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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死别” ...

  •   关荣睡得迷迷糊糊,零零碎碎做了好些梦。

      和第一次的梦境大差不差,都是些花鸟树虫,还有不认识的人。

      偶尔睁眼,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他看不清天地相连的那一条线,最远的,只能看清自己摊开的手掌。

      他撑着手想起来,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在第无数次失败后,他发现远方有一团模糊人影,正在朝他极速靠近。

      关荣以为是羿玦又来了,索性闭上眼,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就像濒死时坦然面对将来的厄运。

      但厄运没有来临。

      他被人一把架起,下巴搭在某人肩头上了。

      关荣恍然睁眼,看不见抱着自己的人,只能感觉到这人在颤动。

      他凭借熟悉的体温,心有波澜地问道:“秦玏?”

      “关荣大人,你还真狼狈。”

      秦玏哽声从耳后传来,响彻耳膜。他整个人跪在地上,比关荣更狼狈。

      关荣左手早已消失,右手垂在地上动了动,没怎么反应过来。

      他愣了会儿,又贪心地闭上眼睛,说:“我要死在这里了,你专门入梦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秦玏扣住他后脑,摇头说:“不是梦,这不是梦,你也不会死……”

      “可惜了,这人间我还没看够。”关荣依旧不清醒地念叨着。

      秦玏捧着他脸,抵住额头,搭上眼皮子,不忍说:“我就在这里,我带你出去。”

      脸上额头热温传来,一阵玄力入身,关荣陡然醒神。

      他恢复了点力气,看清现状后有些无措,惊然问:“他把你放进来的?”

      秦玏闷声不说话,持续给他输力。

      关荣手搭上他胸膛,奋力推开他,有些恼怒:“出去!这是近虚无,你快出去!”

      秦玏把住他的双颊,不让他乱动,拇指在他眼轮廓下轻划,苦笑说:“殉情也不错。”

      “秦玏,别犯浑。”关荣厉声斥责,攀上他肩膀,往外使劲推。

      好久好久,他才挣脱开。

      他后撑地,躲开秦玏的目光,四周望了望,朝着上空喊:“羿玦,出来!”

      秦玏要去靠近他,他又避之不及地后退。

      “他的目的在于我,你来瞎凑什么热闹?嫌死一个不够多吗?”关荣怒不可遏地说。

      秦玏摇头,说话声轻颤:“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做不到。”

      关荣没心和他费口舌,滚爬几次才站定,复又仰头朝着半空喊:“你放他出去,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没等来羿玦的回应。

      秦玏朝他一步步靠近,盯着看了会儿又将人抱住,说:“关荣,我没打算回去。”

      关荣闭眼隐忍,捏紧的拳头无从发作。他眼眶蓦然发热,肩膀抖动,哽咽无声。

      最后一道防线没了。

      “疯子。”他只手缓慢环上秦玏腰间,抓着衣料细微颤抖,滚动喉结,喉间混杂着呜咽声,“你们掌今道的,都是疯子。”

      秦玏把他抱得更紧,下巴蹭他颈窝,扯出一个笑容,说:“我就说你喜欢我吧。”

      关荣不置可否。

      他没法儿理解生死面前秦玏还有兴致与他讨论喜不喜欢这个问题。

      他吸吸鼻子,说:“没有人值得你放弃生命,你喜欢的人也不行。”

      秦玏被他这话逗乐了,忍不住反嘴:“关荣大人,你这个人可真矛盾,说着不让我为喜欢的人做这做那,那你刚刚喊羿玦说那些做什么?”

      关荣无力反驳,只得干巴巴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要是今天被困在这里的人是我,难道你不会想方设法地找进来吗?”秦玏对于有把握的答案乐于明知故问,故作轻松一笑,“而且我就是来赌的。运气好,我带你走。运气不好,咱们就永远留在这里。”

      关荣还是摇头,额头抵上他肩膀,似是不愿面对。

      “你不该来的,你未来的路明明很长很长。”

      秦玏抚着他肩背,往自己身上带,牢牢抱住,说:“如果我当个见死不救的懦夫,连试都不愿意试,那就不是生与死的问题了,那是善与恶的抉择。我会唾弃我自己。”

      “秦玏,你是不是傻啊?”

      “你就当我是。”秦玏手掌顺着他手臂滑下去,穿过指缝扣住他的手,轻轻一扯,“我们走。”

      关荣被他牵着,落后小半步。

      他目光紧紧跟在秦玏背后。认识这么久以来,他仿佛从来没这么注视过秦玏的后影。

      现在脚下走的每一步,都是他这些日子走过的路。不同的是,在这无风无头的旷野里,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傻到甘愿到这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来陪他。

      关荣想,人间一趟不算白来。

      所以他不愿意拖累这么个人。

      两人缓慢前行,走好久好久,关荣开始乏力,秦玏就给他渡力。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关荣又一次停住步子,秦玏又要渡力时,关荣止住了他,说:“别费力气了,这是饮鸩止渴。”

      “那我背你。”秦玏在他面前蹲下,反手把他拢到背上,而后架着他的腿,霍然站起,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关荣耷拉着脑袋,眼睛半睁,瞧着他挪动的脚尖,好半天,说:“就到这里,你放我下去吧。”

      秦玏掂了掂背上的人,侧头说:“我体力可好着,别小瞧了我。”

      关荣围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晃了晃,思索半晌,说:“我们还没好好聊过。”

      “你想聊什么?在我背上聊也是一样的。”

      关荣缄默两秒,拍拍他肩膀,又说:“颠得我疼,你放我下去,我们歇会儿再走。”

      秦玏顿住步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应声:“好。”

      他把关荣放下,转身扶人,宽大手指把着关荣小臂。

      他能感觉到关荣的重量。

      关荣颤颤巍巍曲膝坐下,秦玏也跟着坐旁边。

      关荣抬头看天,轻眨眼睛,木讷地问:“在近虚无死掉的煞缠者,会有来世吗?”

      秦玏双手后撑,盯着他侧脸,语气肯定:“当然。”

      “你骗我。”关荣没看他,语气比他还肯定,“堕入近虚无的,不入轮回。”

      秦玏抿唇半晌,坐起来,手臂搭着膝盖,偏头问:“谁告诉你的?”

      “轮回道没有接纳过煞缠者的魂。”关荣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秦玏问。

      关荣将视线落到他身上,从头打量到尾,再稳稳对上他眼睛,笑意浮现。

      “不当疯子,不当傻子。”

      秦玏不知真假地笑着:“难不成我在你眼里真就又疯又傻的?”

      关荣答非所问,强调说:“能做到吗?”

      “好啊。”秦玏欣然答应。

      在仅剩不多的时间里,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管是承诺还是情谊,即将成为云烟,成为往天混沌里的沧海一粟。

      很久以后,没有人会记得微不足道的他们。

      他们或许会在往天混沌里再次相遇,只是不再是关荣秦玏,而是非人非物非魂的一粒尘沙。

      没有意识,没有形态,就算相遇也不相识。

      秦玏珍惜现在还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但关荣已经想好了。

      他打算用自己和羿玦做交易,让他放秦玏出去。

      他知道,自己莫大的价值对于羿玦来说,他肯定会同意的。

      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在秦玏意识彻底消散前,得让羿玦现身。

      可他也贪心地想多感受这从未有过的温存时光。

      “我好想睡觉。”关荣闭眼躺下,拍了拍旁边的地方,示意他躺那儿,“你陪我睡会儿好吗?”

      “嗯。”秦玏侧躺下去,枕着手,目光寸寸从他脸上刮过。

      “你靠近点。”关荣说。

      他整个人气虚无力,怕离远了,说出口的话秦玏听不清。

      重复一遍太累太累了,他想节省更多的时间和力气,留下更多的话。

      他希望自己弥留之际说的每一句话,秦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秦玏乖乖凑近,额头贴着他脸颊,抓起他的手,捧到自己的胸膛。

      关荣回握他的手,感受着他的心跳,还是搭着眼皮,轻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我听着的。”秦玏轻轻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我时会觉得眼熟吗?”

      “为什么?”

      关荣:“我们的确见过。”

      秦玏:“是吗?”

      “第二次去妖界,在连天湖的梧桐树下,你给我讲了个故事。”关荣说,“我给你讲讲另一个吧。”

      “好啊。”秦玏笑着,十分捧场。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才入道那会儿,我遇到个小孩。那是我以一个死人身份在轮回道将息近百年后,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他父母的魂是我收的,那也是我第一次收魂。

      我记得那天晚上,灵堂里,只有那个孩子,披麻戴孝的,孤零零地跪着,哭声响彻堂屋,周围一个活人影子都没有。

      我望着那个孩子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只觉得熟悉。或许因为我近百年都没见过活人,那是我本能对生的向往,所以我心疼他的同时,也羡慕他。我就那样看着,那个孩子昏睡过去又清醒过来,直到天亮了我才走。

      没过多久,他邻居死了,也是我去收的魂。还是一天晚上,我在一座山岭上看见他,他一个人迷了路,在新坟周围转悠了好久,正哭得狠。

      我本来不想管的,但是他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当我对上他频频看向我的清澈眼睛时,我动摇了。”

      秦玏听着,任由热泪夺出眼眶,顺着他的山根经过另一只眼睛,再滚落到地上。

      珠泪不止。

      他绷着声线,还是遮不住沙哑:“……所以你知道他家住何方,就把他送回去了?”

      “嗯。”

      秦玏笑得十分牵强,一张哭脸上也显得很丑陋:“听起来很像人贩子拐卖小孩的故事。”

      关荣轻扯唇角,说:“我也觉得。那孩子小小年纪死了爹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只知道哭。把他送回去后,见他眼睛通红肿得老高,没忍住想安慰一下他,所以我送了他一枝梧桐花。

      那株梧桐花是我出了道上界见到的第一样生灵,被人折断让我给拾起来的。”

      “你给他说什么了吗?”

      “我说‘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愿你忘却悲痛,新生于阳。’”

      秦玏问:“后来呢?”

      关荣说:“后来,他活得很好,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人。现在是掌今道卫真,头号煞兇者。”

      “嗯,听起来很励志。”

      关荣含着眼皮子没再说话,太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光,穿透过他的皮肉,溜进深处空荡荡的心房。

      好久好久,他才打算有回应。

      “故事讲完了。”他说得小声,艰难动了动脖子,偏过脸,泪珠划过眼角,留下浅浅的湿痕。

      他亲吻了秦玏额头。

      “再见,阿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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