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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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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律司。
夜游神随鬼侍步入大殿那刻,立即打了个冷战。
殿里白烟渺渺,青纱红缦无风自动,寒气顺着脚踝攀爬,像是虫子一样扭曲蠕动着,一路爬过夜游神的腰臀、脊骨、后脖子。他不禁一哆嗦,不抖还好,这一抖,仿佛那虫直直钻进了后脑,令夜游神后颈一仰,嘴唇大张,鲜红的舌头从他嘴巴里掉出,长长的耷拉在地。
夜游神头皮发麻,身体不由开始抽搐一阵,而后跪倒趴伏。
……就像是,为主人舔地的狗一样。
“呵。”
正上方,大殿主座,传来一声轻笑。
夜游神尖锐的长甲扎进舌头里,用疼痛来维持清醒,他流着泪,勉力抬头,行礼道:“拜见,文官大人。”
“唔。”
不知是说“嗯”还是说“唔”,那高位上的人含含糊糊发出个单音,唇微张,便吐出口香雾来。
真不该来。夜游神心道。
“文,官大人,大,大殿下,问您,那桩事,考虑,得如,如何了?”
文官斜躺在主座上,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托着一柄长杆金色烟枪,两腿交叠踩在了扶手上晃悠。他抬手咬住吸嘴,嘬了口,闻言朝夜游神望去,轻轻呼了口烟,笑道:“好狗,收起你的舌,这般讲话我可听不清。”
一口烟,迎面送来,殿内响起嘎吱嘎吱声,如同硬壳又尖锐的东西划过地面,不断刺激着夜游神的耳膜,夜游神抖得更加厉害了。
不一会儿,渺渺白烟尽数退去。
那阵酥麻的感觉消失,夜游神身体停止抽搐,他一吸溜,把长舌吸回嘴里,与此同时,吞咽下满腔的口水,咕噜咕噜,喉头一哽,有什么堵在了他的喉道里。夜游神再用力一吞,终于能够正常开口。
夜游神跪在地上,再拜道:“文官大人,大殿下许诺,若您接下这差事,待您功成,平等王殿便是您的了。”
文官摇头,又吸了口烟:“平等王空有虚名,并无实权,不若我这小官当得自在。”
您这小官倒是当得像个大王,夜游神想起他从白身孤魂能当上文官的传言,不免心生鄙夷,面上却道:“非也,平等王殿下之职,阶位犹在文武官之上。”
“那又如何?装饰得再美,也是个无用花瓶。”
夜游神揣着袖子:“文官大人糊涂啊,同级间职权相仿,所谓文人相轻,这同级内必也相互看不惯眼,可阴曹禁止同级私斗,再看不惯,也就只能忍着。平等王阶位在文武官上,大人若当了这平等王,对武官,那不就可以……”
“哈。”烟枪在空中一晃,掉出些许烟叶碎,伴着文官叹息声落地:“我执掌阴律司数十年,夜游神大人还是头一个说我糊涂的。”
“小的失言,”夜游神眼睛大睁,立刻趴伏在地上,这当真是个小心眼儿的人物,夜游神心里啐骂,脸上冒出汗滴,赶忙说,“大人,小的并无冒犯之意啊。”
“同级间不可私斗,上级对下属却像捻死一只蚂蚁般轻易,就像,就像……”文官微眯着眼,眼睛半睁未睁,这个问题对他犯了难,他思索一阵才恍然大悟道,“哦,就像我和你一样。”
文官放下脚,朝着夜游神坐正身子,长长的睫羽扬起,露出他左眼下一颗淡色红痣,明明是苦情的泪痣,偏生他笑得很甜,他对着夜游神一歪头道,“我和你,不正是上级对下级的关系?”
夜游神听罢,头重重往下一磕,磕碎了头骨,骨渣滓,血沫子往外迸溅,他淌着泪道:“文官大人……”
“嗳,这是做什么?”文官摆摆手,“我与武官确实不对付,我还得感谢夜游神大人为我指明方向呢。”
烟枪来回晃着,烟雾在空中折了好几道,文官道:“告诉大殿下,这差事呀,我接下了。”
“大人……”夜游神凄凄切切喊了声,还未开口,便被鬼侍扶起送客。
片刻后,鬼侍再次回到殿内,拿着白布,跪在原先夜游神的位置,弯腰擦地。
文官看了眼,兴致缺缺,捂着额头又躺了回去,叹道:“让天狗来吃掉不就好了,舌头一舔,统统干净了。”
鬼侍回道:“天狗有灵,狗不吃同类。”
文官抬烟的手一顿,不由问道:“你这话,是说夜游神是狗,还是在暗指我连狗都不如?”
鬼侍淡淡道:“大人多虑,寒烟在说天狗,天狗的确不吃同类。”
“你……!”文官头嗡嗡作响,等耳鸣过后,又道,“寒烟,我有一事不明。”
“大人请讲。”
“哎,夜游神指甲盖儿大的官,我好歹高他几阶,怎地我叫官,他是神?”
寒烟拧布,血水渗出,嘀嗒落进桶里,“夜游神在人世阴司间来往频繁,与凡人接触紧密,凡人以表敬畏,故送俗名夜游神,此神非彼神。”
“怎凡人不称我作神?”文官喃喃道,没留意寒烟抬头冷眼看他。
文官又问:“夜游神死了会如何,那人世不就少了一个神?”
“怎会,现今人世死的人可拿去填山填海,阴司选任能力出众的新鬼不过弹指间,何况,区区夜游神。”
“那就好,以免耽误事儿,惹得大殿下不快。”文官站起,伸了个懒腰,神色愉悦道,“寒烟,更衣罢。”
……
秦广王殿。
一鬼匆匆走入,见秦广王殿下正画着画儿,不敢出声惊扰,只好站于一侧静静等待。
秦广王画下最后一片绿叶,仔细端详,终是摇头道:“你皮子没他好。”
大朵鲜红的牡丹绽在背上,花瓣层层叠叠是翻滚的海浪,又是燃烧的烈焰,黑蛇从花蕊中探头,吐出的蛇信恰好和黄色的花蕊重合,逼真得仿佛要穿透皮肤而出。
这是一条两头蛇,一头极大,一头极小,两头向着相反的方向,将蛇皮拉得紧致,快要把蛇身撕裂成两半。
“可惜了我的画,”秦广王收笔,没有为这双头蛇点睛,手指落在空洞的蛇眼上,道,“把皮剥下来吧。”
那人被拖了下去,传来鬼哭惨叫,秦广王洗净手,问道:“如何?”
鬼侍后背沁出冷汗,抬手施礼道:“夜游神于途中暴毙。”
“谁问你这个?”秦广王颔首,又一人上来,那人上衣除净,自觉趴在了床榻上。
秦广王苍白的指尖从蝴蝶骨沿着脊椎下移,最后停在了浅浅的腰窝上,指尖一挑,将裤子扯开,露出圆润的□□,他伸手一掐,赞道:“滑而不腻,白里透红,是副好皮子。”
那趴着的鬼身子一颤,屁股夹紧,回头喜道:“多谢殿下夸赞。”
秦广王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脸蛋,道:“我今日已乏,不想作画,倒是可惜了这张好皮,拿去喂天狗罢。”
“殿下——唔!”
那人呼喊之际,空中黑气一闪,血沥沥的舌头“啪嗒”一声掉了下来,血迹星星点点,淌过了鬼侍方才走过的路。
秦广王冷淡道:“他如何?”
鬼侍咽了口唾沫,回话:“文官大人换了身好看的衣衫出门,瞧着是去往枉死城的方向,想来是应承下来了。”
“好看的衣衫?”秦广王笑了笑,“看来他心情不错。”
“殿下把夜游神送到他手上,又许平王殿的位置,文官大人自是开心的。”鬼侍道,“只是,若文官大人功成,怕是武官大人日子会不好过。”
秦广王展臂,由得侍女脱衣:“那也得他有命出来,再言,死一个文官,还是死一个武官都无甚区别,如今死鬼这么多,挑选能力出众者非是难事。”
“枉死城呀,”秦广王换上黑红外衫,偏头瞧着门外笑了一声,缓缓道:
“不都说——九死一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