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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孤篷听雨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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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徽柔与金桃相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富川县令所犯何罪?”
“京师来的大官人是昨日辰时到的,姑娘有所不知,俺们富川江河横溢,夏时多涝灾,以昔的县令多少会吞点朝廷拨给俺们的钱,得靠俺们自谋生路。可自从五年前袁县令上任后,他带领俺们修堰闸,还给俺们发赈恤金,富川才免遭三年灾祸。”达诂说罢,棹楫捅了捅船板边上的水,似是在排解怨气。
“按你这么说,岂不是好事,朝廷抓他作甚?”
达诂苦着脸,心中五味杂陈,恰似那打翻了的五味瓶,百般滋味,难以言说:“俺们这的袁县令是假的!”
他摆了摆帽檐又道:“俺也一知半解,大概就是如此吧,姑娘上了镇夜里小心为妙呀。”
“好的,多谢。”萧徽柔与他道了别,达诂便撑篙离岸,稳稳地向对岸划去。
街衢蜿蜒,石板路错落铺陈,街边屋舍,黛瓦粉墙,檐角如飞鸟展翅,或悬山或歇山,似欲凌云而去。
日光倾洒,空气里总有散不尽的湿气,于林立的店铺门墙上映照出婆姿的树影,招牌幌子随风轻摇。
几座拱桥桥身曲折,横跨溪流,萧徽柔同金桃翻过一座又一座。往上瞧是之前乖船来时看见的戏台,前方是那日远眺的桥廊。
一旁溪流潺潺,水色清浅,如旁边茶贩碗里泡的茶,香气四溢,飘出阵阵芬芳,混杂着灶火烧炙的肉香。
往来行人,或着素色袴褶,眉眼含笑;或臂弯挂着篮把,脚步急促。
人群扎堆的小摊前,一容貌俊俏,束发为髻的伙计双手拢在嘴边,扯着嗓子高声吆喝:“正宗兰香姑香菇肉饼哟——”
引得过路的人纷纷侧目。
“给我来两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好嘞!”
萧徽柔从金桃掏出的荷包里拾了五文钱放落在他合十的双手中。
须臾之间,负责拦客的伙计见同伴做好了饼,提醒她道:“您的饼好了!”
萧徽柔接过热气腾腾的大饼,分给金桃一个。但没有赶着走的意思,见状小伙计多说了两句:“看姑娘是外地来的,第一次吃我们家饼吧。我们家的饼啊都是现做的,很新鲜,客人都是吃了一次还会想着再买。”
萧微柔笃定她运道不能这么好,上来就碰见这家招牌店:“你们应该还有一间落脚的店铺吧。”
伙计不出她所料:“是呢,在风水街。姑娘要是喜欢吃,可以去店里坐坐。”
风水街,八卦镇,黑白两地算生死。
“风水街?”
“对啊,”伙计以为她听不明白,热心肠地指起远处的路来,“就过了这座桥,往前走三里地,拐个弯,再过座桥,便到了。您现在在的这地叫听澜,我们家生意旺,大伙都好这一口,所以富川每块闹市都有我们家的摊子。”
萧徽柔笑笑:“如此。”
他们闲聊的功夫,金桃手中的饼只剩下最后一口,她递至唇边,轻轻咬下,眼眸微垂,舌尖轻舔嘴角,脸上满是享受:“多谢小兄弟了,你们家香菇肉饼是挺好吃的。”
说起富川最负盛名的是什么?如果道的是这香菇肉饼可就大错特错,当属八卦镇上三步一家的卜筮铺,卦象既出,求卦者或喜或忧,皆信其灵验。传伏羲渔于河,见龙马负图,纹理玄妙,遂观之有悟,创八卦。后又因卜筮之道,上通天地,下应人事,虽难尽解其中玄妙,然其灵验之传说,代代相传,皆有实现者,令人敬服。
“也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传到了富川的一块破烂镇上。借八卦一词抢先取了镇名,徒生起易财!”套着粗布麻衣的食客仰头灌下口浊酒,发出畅快的满足声。
攒三聚五的人围坐他旁,四周邻桌的人也被他刚才那番言论挑起兴趣。
店内的伙计们倒是忙得不可开交,个个长的都与她才在外面见过的那名伙计相似,年纪轻、眼儿精、衣着净,手中托盘堆满了肉饼酒水,在宽敞的过道中灵活穿梭,脸上洋溢着热情又富有朝气的笑容。
笑脸近距离的映入萧徽柔眼帘,小伙计双手将冒着香气的菜肴摆上桌,微微鞠躬,语气热忱:“客官您的菜已上齐,请慢用。”
“后来呢?还有吗?”
伙计擦过身,靠柱子坐的那桌,有人听的入神,赶忙问道。
胡子拉碴的食客是个性急子,不爱卖关子,挽起袖子,抓上肉饼大咬了口,边咀嚼边说:“讲生财。又不得不提这家店了。富川早些穷,没有富贵命,好不容易有位清官到头来是假太爷,之后恐怕得更贫,但所食还不错,兰香姑这婆娘肯定挣了不少钱,而且只挣乡里乡亲钱,不出去赚一点的,看看这肉饼,开的满大街都是!可外面,谁知道呢!”
说罢,他一本正经抱起拳:“当今圣上都饱不了这口福。”
“谨言!谨言!”同桌的将他手按下来,拉扯道。
“伊渔是个妙人!”他脸泛红晕,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
萧徽柔敏锐的捕捉到两个字:“伊渔?”
她猜的果真没错。
“伊公略微出手,就把各位的五谷之府治的服服帖帖。”
听客问:“这伊公就来过咱富川?”
“仰泽、汉初、清居、前塘他都去过,”食客声音陡然压低,大袖一挥,“然自至富川,未尝闻其复往别处也。”
他话音如棋轻落,萧徽柔纤手高抬,将茶盏稳稳搁在桌上,接着起身,将罗裙轻轻一摆,看向前,对门呼啦啦飘动的酒旗着实惹人眼。
萧徽柔离开了这家店,缓行的脚步突然停住,头顶的帷帽轻纱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薄纱在风中划过,隐隐约约透出她那双明眸,平平抬起头 。
上面牌匾用金墨勾写着“兰香姑香菇肉饼”八个大字,右下附“独家门店”四个小字。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金桃问。
萧徽柔偏开目光:“时候不早了,先行寻家宿处,安放行囊。”
日薄崦嵫,恹恹西坠,赤霞染遍远空,余晖倾洒,拉得二人俪影悠长。俄而一家外观还算得体的客栈入目。
金桃掀帘,两人前后踏入店内,抬眼便瞧见站在柜台后肥头大耳的男人,掌柜身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绸衫,虽旧但料子却是仅王都可有的好货色,圆如桶的腰间紧束着一条挑不出毛病的布带。
他似听见响声,眼皮一抬,瞬间满脸堆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客官住店呐?”
萧徽柔有些犹豫,进来后心里头总觉不安。
掌柜眼中闪过丝狡黠的光,忙不迭地一搓手,热络地招呼着:“小店不大,但干净整洁,日里夜里近来清静,姑娘定是能美美睡个养容觉。”
他扫视二人,眼神始终在她们背的行囊和腰间鼓起的钱袋上盘桓。金桃也悟了萧徽柔的意思,不经意回头,发现门口多站了两名壮汉,她茫然地瞅向萧徽柔。
这时掌柜绕出了柜台,凑近身子,一手遮嘴,估摸道:“姑娘是有哪不钟意,小店价格公道,上等的客房一晚只用五铢钱。”
他手一撑,五指粗掌像能将人牢牢抓住,操着一口带本地口音的土话道:“别家干这行的总是数落本店太便宜喽,压价太过,都不给他们留生意。”
金桃听着打心底有些动摇,悠儿萧徽柔开口道:“那开一间大点的。”
掌柜的两掌一敲,拍定了买卖,招呼着小厮好生引路送二位客官上楼入住。
带路的小厮躯着个腰,头一路上都没见抬起,送她们到屋门口便麻利地退下了。
金桃趋至墙边推开窗,晚风蹭过窗格,凉意丝丝渗进,与屋内暖意相融,她看向梨木桌前坐着的人,“小姐,为什么那个人没有被赶出去?”
“谁被赶出去?”
金桃嗔的一声:“刚在肉饼店一直讲不停的男人呀,背地里嚼舌根也敢嚼到陛下头上。”
“这又有什么呢。富川如今连县令都没了,想必镇上乱的很,谁来抓?谁来管?”萧徽柔道, “信不信我们明儿去,他还在哪,说不定讲的内容与今日一模一样。”
“眼下算好的,若朝廷迟迟没调遣新的县令来稳定局势,怕会生大乱。”萧徽柔侧目望向窗外渐暗的天,金桃看她眼神间,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爬,不禁后背一凉。
“可他不也说兰香姑的不好,店铺里的人难道不介意?”金桃回到她的身旁坐下。
“我也在想啊,”萧徽柔出了神,像真想起某幅画面,衢路沟壑纵横的石壁上挂的那张粗糙的黄纸,“卜卦,八卦。……这都不像是南朝梁能出现的商业经营模式。”
金桃哀叹:“小姐又神神叨叨了。”
“听说当地卜卦很灵。”
“小姐要做什么?”
萧徽柔拿起帷帽准备重新戴上,一双含情眼笑眯眯的与天上宫娥住的弯月几分神似:“来都来了,当然要去占一卦。”
金桃开始就想说不的,刚出客栈才明白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