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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大巴车拐过一个弯,停在收费的关卡面前,缴费过后,随着绿色通行灯的亮起,道闸缓缓抬上去。
      道闸刚抬到合适的高度,大巴车就“吭哧”两声,过了道闸。

      下了高速公路,过一条长长的平缓的公路,“吨”地一下,就上了较为颠簸的水泥路。
      虽说是水泥路,但因为常年缺少修补,大货车又常驶过,所以这路总还是坑坑洼洼的,覆盖着很多泥。

      “顾老师,A镇快到了!”一旁的米老师兴致勃勃地看向窗外,怼了怼身边顾澄的手臂。

      顾澄抬头望去,还没有看到A镇,只看到山坡中央的路的尽处,是两座桥。

      一座是不知有什么用处的小桥,一座是连接着公路和A镇的大桥。

      至少在顾澄的记忆里,那座小桥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来,又默默地发挥着不知道什么作用。

      “顾老师,这就是你的老家?”同行的米老师很激动,身为城里人的她还是第一次来乡下。

      “之前听顾老师说,是不是十三年没有回来过了?”另一个同行的老师插上话。
      “为什么这次支教选择回来?”

      车在讨论声中缓缓驶上大桥。

      “到了到了!坐了这么一路,可累坏我们了!”
      还没等顾澄回答这个问题,A镇就出现在了桥的尽头,引得来支教的老师们都欢呼起来。没有人再去等顾澄的回答。

      来往的摩托车很多,横冲直撞,发出刺耳的“哔哔”喇叭声,所以大巴车在这座桥上走得小心翼翼。

      顾澄也没有执着于回答那个问题,偏过去看窗外,隔着一层被嫌弃的尘土,看清了桥上的模样。
      大桥两侧的路灯上挂着红色的灯笼,上边已经布满灰尘,随着车辆的来往,车轮胎总是能刮起一阵小尘风。

      路灯和灯笼像电影上缓慢播放的画面一样,带着顾澄的记忆,不停地往后退。

      半年前,顾澄所在的学校里突然说,要给出一些去A镇中学支教的名额,为了尊重老师们个人的意愿,学校选择自愿报名的方式。

      顾澄没有任何犹豫就报了名。

      学校为此还特意找了顾澄谈心。

      学校校长直言不讳:“顾老师,乡村中学同城市中学的教育不太一样,那里的学生会比较难管教。”
      “学校可能更倾向于让有支教经验的老师去。”

      话虽说有些难听,但句句是实。
      在大家固有的印象中,支教最困难的可能是生活环境的简陋,或许连最基本的饮用水都比较困难。

      但其实不然。

      随着乡村日渐城市化,基础的生活条件已经充足,虽然没有城市里那样完备,但基本的需求也都能满足。有些条件较好的乡村学校,甚至能为支教老师留有单人宿舍。

      支教最困难的,是孩子们的教育问题。

      因为缺少家长的监督,从中学到初中的学生,不同阶段都有不同的问题。
      小学的孩子可能会到处撒野,初中的孩子可能会更加叛逆,连老师都敢顶撞、谩骂。

      而A镇,是三四线城市角落里的一个小镇。

      自师范院校毕业以来,顾澄就一直在C城这所学校执教,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从懵懂的实习生到成长为众望所托的教育种子选手,整整七年。

      学校里也不乏去过支教的老教师们,回来后无一不抱怨教育环境实在艰苦,学生实在太难管,头发都掉了不少。

      学校校长解释说:“过往支教都是一年左右,但这次是五年,所以不太建议没有支教经验的老师去。”

      一年,哪怕再辛苦,熬过365个日夜,划上365遍日期,就可以带着经验回来了。
      但这次是五年,是循环五次365个日夜,要划够整整五本日历。

      而顾澄,只是学校正在培养的种子选手,经验还不够,学校怕他扛不住。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但教师也是人,即使想努力培养祖国的花朵,也不能拿教师心理承受能力的底线开玩笑。”
      尽管他们相信,顾澄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一般的教师高。

      顾澄听进去了,但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看着申请表上的A镇中学,脑海中浮现周镇源模糊的灿烂的笑脸。

      就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纱,总也看不清。

      顾澄说:“校长,A镇是我的老家,A镇中学是我的母校。”

      校长没有再劝,接过了申请表,在“同意”二字旁盖上了自己的名字印戳。

      -

      大巴车停在了A镇中学门口。
      老师们都带着行李下了车。他们带的东西一切从简,只带了应季衣服、教具和带给孩子们的礼物。

      “这么看过去感觉好安静啊,还以为这所中学是建在小镇里边呢。”米老师提了行李,好奇地左顾右盼。

      大桥和小桥一左一右,大桥的尽头是镇子入口的牌坊,而小桥的尽头是A镇中学,两者并行。

      A镇中学就建在A镇入口旁边的斜坡顶处,如果从中学走到小镇的闹市,还得下斜坡再拐个弯。
      这样的位置,竟让这所中学显得与镇子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顾澄看着一碧万里的蓝天之下,A镇中学有些掉漆的牌匾,微微愣神。

      毕竟很多年了,金色的粉也跟着时间掉下来了。

      “顾老师,这个报刊亭是很早就有的吗?”米老师指着校门口有些老旧的报刊亭,“怎么上面还有圆珠笔的划痕?”

      报刊亭的卷帘门紧紧关着,斑驳的铁锈从下往上爬,是被雨水浸过又被太阳曝晒的痕迹。
      他们走得近,能看清有人曾在卷帘门的最底下,用圆珠笔笨拙地画上了动物。

      顾澄还记得,那是周镇源瞒着周妈妈刻画的,后来被周妈妈用扫尘的鸡毛掸子揍了屁股。
      “我在这里读中学的时候,这所报刊亭就有了,是我一个......朋友的妈妈开的。”

      米老师最喜欢听这种友谊地久天长的故事,还想再打听,却被领队的老师一声集合给打断了。
      “有机会要告诉我哦,顾老师。”

      顾澄笑着点点头。
      如果不是这次支教,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将这道封起来的记忆重新揭开。

      现在还是八月初,离开学还有将近一个月。

      考虑到来这里的教师很多都是第一次支教,担心他们无法适应环境,所以学校提前将他们送过来,没有安排什么任务。

      等所有老师分配好宿舍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顾澄回了阔别十三年的房子。

      自从高中毕业、奶奶过世后,他就再没有回来过了。
      父母一方面因为工作忙碌,一方面也不想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就没有再回来。

      那栋五层楼的房子就这么伫立在斜坡上,和别人的楼房一起挨着,眺望着这个小镇。

      顾澄拿出钥匙,故作平静地将钥匙插进已经落满灰尘的钥匙孔,逆时针扭开。
      在听说顾澄要回老家支教后,妈妈并没有反对,只是将这把有些生锈的钥匙交给他,叮嘱他如果有空,就回去看看。

      一打开老旧的铁门,久无人住的凉意就扑面而来,如同流雾般席卷了顾澄。跟着凉意涌过来的,还有被铁门的风扬起来的细小灰尘。

      顾澄被灰尘呛得有些难受,捂住嘴将脸侧向一旁咳嗽。

      咳嗽的声音引来了隔壁理发店店长的好奇。
      店长探了个头出去,手里还拿着帮客人理发的剪子,上边撮着一小沓头发。
      “隔壁不是很久没人住了吗......小澄?!”

      听到陌生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顾澄下意识往声音的源头找过去。

      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刘海用发夹别上去,棕色的短发干净利落。

      顾澄还记得她。
      爸妈买下这栋房子后的不久,她就盘下了隔壁的地皮,开了间理发店,成为了他们的邻居。

      在他模糊的印象中,爸妈和她很交好。小时候他去隔壁理发,拿去的钱总是照旧被推回来,反而还带回来一口袋糖果。

      “敏姨。”顾澄记得他从小就这么叫她。

      敏姨“诶诶”地应了几声,差点手一别,把客人的头发剪凹进去,引来了后者的极大不满。
      “小澄,姨先去帮客人剪头发。”说完,就将探出来的上半身缩了回去,继续火急火燎地给人理发。

      顾澄应着,心里那一股陌生感被这一段小插曲给驱散,这才觉得渐渐真实起来。
      当大巴车驶入小镇的时候,他总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就像是在梦境一样。

      阔别了十三年,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

      敏姨的那一声“小澄”掀起了他记忆的一角。

      -

      简单将房子打扫一遍之后,顾澄就将杂物房里的自行车搬了出来。

      房子有五楼,只一天打扫不完,顾澄所幸就尽力而为,顺着日子慢慢来。

      下了陡坡穿过一条大巷子,再下一条小坡,就是这栋房子了。
      很近,不过十分钟路程,所以在接下来的五年里,顾澄会住在这里。

      自行车是他上初中的时候,为了方便从村里到镇上上学,奶奶给他买的。

      这辆自行车一直陪他度过了初中三年,包括对周镇源最不知所措的那一年。

      后来高中,他考去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就放进了杂物房,再没拿出来过。

      自行车上都是尘,顾澄用楼下的软水管清洗过后,就骑上车,往老屋的地方骑去。

      在爸妈买这栋房子之前,他们一家都住在村里的老屋,是真正承载了他记忆的地方。
      他想去看看。

      当骑向那个地方的时候,顾澄不得不承认,他回来是有私心的。

      不仅仅是为了支教,还是为了自己。

      从镇上到村里已经通了一座桥,很窄,一次只能过一辆五人座小车。如果同时有两辆小车相对而行,一方会主动避让,让先行的过去。

      过了这座桥,再骑过几个村,就到了他们村。
      再骑过稻田路,就到了老屋。

      十三年过去了,老屋已经被后面山上的洪流给冲塌了。
      可是他还是来了。

      视线穿过路边仍旧枝繁叶茂的柚子树和龙眼树,顾澄看到,他离老屋越来越近。

      他的心跳撞得胸腔有些疼,疼得他只能看清老屋的大体轮廓。

      随着老屋的轮廓越发清晰,被他费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最柔软的那些东西,如同从容器中溢出来的液体一般,毫不留情地倾泻了出来。

      -

      顾澄和周镇源是在八岁时认识的,一个连狗都嫌弃的年纪。

      一个是暑假被父母留在乡下玩,一个是被在镇上开报刊亭没空理孩子的妈妈留在村里,又因为相同年纪,两个人一拍即合,成为形影不离的玩伴。

      那时老屋还没被山洪冲塌,屋前的老龙眼树也没被村人买断砍掉,一切都在七月的蝉鸣声中异常璀璨,就连屋前的河塘都闪着熠熠如糖果般的光芒。

      周镇源最喜欢那棵爷爷奶奶口中长了五六十年的老龙眼树。
      离河塘不过几步远的距离,老龙眼树枝繁叶茂,粗壮又有些疙瘩的根茎冲破地底,再悠然游向河塘。根茎很大,大到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坐上去,都能遮住一整个屁股。

      正因为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吸引了鸟在枝干上边筑巢。

      窝里都是羽翼刚长出一半、正在学飞的鸟崽,即使是在盛夏,它们也紧紧依偎在一起,等待妈妈的归来。

      而满山跑的周镇源,就爱干爬树烦鸟这事儿。

      “你不想看看上边的鸟长什么样子吗?”周镇源从老树这边的枝干跳到另一边更高更粗的枝干,往下瞅,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我只是看一眼,不动它们。”

      粗壮的枝干上边有新长出来的嫩绿的叶子,叶子下方,是拧紧了眉毛、张开稚嫩双臂护住周镇源的顾澄。

      刚才周镇源的那一跃,吓到他了。

      “它们会怕......而且你会摔下来!”顾澄的尾音有些颤,属于孩童的软音上还带了一丝央求的语气,“而且、而且阿姨看到了一定会生气!”
      情急之下的顾澄搬出了周妈妈这个救兵。

      他知道,周镇源最怕自己的妈妈。

      树太高了,如果从树上摔下来会怎么样呢?
      只比家里桌子腿儿高上一点的顾澄想都不敢想。

      打小就被夸听话的他即使被周镇源带得到处乱跑,在该坚定的时候,还是会坚守自己的观点。

      提到妈妈,周镇源有些怕了,他可不想被那只用来打扫房间的鸡毛掸子揍胳膊。
      再加上顾澄好像很着急,爬到一半的周镇源只好放弃。

      “那你在下面接住我喔!”

      听到从头顶传来的喊声,顾澄只来得及将有些酸软的胳膊再次抬起,就看到周镇源背对着斑驳的阳光,迎着他的怀抱,一跃而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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