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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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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
凌峰平立于堂前,看着院中的大队人马,对着为首的卫驰怒道:“卫将军这是何意?”
“京卫司拿人,还请凌大将军配合。”卫驰拿出腰牌,又对白风做了个手势。
白风会意,立即将方才从姚府带来的车夫和太医写的医案带到前面,一一讲事情经过说了清楚。
“人证物证俱全,请凌大将军交人。”
凌峰平冷哼一声,“黄口小儿,信口雌黄,当年我与你父亲一同打仗的时候,你不过是个追猫逗狗的野小子,今日竟也敢闯我的府邸?”
他眼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卫驰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惧。
“大将军,此事我已禀明皇上,我若今日拿不到人,明日来的,可就是内廷的人。”
“你休要用皇上压我!”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将军难道要为了一个凶徒,赌上满门忠明?”
“你!”
凌峰平大怒,将手中茶盏砸了个稀碎,除了那些日日就知道参奏告状的老东西,这京城还没有敢跟他说这种话。
府中下人皆面露惶恐,他们都深知主子的性子,盛怒之下杀人也是常有的事,这位卫将军胆大包天,竟敢公然与之叫板。
卫驰对他的暴怒无动于衷,只静静看着他,四目相对,俨然是一场不显山露水的较量。
众目睽睽之下,凌峰平绝不可能向一个毛头小子低头,于是他恼恨道:“想要人,除非我……”
“将军。”屏风后传来一道柔声呼唤,虽然声音很轻,但是顷刻便平息了凌峰平的怒火。
京城人尽皆知,凌大将军一向脾气火爆,目中无人,却极其疼爱夫人,因夫人的规劝才会行事收敛,曾有人私下戏言,若无凌夫人,凌府犹如大厦将倾。
可惜凌夫人身子孱弱,时常缠绵病榻。
凌峰平赶忙去扶她,语气变得温柔,“夫人,你怎么起来了?”
“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咳咳……”凌夫人脸色苍白,咳了许久才缓过来,“是跃儿做错了……咳咳咳……”
“夫人,这些事无需你操心,你静心养病就好。”
“若我再不操心,跃儿真要闯出大祸了……”凌夫人声音微弱,眼神哀求,“将军……”
凌峰平握了握她的手,最终点了头。
他看向卫驰,沉声道:“人可以给你,但怎么去的就要怎么回来,若少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
卫驰不卑不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切自有律法定。”
“你……”凌峰平还要发怒,却被凌夫人扯住了袖子,最后只得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最后,凌峰平还是交出了凌跃,由着卫驰将他带去了姚府。
凌跃本以为这次也能息事宁人,在父亲的庇护下轻轻揭过,没想到被卫驰揪住不放,竟然还要他亲自去道歉,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怒火中烧,喋喋不休骂了一路,什么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诸如此类的。
卫驰无动于衷,恍若未闻。
白风都听得生气,但见自家公子如此淡定,便也忍下了。
凌跃见卫驰没反应,越骂越起劲,等到了姚府,他已经觉得口干舌燥,他还没从跟人道歉过,此刻便故意磨磨蹭蹭,一步路分成三步走。
“什么指挥使,不过就是狐假虎威,还以为有多大本事,早知道小爷就不……啊啊啊!”
猛然被人掐住了后脖颈,顿时一阵剧痛传来,他脸都白了。
卫驰的声音低沉,“走快点。”
“卫驰你大爷……啊啊啊痛痛痛!”
凌跃尖叫,却挣脱不得,反而越挣扎越痛,就这么被擒着后脖颈进了姚府,老老实实没再敢骂人。
姚家人实在没想到卫驰真能把人抓来,而凌跃在卫驰冷冰冰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向姚泯低头道了歉。
“姚太傅,我错了。”
白风适时转交凌夫人交代的药材,她说自己身子弱不便出门,只能以此聊表歉意。
姚泯与凌峰平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凌跃也是个晚辈,姚泯自然不会揪住此事不放,就此翻篇了。
于是卫驰放凌跃回家。
凌跃看着不动如山的卫驰,临走时还想骂几句,可后脖颈还在隐隐作痛,他愣是给憋回去了。
此事完成,卫驰也准备离开,恰好门外丫鬟禀告说晚饭备好了,楚蓉便热情地招呼卫驰,“将军,一块用晚饭吧。”
卫驰下意识要拒绝,又听见姚知雪的声音,温婉柔和,似春风化雪,“卫将军,留下吧。”
对上她诚挚的目光,她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顿了顿,道了个“好”。
实在盛情难却,他想。
“将军,冬来天寒,府上会熬八宝汤,暖胃滋补,你尝尝。”楚蓉为卫驰盛了一碗汤递给他。
卫驰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姚夫人。”
“不用客气。”楚蓉笑容和善,“比起你的救命之恩,这不算什么。”
姚太傅也笑呵呵的,“多喝些。”
卫驰尝了一口,味道清甜不腻,胃中也更觉温暖。
楚蓉又给姚知雪递了一碗杞豆汤,“晚晚,这是特意给你炖的汤,明目宁神,你日日看书写文章,要当心眼睛。”
“晚晚如此醉心文章,很有我当年废寝忘食读书的劲,值得夸奖啊。”姚泯甚感欣慰。
姚知雪脸颊泛红,心虚地低下头,呐呐:“没有,没有。”
姚清珩最是了解她,见她这模样,悠然拆台:“是不是看书,只有她自己知道。”
“别编排我,我就是在看文章。”姚知雪立即反驳,她本想向母亲告状,忽而想起卫驰还在这,便收敛了情绪,只嘟囔了一句:“就是。”
楚蓉和姚泯见惯兄妹二人拌嘴,闻言都笑起来,还不忘给卫驰添八宝汤,叮嘱他不要见外。
对面的姚太傅与楚蓉笑语和蔼,卫驰喝着暖汤,恍惚尝出几分久违的、家的味道。
他很快垂眸,不敢声张,更不敢妄想这人间好光景。
用过晚饭,卫驰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夜雨绵绵,颇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姚知雪生怕他又一溜烟没影了,立即打了伞,小跑着追上去。
“卫将军,等等。”
卫驰闻言转身,见她小跑着下了台阶,脚步匆忙,裙摆晃动,一抹白色在昏沉夜色中分外醒目,直朝着他而来。
她撑着伞跑过来,在他身侧站定,挡住了绵绵不绝的雨。
“我送你。”
她语气温柔,眉眼泛起笑容,如冬日绽放的山花茶,清雅宜人。
卫驰微怔,低声道:“多谢。”
话出口,他立即感到懊恼。
原本他是要拒绝的,这点雨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自己同意了,他自己都觉得不解。
大概是因为这是在姚府,他不好拂她的好意。
见他同意了,姚知雪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见春桃也有模有样打伞撑着纪石,笑意更甚。
四人朝着府门口走去。
“方才,我语气不太好。”姚知雪斟酌着开口,“我不是有心的。”
她冷静下来想了想,自己慌乱不已,一时口不择言,竟然对他质问。
她以为卫驰会不高兴,毕竟自己救了人,还被质问,换谁都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意料中的冷脸并没有出现,他甚至安慰她,“关心则乱,能理解。”
姚知雪有些傻眼,今天的卫驰怎么这么好说话,握了他的手臂没生气,质问他也不生气。
她正疑惑着,忽而听到卫驰略带温和的声音,“姚姑娘,宫宴敬酒一事,多谢你。”
姚知雪有些诧异,他竟然知道了,难道是因为自己帮过他,所以面对她今日的冒犯也不生气?
那么……再冒犯一下也没关系叭。
于是,她得寸进尺地、好奇地问:“卫将军,听说你要成亲了,是同太和寺祈福那位姑娘吗?”
卫驰脚步一滞,侧目看向她。
她的眼眸十分澄澈,情绪也毫不掩饰,他分明看见了其中的急切与一探究竟。
她很在意。
卫驰顿时生出一种“我就知道”的感觉。
那日林间月下,她口口声声说对自己无意,果然是在骗人。
她的目光急切而热烈,一如沈家宴席上那般,卫驰别开视线,惊觉自己今晚似乎是太好说话了,这种距离,已经太过了。
于是他冷冷侧过脸,“就送到这吧。”
说罢快步走出府门,三两步下了台阶,这速度,她跑起来也未必追得上。
纪石不明所以,但也匆忙追了上去。
春桃疑惑:“小姐,卫将军怎么走这么快?!”
姚知雪也一脸茫然,这人的脾气还真是阴晴不定,前一秒还有来有回地聊天呢,下一秒就是冷淡的跟有仇一样。
看着卫驰与纪石先后上了马车,她也准备回去。
“晚晚!”府外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
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沈青元从马车上跳下来,三两步跨上台阶来到姚知雪面前,献宝似的递上手中的食盒。
“知雪,如意糕和玫瑰酥饼,还热乎着。”
他没撑伞,雨水落到身上,此刻也没顾得上擦,满目期待看着她。
生怕她拒绝,他又添了一句:“我记得小晴儿最喜欢吃玫瑰酥饼,我上次答应了给她买,她看到肯定会高兴吧?”
姚知雪顿了顿,而后朝春桃点了下头,后者立即会意,接过了食盒。
“青元,谢谢你,不过下次还是不要送东西来了。”
“知雪,你不喜欢吃如意糕了吗?那你说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买。”
姚知雪心下微叹,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雨渐渐下得大了,夜幕黑沉,她把伞递过去,“太晚了,你快些回府吧。”
沈青元有些受宠若惊,他想同她说说话,但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致,只得接过伞离开。
沈府的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姚知雪不经意一瞥,发现卫驰的马车竟然还在。
车窗未合拢,透过夜雨依稀可见他冷峻的侧脸,也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
姚知雪正犹豫着是行礼告辞,还是转身就走,马车上的人忽而侧目看来,对她说:“过来。”
她茫然地眨眨眼睛,指了指自己。
卫驰轻点了下头。
于是姚知雪走到了马车旁,油纸伞稍稍后移,她与他四目相对,疑惑不已:“卫将军,怎么了?”
马车有些高,所以她需要微微仰起头,夜色中,修长纤细的颈脖如玉一般,在夜色中白的晃眼。
卫驰垂眸,“方才太傅说要设宴答谢,劳烦姚姑娘帮我转告一声,无需如此隆重,况且,我不喜欢赴宴。”
姚知雪看着他冷酷的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人明明是好意,却总是冷言冷语。
罢了罢了,这份恩情,日后也总是要还的,他虽说不必要,但她会记得。
卫驰说完话便放下了车帘,叫车夫出发。
马车上,纪石一脸深思,“听说沈公子倾慕姚姑娘已久,一直死缠烂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自己一向嘴碎,换以往肯定会被自家公子勒令闭嘴,然而今天却见鬼了。
卫驰不仅没让他闭嘴,还点评上了,“徒劳而已。”
纪石惊讶道:“公子你怎么知道是徒劳?我看姚姑娘对他也是有说有笑的。”
不知怎的,卫驰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方才她追上来给自己撑伞那一幕。
眉眼柔和,笑语嫣然,这才是真正的笑吧。
这微妙的想法转瞬即逝,连他自己都来不及捕捉,他顷刻恢复了往常冷脸,“闭嘴。”
纪石被说了却是一脸舒畅,这感觉才对啊。
他嘿嘿一笑,贱嗖嗖道:“主子,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你这是英雄救美她爹啊。”
卫驰脸色难看:“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