子孙后代生生世世受尽世间万苦,永堕畜生道,任人宰割!”
这毒誓一出,满院哗然。谁能想到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姑娘,竟能发下这般重誓?
“大伯娘,”林霜直勾勾盯着马桂花,“你敢发这样的誓吗?”
马桂花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敢。
“放肆!”旁边突然冒出一声暴喝,竟是林满仓站出来了。
他攥着拳头瞪着林霜喝道:“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滚回屋去!”
林霜轻笑一声,果真不再咄咄逼人,低眉顺眼地转身又回了房。
那娄婆子瞧着眼前这一幕,啧了一声:“啧啧,好一出大戏啊!算计亲侄女都算计到我们秦家头上了!这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的,真要进了门还不得翻天?幸亏老娘火眼金睛!”
她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呸,一家子的牛鬼蛇神,还不把银子还回来!”
“还有你这老虔婆,”她指着王婆鼻子骂道,“伙同这一家子行骗,等这事传出去了,看以后谁还敢找你做媒?”
王婆被这话臊得满脸通红,只得把锅甩到林满仓夫妇身上:“当年闹瘟疫,死的也不单二房两口子,附近几个村子哪家没有死过人?这可不能算进去……那丫头的生辰八字我一个外人怎么得知……”
“放你的狗屁,”马桂花跳脚骂道,“那算命的道士不是你找来的?”
眼看越抖越多,村正赶忙打断道:“行了行了,快别说了,丢不丢人哪。满仓,赶紧拿个主意吧。”
他们村子嫁女还要篡改生辰八字,传出去了,谁还会愿意来他们村说亲?
林满仓脸色铁青,瞪向马桂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不去把银子拿来!”
马桂花还想辩驳,只是看着林满仓那骇人的眼神,只得咬了咬牙,一跺脚,转身回了屋。
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锭银。
娄婆子见了银子,伸手一把抢过来,一边骂道:“不要脸的穷鬼,害老娘白跑一趟。”
说着满脸嫌弃地瞪了一眼马桂花,带着两名家丁骂骂咧咧一路出了村。
林满仓把村正送走后,关了门,将屋里的锅碗瓢盆摔了个乒乒乓乓。
马桂花隔着门骂林霜:“原想着让你进了富户吃香喝辣,谁承想是你不争气,克死你爹娘就算了,还连累我们大房一家,真是晦气。”
她纳闷着屋里这小丫头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平日与她说话唯唯诺诺,今日却敢与她对着干?
真是邪了门了。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走,顿时肉痛不已。
林霜懒得与她对骂,躲在屋里纳鞋底。
这双鞋原本是要给她自个儿做的,先前想着自己才十六岁,脚或许还会再长,于是就弄了个老长的鞋底。可惜前世日子过得苦,脚不长了,个子也不咋高,那双鞋后来也没穿上。
但现在嘛,这鞋子还有一个人能穿。
如今江家穷得叮当响,江怀贞进城当差全靠两条腿来回跑,一双鞋子穿不了多久就能磨烂,虽然她自己也会缝鞋子,可谁会介意多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