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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梦魇·秃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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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点。”
“把汤药喝了。”
“要是乱喊乱叫,小心割了你舌头!”
一个老嬷嬷嘶哑的嗓音,低低响起。
她满脸横肉,仿佛一只恶声恶气的秃鹫。
越轻轻右手颤抖着,拿起面前那一只破瓷碗。
里面晃荡着半碗黑乎乎的药汁,味道刺鼻,十分可疑。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喝就喝罢,就算是死,要死得干净利落一点。
总比缺胳膊断腿,没牙没舌头地去见阎王好 。
越轻轻一边小声劝着自己,一边咬咬牙,一仰脖子,全喝了。
老嬷嬷露出阴森森笑容,从怀里拿出一条脏兮兮的黑布,挨着身子凑上来,不怀好意笑起来。
“……让我看看,还是不是雏儿?”
!!
什么?!
越轻轻来不及震惊,就感觉眼前一黑,似乎被黑布层层覆盖,暗到不见天日。
她感到右边胳膊上一凉,衣袖似乎被捋了起来,一只干瘪宛如老树皮的手指,慢条斯理划过她。
“……!”
她想喊。
却发现喉咙口仿佛被灌了粘稠的蜂蜜一样,堵住了嗓子眼,除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什么都说不出来。
老嬷嬷秃鹫一样的桀桀笑声,又凑到她耳边,响了起来。
“……朱砂痣还在,很好,能卖个好价钱了。”
一双干瘪的手,拍拍她脸颊。
三分威胁,七分得意,说。
“……嬷嬷最喜欢听话的了,要不然剁成肉包子多可惜啊。”
“……肉包子才卖几个铜板,你说是么?”
!!
肉包子?!
她小时候听清零哥哥说过,那些可怕的聊斋志异。小小的越轻轻,一边翻着一行行鬼话狐说,一边扬起小小的脑袋,一脸疑惑问。
“清零哥哥,十三娘的驴肉包子铺,真的是把旅客们骗了,剁成肉糜,再上蒸笼的么?好可怕呀。”
她嘴上说着可怕,可神情却是怀疑大于害怕。
年少的韩清零忍不住笑了。
她手指点着下唇,小声补了一句。
“明天早上,我不吃了包子了。”
“哥哥你也不要吃了……”
"清零哥哥,你别笑了,书上不会骗我们的……"
少年越唇角越发上扬,朗声回她。
“轻轻,你仔细想想?”
“哪有不入轮回 ,就直接从人道变成畜生道的?”
“这当然是蒲松龄写着……曲线救国的。”
曲线救国?
小小的越轻轻,更加疑惑了。
她穿着藕色的长裙,扎着一左一右俩丸子头,下面晃着红色的蝴蝶吊坠。
小脑袋困惑起来,眼睛就睁得极大,左右摇晃脑袋思考的时候,蝴蝶吊坠一下下划过她细腻的白色肩颈。
少年望着翻飞蝴蝶。
一点点红。
诡异又妖冶。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肩膀。
一边替她缠绕好蝴蝶吊坠,高度恰好垂到肩膀上一寸,不会碰到。
一边轻轻拍着她后背,轻声说。
“妹妹别怕。”
“就算是被剁成包子,也是我陪着你一起。”
“我们骨血混在一起,死生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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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沉沉瞌睡,渐渐合拢。
似乎有马车轮子骨碌骨碌转动的声音,隐隐约约有喧闹人声,逐渐喧闹声少了,然后有人大声质问,再有秃鹫赔笑沙哑的声音,再然后又人群汹涌热闹了起来——
仿佛年会集市那种喧闹。
再然后……
越轻轻脑海中一片混乱。
呼吸又沉。
只觉得各种画面,纷至沓来。
小女孩凶巴巴跑过来,重重把她推倒在地上。
恶声恶气问她。
“……说!你刚刚逮着韩哥哥问什么见不得人的腌渍事了?”
小小的越轻轻,一五一十说了。
从聊斋志异到十三娘。
无一字隐瞒。
小女孩啪嗒一声,踹了她一脚。
不许她站起来。
“……真恶心!”
“……说这些鬼话吓唬人!”
“……你可知韩哥哥天生心疾,听不得这些血腥的?!”
心疾?
她似乎听大人们说过,患有先天心疾的小孩,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喜大悲,否则会一口气背过去,就死了。
可没有人告诉她,清零哥哥居然也有心疾。
这个女孩子好凶的,上次还拿鞭子抽死过下人……她的话,不能信。
嗯。
下次还是问问清零哥哥,听他亲口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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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听到沉重大门打开的声音,一层层下楼梯的声音,寺庙祈福的众生吟唱,像大悲咒又像地藏经。
越轻轻头重脚轻。
整个人仿佛断线风筝,又似浮萍,在寺庙一声声祝祷声中,不断浮出黑暗,又再次陷入回忆迷宫。
“清零哥哥,我会死吗?”
她被卡在一堆断粮残垣中,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蝴蝶吊坠早就断了一半,身上衣裳全埋在废墟灰烬中。
“我的肋骨好疼。是要断了么?”
“我右手也好痛……”
“我的脚也是……”
“完了,我要断手断脚死去了……阎王爷会收残次废品么?”
她歪着小脑袋,却并没有哭泣,而是认认真真思考着。
年少的韩清零,穿着一身墨色刺绣长袍,费力搬动着一块又一块断裂梁椽,几次都差点跌倒。
他咬咬牙。
大声说。
“不会的!”
“轻轻妹妹,就算你要死,也要穿得漂漂亮亮,全须全尾去跳轮回井!”
小女孩哦了一声 ,又忍下剧烈疼痛,咬着下唇,硬是不喊一声 。
只是垂头丧气,小声说。
“……好后悔啊。”
“……就不该来荒宅探险的。”
她记得雅韵茶馆的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把城郊荒宅说得意趣横生。
她记得那一副“八珍桂花图”,里面藏了传世秘宝。
她记得自己撒娇说,生日礼物才不要发饰吊坠呢,就要“八珍桂花图”,远远看一眼就行。
她还记得荒宅的木头。
用小韩清零的话来说,就是——
“这家人家可真有钱,居然每一块木头都是黄花梨!”
鬼宅飘着香味。
黄花梨混着不知名熏香,似栀子花清幽,又似依兰花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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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
她为什么又闻到了这个味道?
越轻轻醒了。
但她浑身酥软,无法动弹。
只能听到外头响起嬷嬷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 ,听不真切。
“……七日七夜,多一天都不行。”
“……七天后,我来接人。”
“……什么?我再卖就卖不到好价钱了?关你屁事!”
越轻轻顿时心如死灰。
字句再不连贯,她也能猜到嬷嬷的“如意算盘”了。
这七日。
她会被日日夜夜玩弄,仿佛一串未开光的珠串,被一双手仿佛把玩打磨。
等七日后。
就是一地碎珠,再不成串。
她现在咬舌自尽,还来得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