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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红蕖 ...

  •   散红蕖原本不叫散红蕖。

      确切的说,她原本也不是散红蕖,因为真正的散红蕖,早死在了十五岁的那年。

      散家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也是姑苏商帮的帮众之一,散氏先祖所创立的散魂堂,远在姑苏商帮成立之前,就已存在了上百年。

      散家现任堂主,因贪恋美色,处处留情,搞了不少风流债,所以在烟花柳巷里留下几个亲骨肉也不足为怪,红蕖便是其中之一。

      红蕖生于花街,身份一直没被散家承认,某天夜里,其生母接待客人时出了意外,把命给搭上了,她自此失去了唯一的庇佑,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

      她继承了生母的美貌,却不愿步人后尘,在即将接客的前夜,她孤身一人来到了高台,一跃而下之际,她听到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

      “掐指一算,你这属于英年早逝。”

      红蕖四顾,不见人影,但还是回道:“我心意已决。”

      “可别误会...” 声音拖长语调,慢悠悠地道:“我不拦你,只想商量件事。”

      红蕖一滞,道:“我一无所有,恐怕给不了你任何...”

      “怎会没有,” 声音打断道:“你的容貌,出身,名字,还有...弱小卑微,我都非常喜欢,所以,全都给我可好?”

      红蕖闻言,愤恨地笑了,只因这些话语对她而言,尽是嘲讽。

      “你全部拿去便是!”

      说完,她便踏出了那一步,从此人世再也与她无关。

      第二天,红蕖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了众人眼里,只不过无人知道,她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红蕖了。

      披着红蕖肉身的“她”,已在世间徘徊了太久太久。

      “她”的强大,带来了的唯我独尊的孤独,“她”的永存,带来了一成不变的的无趣。就在“她”以为永世再也无法感知“乐趣”之际,“她”遇见了风听雨。

      万没想到,数百载过后,“她”竟能再遇“故人”。

      “她”用蛊惑的声音,替自己肉身取回姓氏,重获散家小姐的身份,并借此身份来到了风氏独子——风听雨的面前。

      为寻一乐,“她”略施小计,便促使风散两氏做出了一个惊天骇俗、叫人震惊的决定:那便是,达成风仁堂独子与散魂堂私生女二人的婚约。

      直至今天,散魂堂堂主也没想明白自己怎敢开口提的亲,而风仁堂堂主更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答应的提亲。

      亲口说出的话,犹如泼出去水,收也收不回来了。

      散红蕖十分得意,就在她觉得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有趣的乐子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为了消磨时光,她登岛修仙,高阁赏月那夜,她与手持银剑之人相遇了。

      八百年未见的彼岸,如今竟落入了他人之手,但这早已认主的上古灵器,又怎会被人随意差遣?

      惊讶,不解,各种久违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落到那人面前,细细品味了对方的灵魂,恍然。

      “这便是…听雨想要的你。”

      同源的味道,如此相同,却又那么不同。

      他是白纸一张,宛如新生的婴孩,不曾见过阴暗与扭曲,拥有着难以预见的可能性,他的存在,完美地象征了自己的另一面。

      “那便由我见证,你终将成为的模样。”

      真正的乐子,还在前头。

      ………………
      …………
      ……

      迷糊中,枯荷感觉有人在扒自己的手,他睁开眼,见风听雨正坐在床前,便嘀咕道:“别抓了..听雨你该剪指甲了。”

      风听雨道:“不是我。”

      枯荷疑惑,往自己手臂望去,只见有一毛茸茸的白色生物,正在用爪子扒拉自己。

      “啊!”

      他从床上坐起,猛地抓住了风听雨,吓了对方一跳。

      “听雨,昨晚...”

      话到嘴边,一抹鲜艳的红唇闪过脑海。

      风听雨看着枯荷,等对方继续说下去,可枯荷忽然像是失语了一般,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看出来枯荷有事隐瞒,风听雨问道:“昨晚去了何处?”

      枯荷舔了舔嘴唇,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怔了半晌,牛头不对马嘴地道:“没事,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风听雨皱起眉头,指着一旁的小白狗,又道:“这银狐哪来的?”

      枯荷支支吾吾:“呃...路上捡的。”

      风听雨道:“哪个路上?”

      枯荷道:“不、不记得了。”

      风听雨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起来更衣,要迟到了,我在外面等你。” 转头,又对那银狐道:“小七,别抓了,随我出去走走。”

      那小白狗居然听懂了,马上不再抓挠枯荷,乖巧地跟在了风听雨的脚后,枯荷都看呆了,同时疑惑道:“小七?”

      风听雨一怔,道:“我只是觉得…‘小七’喊着顺口,你有其他更中意的名字?”

      “没有,我就问问…他是男孩女孩?”

      “男孩。”

      丢下这句话,风听雨便带着小七出去了,枯荷不解地摸了摸脑袋,怎么感觉,这小狗跟风听雨很熟呢?

      一番收拾之后,两人来到礼堂庭院,那是每年开学礼举办的地方。

      “进去候着,里面都是今年入学的新生,切勿生事。”

      匆匆嘱咐完后,风听雨便先行离开了。回想昨夜楼台,枯荷只剩心虚,独自暗道:事已生了,无力回天。

      新生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他们四下走动,互相问候,闲聊近况,无人留意到枯荷的到来。

      枯荷独自一人,站在哪里都不自在,便一点点往边上挪去。他找了一处角落,背墙而站,眼角余光里,瞧见了一个与自己一样孤独的身影,那人在另一头的角落,也是低头不语。

      于是他转了头,看了一眼那人,本想打个招呼,然而望清对方脸庞的瞬间,他的小心脏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差点没尖叫起来。

      是昨夜那位红裙女子!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女子微微抬头,与枯荷对上了目光,但她并不显惊讶,甚至没露出任何表情,淡漠地注视对方片刻后,她毫无波澜地把头又低了回去。于是枯荷也把头扭了回来,然后双脚控制不住地往女子的反方向走去。

      这时,一群衣装精致、身材曼妙的姑娘们刚好经过,其中一姑娘尖声道:“呀,你们快看,这人是谁?”

      枯荷一听,紧张地抬起脑袋,张嘴刚准备回话,才发现姑娘们望着的并非是自己,而是那红衣女子。

      姑娘们捂着嘴巴,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散家的私生女么。”

      “就是她?跟风家有婚约的…?”

      “胡说!那种婚约哪能作数!”

      “那这算是退婚了咯?”

      “噗,被退过婚的姑娘,哪家还会想要?”

      “这可不是吗,她都二十了,到现在还未定下亲家呢。”

      “她来这里,是想找夫君的吧?”

      “...不会吧,灵虚岛的公子们年纪比他小多了。”

      “笑死人了,就她这出身,哪里抢得过我们。”

      这些刺耳的话语,一字不漏地被枯荷听进了耳朵里,他忐忑地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拳头,冒了一身的冷汗。

      这群姑娘,绝对会被碎尸万段。

      抱着这种笃定,枯荷不断偷瞄红衣女子的反应,准备随时撒腿逃命,然而半晌过去了,红衣女子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还把头埋更低了。

      枯荷实在忍不住了,嗓子一清,斗胆道:“姑娘们,站在本人面前说闲话不太好吧。”

      姑娘们闻言,这才停下了那尖酸刻薄的话语,把注意力转到了枯荷身上,那尖声的姑娘带头道:“你是哪家的公子?”

      “呃…” 枯荷一怔,回道:“风院长家的。”

      “风公子家的?” 姑娘疑惑,又道:“风仁堂只有一位公子,你是哪位公子?”

      “不是公子…” 枯荷想了想,又道:“…是门客。”

      姑娘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娇声娇气地嬉笑起来。

      “能当风仁堂的门客,定是十分有才。”

      “虽是有些土气,脸蛋倒是长得清秀。”

      “会不会,是风公子的远房亲戚?”

      “公子怎么称呼?”

      “公子今年几岁了?看着真是水嫩。”

      聊着聊着,枯荷就被围住了。

      过了一会儿,红衣女子默不作声地离开了,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枯荷一路目送那女子离开,然后才敢向几位姑娘打听起红衣女子的身份。

      她是散家的一名私生女,从小花街长大,十五岁才被接回散家,因其娼妓之女的身份,她不受族人待见,也甚少出现在公众面前,是个毫无存在感的散氏千金。

      直到有一天,散堂主忽然带着这位千金造访风仁堂,并当着风听雨的面道出了求亲的提议。也不知当晚发生了何事,或许是风堂主喝高了,居然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消息传开之后,各个家族之间都炸开了锅。风听雨乃风仁堂堂主的独子,怎可能娶一个娼妓所生的女子入门做媳妇?

      没过几天,事情有了反转,风堂主宣称,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答应过这门亲事。然而一桩谈好的亲事,一句“不记得”未免显得过于敷衍。这事传出去后,又引起了众人的热议。

      再过了几天,风堂主不敌众人质疑,不得不再度放话:小辈的婚事,长辈不应过问,让他们自己选择便好。

      换而言之就是,这桩婚事到底成不成,全由儿子说的算。

      所以这舆论的矛头,最终落在了风听雨身上,但当时的他尚且年幼,只有十岁出头,谈婚论嫁还是太早,大家也不急着从风听雨身上拿到答案,于是这场争议很快便平息了。

      如今五年已过,两家也再没提过这门婚事。

      话题差不多聊完,耿秋灯刚好就来了,他摇了摇随身带着的铃铛,提起嗓子喊道:“各位入学的新门生,入学礼马上开始了!请随我进入主厅。”

      大家陆续停止了交谈,稀稀落落地跟上了耿秋灯,但枯荷心中还有疑问,赶紧拉住一位姑娘,问道:“那个散家的姑娘叫什么?”

      “公子~” 被拉住的姑娘一脸羞涩,娇声道:“这姑娘的手,可不能随意牵,牵了可是要负责的。”

      枯荷一听,吓得立刻松了手。

      那姑娘笑道:“逗你的,散家的姑娘,没记错的话,好像叫散红蕖。”

      果不其然,是入学名单上被圈出来的那个名字,只不过这散红蕖的性子,为何与昨夜遇见的女子截然不同?

      到底是同一人,还是长了同一张脸?他低头思索着,跟着大家往主厅走去。主厅里整齐地放置着矮脚书桌,待到所有人入座之后,耿秋灯又摇响了铃铛,所有人便安静了下来。

      只见风听雨搀扶着一名老者,走到了台上。

      “各位新生,欢迎来到灵虚太学院。”

      话音未落,坐下的好多姑娘们发出银铃般的尖叫声,与苏茶会那日相比,这次的欢呼更加激烈。

      但枯荷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台上,他四周张望,寻找那红衣女子的身影,没料到她与自己同坐最后一排的角落头。低着脑袋,也不往台上看。

      接下来,是风听雨的惯例演说。

      最基本的就是灵虚岛的介绍了,岛上的地势、听学的去处、楼阁的位置,住所的分布、猎场的范围等等。除此之外,他清点了几处不建议新生接近的地方,又清点了几处禁止踏入的地方,并放话道:如因违规,意外身亡,太学院概不负责。

      这些内容,早在枯荷刚上岛的时候就已经听过几遍了,但他一直就没想明白,所谓的“意外身亡”,指得都是哪种意外,毕竟灵虚岛景色怡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暗藏杀机之地。

      院长结束发言后,便轮到台上老者介绍听学安排,老者年纪很大,语速极慢,讲起话来时,带着一种神奇的催眠功效,没听几句,枯荷就完全走了神。

      因为过于无聊,他侧过脑袋,又往散红蕖那头望了过去。

      好家伙,居然还低着脑袋,似乎从坐下开始,她就没动过,枯荷不禁怀疑,这人难不成有特技?能睁着眼睛坐着睡觉?

      他越想越好奇,便从怀里掏了张符纸,折成纸鸢的模样后,对其小施咒法,纸鸢便自己动了起来,一路飘到散红蕖面前,对准她脑门撞了上去。

      散红蕖微微动了,片刻,她缓缓抬起头,望了一眼落在桌上的纸鸢。然后,她提起笔,在纸鸢上面写了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纸鸢从散红蕖那头飘出,回到了枯荷桌上。

      拿起纸鸢,只见上面写了两字问句:找死?

      枯荷打了个哆嗦,心里暗道:“是她!就是她!昨晚的女子绝对就是她!”

      老者发言完毕后,入学仪式也来到了尾声,接下来的安排,是门生自行划分队伍,并在不同前辈的带领下,在灵虚岛各处转转。

      新生们十分兴奋,一哄而散,去找各自的队伍,可枯荷谁也不认识,只能往听雨那头跑。

      只不过风听雨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了,枯荷在人群外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能挤进去的缝隙,因个头不高,他只好举起手,一蹦一跳地尝试引起风听雨的注意。

      很快,风听雨便瞥见了那从人群脑袋上方冒出的手,他淡淡一笑,对大家道:“趁此机会,容我为各位介绍一下风仁府上的一位门客。”

      他指了指空中摇晃的那只手,人群一下就往两边站开了。

      于是众人视线纷纷向枯荷投来,枯荷一下不知如何是好,高举的手就愣在了空中。

      风听雨摆手,示意枯荷过来,又继续介绍道:“这位是枯荷,他不仅有经商头脑,还有修仙天赋,是与我颇为投缘的好友,也是灵虚太学院的新入门生。枯荷生性不羁,不懂礼节,日后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众人听言,都不约而同地点头答应,其中一女子满嘴奉承地道:“怪不得,白白净净的,清秀俊美,不愧是风公子家的门客。”

      这说话的人,正是方才与自己交谈的其中一个姑娘,此刻她们都围在了风听雨身边,见枯荷一出现,叽叽喳喳地又开始讨论起来。

      在她们之间,还有一位陌生姑娘,身穿金罗蹙鸾服,鹤氅上有独特的金丝卷边,她面容姣好,仪态端庄,并不参与姑娘之间的议论,只是优雅地站在风听雨的旁边。

      “听雨,” 枯荷抓了个机会,凑到风听雨耳边,低语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嗯?” 风听雨道:“怎么了。”

      枯荷小声道:“你认识散红蕖吗?”

      听言,风听雨神色稍变,打断他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妨先沿岛参观一下?”

      这句话,是对着在场的众人说的。

      显然,这是风听雨此刻想回避的话题,枯荷只好耸了耸肩,心想回草堂后再细问也不迟。

      围着的人散去了些许,剩下的都是跟着院长参观灵虚岛的新生。风听雨走在前头,新生都在稍有点距离的后头跟着,唯独枯荷和那位身穿金罗蹙鸾服的姑娘站在风听雨的左右两侧,一同并排走着。

      “听雨。” 金衣姑娘忽然道:“方才你说,这位小公子是府上门客,莫非,他是苏茶会那天的...”

      如此直呼风听雨的名字,两人似是关系不菲,枯荷立刻瞥了一眼风听雨。

      这时,风听雨正好也望着自己,并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但很快,他便转开了视线,回头对那姑娘道:“是我疏忽了,竟不记得介绍,苏茶会那天,与金堂主交谈的正是枯荷。”

      金衣姑娘露出一丝惊喜之色,道:“当真是枯荷公子?苏茶会后,家父就一直同我提起您,说公子非常有才华,想请公子到府上做客。”

      枯荷怔住,道:“金堂主?家父?”

      风听雨转头,对枯荷道:“枯荷,这位是金堂主的长女,金暮朝。”

      此时金暮朝的视线无法看到风听雨的脸,风听雨趁机挤了挤眉眼,似在提醒枯荷莫要胡言。

      “原来是堂主千金!”枯荷立即会意,僵硬地挤出笑容,鞠躬道:“见过小姐,苏茶会之后,本应尽早拜访堂主,只因办理入学之事颇为繁忙,误了时机,实在抱歉。还请小姐为在下,向金堂主传达歉意。”

      金暮朝温婉一笑,道:“不必客气,公子是风仁堂的门客,也是听雨的友人,日后有的是机会与家父见面,又何来道歉之说。”

      枯荷讪讪地道:“谢金小姐。”

      “听雨,” 金暮朝又唤了对方名字,道:“你们何时成为友人的?我们自小相识,怎么从未听你提过枯荷公子?”

      风听雨抿嘴,道:“此事...”

      话还在酝酿,金暮朝忽然停下了脚步,风听雨见状,抬头一望,随即也停下了脚步。见他们两人都停住了,枯荷也疑惑地放慢了步子,顺着听雨看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面站了一名女子,身穿红色长裙,鹤氅绣有暗红双螭纹,头发乌黑,很长很长,披散下来,几乎要触碰到地面。

      她面容苍白,毫无血色,漆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风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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