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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妖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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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都与京都无甚差别,琉璃灯璀璨满街,花灯高悬夜幕,河池边处还站着不少巡逻的府兵,不过那府兵身上都贴着个“妖”字,而后背处方贴着个“兵”,想来应当是征用了妖界流来的小妖作了守卫。
只不过这妖都街道上明显能看得出,极尽繁华之下人却极度稀薄,白衿何站在那商铺房檐上,简单数了一番,妖都中心地带三条街的范畴内,竟仅有五人,其余数十着袍佩冠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妖气,有些许是修为过于低微,白衿何还能瞧见那衣袍之下藏不住的狐狸尾巴,毛发干燥紧贴尾巴骨,丝毫没有从前听说的那狐狸精苏妲己的蓬毛大尾巴喜人,反倒像是加长加粗版的老鼠尾巴。
也不晓得是这世界里的狐妖皆这般萧条,还是那狐妖修为低得离谱,连为自己幻化出个漂亮尾巴的能耐都不得有。
很快,便有妖注意到了房檐之上收回了隐形蛊的白衿何,可白衿何只留给了他一片不易捕捉的衣角,自房檐之上一跃跳入了一处小巷。
白衿何边寻着小妖的踪迹,边同惟悔说道:“你可晓得这妖都的罗浮肆怎得走。”
“罗浮肆?”惟悔从剑中探出个脑袋,左右打量了番,却见二人身处小巷之中,视野着实逼仄,说道:“应当去到那高处去寻,罗浮肆的名头在六界都是极响亮的,说句日入万金都不为过,若非那京都严禁小妖为商贩,这罗浮肆恐怕早早便迁到京都中央去了,虽不得迁入京都,但这罗浮肆却实打实得搞了番扩建,早在千年前这罗浮肆便是妖都第一高楼,站在高处,你可能看不大清妖都商贾走街,但罗浮肆的十八层楼确是想忽视都难,已过千年,应当要比十八层更甚。”
白衿何没记着去寻那罗浮肆,反倒是顺着小巷不疾不徐地七拐八拐,问道:“那你可知比试场在何处?”
惟悔又探出半边身子,魂体虚虚得挂在白衿何腰间,如同个咒术捏出来的小宠物般,抬眼觑着白衿何想言不敢言的模样委实可爱又可怜,他说道:“蛊主,我记得这比试场不大,且其中脏乱差,各种腥臊残忍之事皆有,且那比试场的主儿可是个修为不低的大妖,虽说这对您来说也只是个小蝼蚁罢了,但您如今这凡人的身份难免会在其中遇着不少不公正之事,当然我说的这是千年前,如今可能情况好了些罢,但我觉得它应当还是不若京都,您若要比剑,还是要去京都第一台要好些。”
白衿何说道:“怎么去,你上前边儿带路。”
惟悔叹了口气,从剑中跃出,以人身形式走在前边寻路,但终究是过了千年,妖都的路摸着也生疏了不少,废了好一番力,如同走迷宫般兜了方方正正的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惟悔挠挠头,不敢抬眼看白衿何,说道:“蛊主,这处的路变得翻天覆地,我实在……是记不记得了。”
白衿何瞥他眼,惟悔自觉得滚回剑中去,还不忘悄咪咪得探出双眉眼,小心翼翼地记下这他许久未见的人间。
世事沧桑,时过境迁。
惟悔瞧着一只小妖轻而易举便告诉了白衿何那通往比试场之路,还喟叹了句道:“蛊主,当年这帮小妖初宿人界时可是心眼子比那妖都荒郊的碎石还要多,问他们些什么都要用银两作交换,否则免谈。”
白衿何一针见血道:“你以为他是白白指了路?”
惟悔不解,扭头却见那小妖用着个冗杂着浓重骚腥气的咒术对天上射了发烟雾弹,那烟雾弥漫散开来,露出个巴掌大老鼠的印记。
惟悔了悟,话脱口而出道:“蛊主,您要被当羊宰了。”
白衿何却没顺着那小妖所指的路去那比试场,而是在加快步子向前奔了五丈远后,快速跳到了高墙上,右手前挥放了只织幻蛊去,便见那墙后摇摇晃晃走出一仍冒着兔耳的小妖,他双目失了神,嘴上不停嚅嗫着吐出些无声之言,而双臂时不时前挥,如同朝着他人身上扔法术般,俨然是入了幻境的模样。
惟悔说道:“妖都的妖没些个实力,还偏偏爱伏击凡人,他难道没瞧见您腰上的两把佩剑吗,怎得也不像是个没能耐的凡人,这兔妖贸然出手,实属愚钝。”
白衿何单手幻化出枚小石子,抛掷而出,颇有准头得将那小兔精腰间挂着的似石似玉的暗灰色符柄砸落在地,发出脆响。
“惟悔,去拿。”白衿何指使道。
惟悔:“……”
您挥挥袖就拿来了的东西,非要像训犬一样训我去拿是吧!
惟悔咬着牙去将那符柄拿来,又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低着头颅等待着白衿何伸手来取。
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住那符柄,却如同用不上力般,那符柄从双指间滑落,再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惟悔哪还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但只得耐着性子去捡,但这次,白衿何更加直接了当,干脆在接过符柄后用力一抛,抛到了对面那道墙的墙根处,符柄摔陷在土上,沾满尘泥。
惟悔当即便跪在地上,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如今他只是只任人宰割的小鬼罢了,那黄金早就被反反复复跪成了不值钱的石头,膝盖磕在地上只觉得疼,根本不敢心生屈辱。惟悔手掌压在膝盖骨上,抬眼眼巴巴地瞧那高站墙头的白衿何,如同领错认罚的门派小弟子般,只盼师傅能给句准话,他道:“敢问蛊主,我可是何处做错了。”
只听,白衿何眉目舒展,慢悠悠道:“哦,我扔着玩的,你没错。”
惟悔哪敢信,他的坟还在白衿何手中,若是白衿何一个不顺心,掘坟都是轻的,毒蛊堂那牵魂蛊轻而易举便能让他这只野鬼成了没有神志的傀儡,他长跪不起,良久没听见白衿何叫他起来,他便以膝蹭地,一点点地蹭到对面那墙根去把符柄拾起来,再一寸寸蹭回原位,动作极其缓慢,待做完一切,他再次站起,双手高举过头顶,承上符柄,说道:“蛊主。”
好半晌,白衿何才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拿过那符柄,未回话,仍冷着那惟悔,他饶有兴致地垂眼细瞧那符柄上的纹路,一团乱麻从中间一点红渐渐向外攀延,那朱砂断断续续地染上色,只瞧那些红色能大致瞧出个蛇的形状。
那蛇生九头,腹为黑,眸为白。
白衿何抬起手缓缓擦拭掉蒙住最中间那一蛇头的污泥,便见此头正中,蛇眸赤红若滴血,栩栩如生,眸目流光溅影,给人一种早早便被毒蛇盯上却无力反抗的错觉。
未管手上沾附着的泥污,白衿何直勾勾地盯着那红眸,良久才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思着记忆中在破缠观藏书阁上六界经中看过的内容,一字字念道:“妖王为蛟化龙,共有百子,其中唯一的女儿百岁夭折,自此,妖王再无蛇女。”
白衿何将视线从符柄上一移开,落到那仍深陷幻境的兔妖身上,意念一动,那兔妖便当即抱头跪地恸嚎:“主人,饶了我吧主人,我从未泄密,也未曾叛逃,绝对是有人诬赖,绝对是他!是——”
话音戛然而止,兔妖倒地抽搐,不过半刻便化为了一滩血水,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可怜的兔儿,被主人抛弃了。
白衿何漫不经心地想。
而那符柄也在白衿何手中瞬间化做缕缕飞灰,随风散去,白衿何早有所料地垂眸看去,只瞧见那最后泯灭的红眸闪动一瞬,似是充满了嗜血的警告意味。
白衿何似看戏般道:“惟悔,你觉得这兔妖是谁手底下的妖,按着你这活了上千年的阅历来瞧。”
这话落在惟悔耳中似是带了另一层含义。
惟悔侧眸看着距他不过一臂远的那滩血水只觉毛骨悚然,那膝盖瞬间又磕在了地上,说道:“蛊主,我未曾动过半点儿背叛您的心思,那兔妖绝非是我引来的,我……我生前一心只为人界,哪里会与那妖同流合污,死后更是被囚在莱羽殿,哪来的机会同那妖接触,我当真什么都没做过,若做自然也知瞒不过您的眼睛,我哪有这胆。”
天上飘着的花灯不定踪迹,恰巧此刻便浮在了二人正上方,白衿何百无聊赖地觑着那花灯,眸中映出一小簇灯芯,如同蛇眸之中那一点竖眸般,更显骇人。
白衿何说道:“惟悔,那良逐鹘同你说什么了,想来是鬼与鬼之间关系更亲近?才叫你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刹那间,惟悔瞳孔骤缩,整个身子趴伏在地上,恨不得将魂体都塞进土里去,他声音颤颤着,说道:“蛊主,鬼主直接在我魂体上系了个追踪咒,我无法抹去,待发现时,那妖已然出现了,我从未与鬼主说过什么。”
白衿何抬高了些嗓音道:“良逐鹘,出来。”
却无人回应。
白衿何又道:“良逐鹘,再不出来,女鬼没了,半夜爬你床的只会是数百个人界宦官。”
白衿何跳到地上,随手将腰间的惟悔剑扔到地上,惟悔便自觉钻到了那剑中。白衿何还记得给那剑上头落了个结印,免得一会儿动起手来再给这惟悔卷进来落了一身伤。
在惟悔消失那刻,良逐鹘显现在眼前。
白衿何问道:“小鬼主何时来的怪癖,跟踪、偷窥、窃听,玩得好不过瘾。”
良逐鹘扫了眼惟悔剑,推脱道:“破缠观内当属小蛊主这手把戏玩得最好。”
白衿何瞥他道:“知道还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良逐鹘说道:“小蛊主不也方才拆穿我,若有心,早在离了莱羽殿前便将那追踪咒给泯了。”
白衿何没忍住骂他句道:“强词夺理。”
那般拙劣的咒术白衿何还以为是哪来的宵小之辈印上去的,他甚至都想着可是那纪鹤云为了防止他自己偷去妖都寻美酒才寻着空子落上去,直到瞧见那兔妖,白衿何才想起来恶鬼堂向来与妖往来甚密,鬼主结咒自带魂线,妖鬼皆可视之,否则他怎得可能被这小妖跟了一路方才察觉。
白衿何说道:“小鬼主,因为你那咒我身上都沾上了那兔子精的味道,你理应作赔。”
良逐鹘像是抓不住重点,问道:“兔子精是什么味儿?”
白衿何冷冷说道:“和你一样的腥臊味。”
良逐鹘点头道:“小蛊主倒是对我了解甚深。”
“甚深”二字他咬得极重。
白衿何瞬间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脸上僵硬一刹,便将方才特意封咒护着惟悔剑的事通通抛之脑后,直接用脚尖将惟悔剑挑起,猛踹剑柄,将那剑朝着良逐鹘正中央的部位射去,还不忘讽道:“我更了解现在的情形——小鬼主应当好好给那处来个双重保护了。”
良逐鹘侧身躲过去,主动转移话题道:“你可知宁悠归在何处,你我二人皆在人间,他必然也是被困其中无处可去。”
白衿何冷哼了声,说说道:“宁悠归?他不便在你身后?”
良逐鹘转过头去,哪里有半分人影。
下一刻,他便感受到凌厉的剑风直直朝着他冲过来。
良逐鹘连忙闪躲,却在抬眼瞧见那剑时破了功,他笑道:“白衿何,你当真是钟情这把小破剑了。”
他边避边道:“小蛊主驭蛊能力甚佳,方才瞧着驭犬能力亦不错,独独这驭剑能力……最下等。”
却只闻见了声:“那剑你不是喜欢?连系咒都特意系在它上边,先送给你了,晚上给我好好拿回去,你若想寻宁悠归,便应去那京都寻,他身上那股道貌岸然的神棍味儿,说不准正在何处装正派施行坑骗呢,还有,小鬼主再说这剑丑,今晚我便用它将你的脸划成千瓣莲花。”
白衿何直接摸到了那罗浮肆去。
笑话,此刻同良逐鹘纠缠不过浪费时间,逐斗还是留着夜半回了莱羽殿再说。
这罗浮肆不愧是人界第一酒楼。
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白衿何也没傻傻得跟着长龙排上几个时辰,直接多扔了几腚金子从那店小二的手里截胡过来一坛,据说是什么罗浮肆第一佳酿——魂归来。
抱着酒,白衿何直接飞到了妖都以南的荒郊野岭,寻了个破败布满蛛丝的小庙,庙里不知是供着何神,只见那神像已被人砸去了半边身子,只剩下盘踞的两条腿及一侧肩膀,胸膛处横斜而下的缺口上灰堆得厚厚一层,似是坏了有些个年头。
白衿何直接跳到了房梁上,拂下去梁上灰,便坐在了上边,他没急着喝酒,而是把酒开了封,放到身侧,任由那酒香四溢而出,直到盖过了庙内陈旧的沉灰香火味儿,白衿何仍未动。
他的视线穿过道道梁木阻隔,落在那破庙一隅的竹席上,那竹席破损严重,像是被鼠虫磕了有些时日,串连起的竹条大多是一半完好一半残缺,而那竹帘上正躺着个閤眼的人,胸膛无了起伏,也不晓得是不是还活着。
同云淡淡,微月昏昏,瞧不大清那人眉眼。
白衿何冷淡地瞥开眼,提起那坛酒送到嘴边,先是浅浅地抿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酒液落肚那刻整个人飘飘不知所以然,醇厚的灵力自腹中蔓延开来,攀上四肢五官。
在现代那短短二十五年的时间里,白衿何鲜少喝酒,还在上学的时候倒是叛逆过,那些常规里好孩子不允许碰都东西他都碰了个遍儿,但大多尝试之后只觉得不过如此,他坏了吗,堕落了吗,都没有,事全做遍,可他还是那个他,普普通通泯然众生的他,没成什么混不吝的叛逆少年。
至于酒更是浅尝辄止,他不好那冲得他鼻子发麻的酒精味儿。
在现代那半辈子可以说是一句话带过——极凡极庸。
要说白衿何做过什么大事儿,那大抵就是他在出车祸前在职场里边给那个死胖子老板摆了一道,那胖子压榨员工成性,白衿何也表现得像个软包子似的,任他欺压,最终在年关将至时,特意寻了个喜庆的日子给他公司里的各类文件机密都送到了对家。
可惜白衿何还没来得及好好高兴几天,就嘭得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但说是家,实则也就是个普通的房子,父母早逝,无亲戚无伴侣无朋友,他只有他自个。
说来讽刺,白衿何想了大半辈子要谈恋爱,最终走的时候还带着童子身。
喝了口酒,白衿何干脆靠躺在房梁上,这破庙屋顶漏着密密麻麻的小洞,他便从那洞里看外边,看着看着,他就看见了———
两张脸。
纪鹤云和林清蘅。
纪鹤云和林清蘅????
白衿何猛地坐起来。
他先是用灵力探了探身上可还有什么跟踪咒之类的东西,没有,又摇了摇酒坛,酒还剩大半,没喝多。
这时只听头顶传来了两声笑。
纪鹤云颇为骄傲道:“白眉悠,还想逃过我们俩?收拾好房间床榻我俩便去你的房间里寻你,空有结界锁着,我一猜便是你溜了出来,你猜猜我俩是怎得寻到你的?”
他整个人趴在房顶上,用耳朵贴着那小小的破洞,还时不时挪开耳朵,把眼睛凑上去看两眼,确定白衿何还在那儿。
还未待白衿何回答,他便迫不及待地哼哼两声,说道:“我俩直奔罗浮肆,果不其然看见你小子的身影了,但是白眉悠,你怎得跑的那么快,快不是这片荒郊只有这一处可以停留,我俩当真要跟丢你了。”
林清蘅声音微弱响起道:“鹤云兄,别再趴在这房顶上了,衣裳都蹭脏了。”
“不碍事,不碍事。”纪鹤云摆摆手道,但他还是三两步跳下房顶,寻了个最近的小门钻进了庙里,直奔白衿何而来。
他站在正下方仰头看白衿何,喊道:“白眉悠,是你下来还是我俩上去。”
见此,白衿何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个两个的怎得都爱跟着他。
白衿何捧着酒稳稳地跳了下去,把酒塞到纪鹤云怀里,自己则理了理衣裳上附着的灰,说道:“你俩怎么溜下来的,没被发现?”
纪鹤云已经捧着酒坛咕咚咕咚地喝上了一口,还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
林清蘅回道:“我二人是混入了那些今夜离殿的居客中,方才下了山,有着他们打掩护,倒是没被发现。”
顿了顿,他又好奇道:“眉悠兄,你是如何下山的?”
白衿何大言不惭道:“实力。”
纪鹤云甩给他个大大的白眼,说道:“你吹牛批的实力倒是无人能及。”
纪鹤云拎着那酒坛递给林清蘅,说道:“梦延,你喝,这魂归来简直是天下最好的酒,极好极好,估摸着其他五界也寻不来如此佳酿。”
林清蘅抱着酒坛有些无所适从,他饮酒向来都是以杯盛酒,何时直接对坛豪饮过,他稍显拘谨,但想着眉悠兄与鹤云兄都喝了,他不喝倒显得是端着架子了,便双手捧着酒坛小心翼翼地将唇贴上去,小抿了一口,方才露出抹笑,赞叹道:“果真是好酒,我上次尝这魂归来还是三年前到这妖都,之后在京都喝到的赝品魂归来都显得粗制滥造了,不堪与之一较。”
纪鹤云明白林清蘅的不适应,便将酒拎回来,自己又仰着下巴爽快地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唇划过喉结,一路跌入了衣衫之下,他胸襟处湿了一小片,整个人瞬间上了醉意,被灵力裹着的酒酿冲上脑袋,清醒很快便被吞噬。
“白眉悠。”纪鹤云似是嫌站着费力,干脆斜靠在林清蘅肩上,头抵着林清蘅的眉骨处,两人贴的极近,那酒味瞬间将林清蘅淹没,他只觉得自己也醉上几分。
林清蘅向来不胜酒力。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一手搀扶着纪鹤云,生怕他哪下卸了力便摔落在地上。
见此,白衿何干脆把酒坛抓回来,可纪鹤云却死死不松手,嘴上还嘀咕道:“酒香悠悠迷残月,眼前恍恍见佳人。”他的眸子迟缓地从白衿何脸上转到林清蘅那儿去,又重重点头道:“野人眉悠,佳人梦延。”
话罢,他挣脱开林清蘅的手,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朝着庙宇中央的神像残身走去,他站在残身前,还不若那神的脚掌大,如树前蝼蚁,但偏偏他便敢以手指神,以小评大道:“你们可晓得这神是如何只剩残躯。”
白衿何自然不知,他扭头看林清蘅。
林清蘅只知晓片面,说道:“据说是因这神像不灵,未庇佑信徒,便被这妖都千年前的百姓给砍了。”
纪鹤云擦干唇上的酒渍,将彻底空了的酒坛摔在地上,望着那神像说道:“千年前妖都唤云中城,那时寻常百姓尚且信神信佛,连修剑修灵之人也有虔诚信徒,可偏偏神悲人而不悯人,佛惜众而不渡众,这云中城唯一神像便被人硬生生从中砸断香火燃了万年才续来的神识,自此神庙破败,而三堂之争后妖族窜至人界,云中城也彻底改名为妖都。”
林清蘅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想上前搀扶纪鹤云,却怎得也抓不住纪鹤云那左右摇晃的身子,颇为头痛地喊白衿何道:“眉悠兄,来帮我搀扶一把,鹤云兄实在是太能晃了,晃得我头都痛,也不知他明天可否还能起来。”
此刻白衿何也酒劲上了头,眼前也晃悠着不大清晰,他这副身体自诞世起还未沾过酒,这倒是第一次。
林清蘅见他只瞧着自己,却迟迟不回声,便心道——坏了,坏了!
他长叹口气,准备着唤个箍身咒来,便见那纪鹤云陡然顺着酒坛落地摔出的碎片一步步地走过去。
纪鹤云嘴上喃喃道:“眉悠,梦延,此处怎得还有个……”
人。
最后那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来,便停滞在那。
纪鹤云瞧着地上躺着那人的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探那人鼻息,一探,酒彻底醒了,脑袋从未如此清明过,却又在瞬间被团团浆糊堵满。
林清蘅见他走远,便先来扶他,问道:“鹤云兄,怎么……”
白衿何记得那处,他一步步缓慢地走过去,边给自己引了只凝神蛊来,驱散了些酒意。
待走到跟前。
便听纪鹤云说道:“这……这人我记得他的脸,他是那与我定了婚约的姑娘的弟弟。”
“他……他死了。”
白衿何垂眼瞧那人躯体,才发觉靠着墙根的半边已然腐烂不堪,甚至还隐隐瞧见蛆虫在其中涌动,他刚刚没闻见尸臭全靠那酒香味遮盖。
白衿何问道:“你上次见他是何时?没认错人?”
纪鹤云低声道:“错不了……错不了,他的眉眼与那姑娘有八分像,我怎会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