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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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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逐鹘眉目漆黑,眸底还残余些许挣扎的神情,下一秒,他松开紧咬的齿关,往后退了步,大口喘着气,仿佛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消耗了他全身气力。
而他小臂上的大片符咒也在此刻消退下去,和无名尸一同藏匿到了这具身体的最深处。
白衿何看着那脸上微冷的神情,就知道——
小鬼主良逐鹘回来了。
白衿何收回伸出去的手臂,面不改色地将衣袖扯回原处,重新遮住身上的万蛊咒。
“小鬼主,好久不见。”
良逐鹘抬眸盯他良久,才抬手抹去额上冷汗,回道:“哪是好久不见,我在躯壳中被困时夜夜都能看见小蛊主的脸,睡着的、醒着的、笑着的、哭着的。”
“夜夜?”白衿何注意到这个字眼,挑拣出来重复了遍,此刻他竟还有心情开玩笑:“小鬼主想我想的无所适从,便只能以梦解相思情?”
良逐鹘说道:“看来是小蛊主睡得太死了。”
那人占着他身体时,日夜用法术设界窥探白衿何,比及那些被迷了眼的痴郎君怕是有过之而不及。
一方鬼镜就放在床头。
那人当真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丝毫不知爱惜,日夜窥探,紧紧盯视,只要白衿何不在他眼前,便要用旁门左道窥视,无休无止。
而良逐鹘在身体里,和他共用同一双眼,也跟着被迫窥探白衿何的生活。
良逐鹘才发现,原来白衿何睡觉侧躺时,脊背会下意识地佝偻着,凸起的骨头雏形透过里衣被两个窥探者看得一清二楚。
白衿何实在太瘦。
这是良逐鹘得出的结论。
哪怕现在,被那人引入体内的万蛊咒还在蚕食血肉及魂体,痛得难忍,良逐鹘一闭上眼,还是能想起来白衿何躺在床上时瘦弱的腰身。
再睁眼,良逐鹘重归清明。
他看着白衿何在自己与在那人面前完全不同的模样,仿佛在他面前的就是个冷硬且充满防备的铁壳子,在那人面前便是一戳既漏的纸老虎,只需几句便能让他露出马脚。
良逐鹘觉得心底莫名的烦躁。
分明他在是身体的主人,他好像却成了最不该出现的那个。
“小蛊主当真是两面三刀。”良逐鹘倏然吐出来这么一句话,之后不给白衿何反应时间,便走到玉骨旁,挥袖将其收起。
分明只有桌上空了。
却好像整个房间都因此空荡起来。
白衿何没阻拦他的动作。
玉骨本就是鬼骨,自然是恶鬼堂之人调查起来更容易些,更何况,玉骨本就是三堂之事,他不过带着玉骨去罟山下望了个风,便没了半数蛊脉,再馋喝下去,难不成就成了废人了?
白衿何决定苟一波先。
先当一阵子甩手掌柜,大不了等良逐鹘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之后再抢过来就是了。
至于方才良逐鹘那话……..
白衿何刚欲开口问,但瞧清楚良逐鹘那死人棺材脸,又理智地闭上了嘴。
算了,暂时不想和他吵架骂街。
还有更重要的事。
白衿何适时开口道:“我就不送小鬼主了,请回罢。”
恰巧此时,那只黑雾小鬼趁着两人交谈时爬到了白衿何的腰间,扯着腰带绳子像个极为罕见漂亮的黑玉腰饰,可良逐鹘能看见它正在冲着自己咧嘴笑。
那笑应当是带着讨好含义的,但落在良逐鹘眼里就像是赤.裸裸的嘲笑。
被驱逐了吧。
良逐鹘扯着唇角,呵笑了声,他咬字极重道:“小蛊主这是迫不及待要做什么旁的坏事了?连片刻都不允我多待?”
白衿何觉得良逐鹘抽风了。
明明脸白的已经像死了千八百遍、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却还有闲心来挑这一句话的刺。
白衿何懒得同他计较,这人估计是被困良久后怒气郁结,少骂他两句全当自己做善事讨功德了。白衿何坐到木椅上,变幻出个折扇,懒洋洋地扇了两下,扬起抹敷衍且格式化的笑,说道:“小鬼主猜对了,好走不送。”
良逐鹘脸上所有表情一瞬落下。他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那祝小蛊主今晚好梦。”
他转身离去。
原地的白衿何直到大门被重新关上才有了下一个动作。
白衿何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探了探头。
夜黑风高,在暗幕的遮掩下,一切龌龊龃龉都变得不再清晰,被彻底掩埋。
白衿何双手合十立于胸前,抬头直视着厚云下只剩半截的月亮,翕动嘴唇,无声念叨:“蛊者谁,日月匿,欲念贪,子夜安。”
他黑漆漆的眸子中有一抹圆点光亮在这一瞬扭曲变形,不过数秒,一个小小的白蛊虫便出现在他的右侧瞳孔深处,那一缕缩影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清晰,仿佛连白蛊虫躯壳下流动的血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天边厚云一瞬散去。
万里无云。
白月孤挂天际。
白衿何再次伸出手掌,尝试唤出牵魂蛊。
在他动了意念那刻,眸底白蛊虫蠢蠢欲动,仿佛随时都会从那只眸子里飞出来。
“牵魂蛊。”
“……..”
没有。
没有和牵魂蛊之间的感知。
哪怕借月魂灵,也唤不出牵魂蛊。
白衿何阖上眼,再睁眼时,一缕血丝代替了白蛊虫的位置。
半数蛊脉。
半数蛊脉。
半数蛊脉啊!
白衿何咬牙忍了忍,没指着老天破口大骂。
平和,平和。
说不准不久之后蛊脉就全没了呢。
白衿何试图劝慰自己。
显然,效果微乎其微。
他最终只能拿起腰上挂着的小鬼,对着它那微不可见的眼睛盯了一阵,威慑一番道:“不许在往我身上爬,再爬上来我就把你做成炒蘑菇、蒸蘑菇、红烧蘑菇、臭蘑菇。”
“……..”
小鬼哭了,又开始流黑眼泪。
白衿何心里好受不少。
“啊!!!!!”
白衿何陡然转头看向房门口。
尖叫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白衿何快走两步,抬起手在脸上拂了一把,易容术又成,那张脸瞬间变得平平无奇,他一把推开房门。
但廊道上却一切如常,仿佛方才那一声尖叫不过是他的幻觉。
白衿何若有所觉地垂下眼。
一片血液蔓延,从隔壁的门缝下流淌出来。
“死……..死了……..”
一道人影从隔壁慌慌张张地倒退出来,是来送吃食的店小二,他手里捧着的托盘连带着饭菜也一并摔落到地上,一片狼藉。
这一记叫声,几乎惊醒了二楼的全部房客,还有店长。店长顺着楼梯赶到二楼,他显然是经验丰富,在九霖地境见过不少类似事件,他上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着探出头来查看情况的房客拱手道歉:“不好意思各位,这个孩子是新来的,年纪尚小,还不晓得如何应对,惊扰了大家。”
店长抹了抹额头上压根儿不存在的汗,连忙扶起瘫坐在血泊里湿了裤子的店小二,低声安抚了两句,才正眼去看客房内。
但就那么一眼,他也忍不住后退了步,瞳孔骤缩了下,汗毛竖起,被惊起一身密密麻麻的冷汗。
白衿何离这间房最近。
这间房左侧便是白衿何的房间,右侧则是楼梯。
房间里充斥着的气味也一瞬充斥在白衿何的鼻息间。
腥臭的味道掺杂着一股湿漉漉的潮湿味。
这种潮湿味很奇特,是独属于虱水的气味。
白衿何忙走到店长身侧,朝客房内看了眼。
沐浴木桶内灌满了水,一具从中掏空了个大洞的尸体横架在浴桶上,尸体已经僵直,直挺挺的躯壳却在脖颈处骤然出现一处不可忽视的弯折,颈骨被硬生生掰折,脖颈和肩膀呈现诡异的直角,而尸体中被掏出的内脏散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浴桶中的水平静无波,澄澈透亮,没有丝毫被血染红。
这具尸体被处理的异常干净。
这是虱水老翁的作案手法。
白衿何蹙了蹙眉。
他只见过虱水老翁布阵时放血的做法以及制成的囚魂躯壳确实是无内脏、仅外壳。
但这具尸体不像是被提前放血过。
虱水老翁制囚魂躯与祭祀手法不同。
店长颤着手从袖中取出一张传声符。
符纸被扔到半空中的瞬间被一缕骤然出现的火焰吞噬干净。
“别愣着了,我当初便说了,九霖客栈不是一般人能待的,你既然留在这儿,既要适应九霖的凶险,快下去取打扫的家务事儿,在府兵查录之后马上收拾干净。”店长缓声嘱咐店小二。
店小二的腿还在抖,他刚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这样的,那时他看见的是粉饰太平,直到察觉那回应他的叩桌声有些诡异,再加上若有若无的怪味道,他才大着胆子朝着遮浴桶的屏风上看了一眼。
待看到上面溅着的血他才发现不对劲。
之后的一切,就是吓破胆后的本能反应。
府兵很快就到,其中却看见个熟人。
蒋涣。
他却摘下了头上的蓑帽,梳成堕马髻的头发高吊着,长发尾端时不时扫过腰间剑柄。
随从的府兵快速进入客房内调查,蒋涣则走到白衿何身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如何?查出什么端倪了?”
白衿何没想到这么快就撞上他,他尚且还没想好该将谁交代出来。这种紧要关头,若要挑选一个人来坑,好像放过哪个都挺可惜的。
但他也不打算让三堂被一窝端,只打算给某人找点儿麻烦。
白衿何笑了声,说道:“急什么。”
蒋涣的视线往客房内的惨状上扫,他面不改色,甚至算得上颇有闲心,还同白衿何聊上了句:“今晚的月亮比往常暗淡不少。”
白衿何回道:“是吗?那等这处的事出了结果,我便出去赏赏月。”
蒋涣这人心思颇深,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他紧接着就来了句:“单单只是赏月?”
白衿何扭头看他,问道:“您这是何意?”
白衿何发觉,每当自己用“您”来称呼蒋涣时,他眸色总会深上一分,仿佛这简单一字还藏有另一重深意。
蒋涣没回他的话,而是问道:“你觉得这事是谁的杰作?”
白衿何没必要在这事上同他打太极,若是他能捉住虱水老翁,还算解决了个祸害,便如实道:“虱水人家的那位。”
蒋涣并未惊讶,只是简单点了点头,没了下文。他走进客房内,同府兵一同查看情况。
白衿何倏地想起——
若是虱水老翁来过了,那……..
顾州白!
白衿何连忙摸到顾州白的房门前。
他直接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里面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