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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鸳鸯债 ...

  •   萧徽柔茫然停滞,像鸟儿套锁进笼,像花儿沉封入瓶。

      她想冲出去,逃离这一切!

      慕容席手中的剑拔鞘而出,唰的一声侍女手中紫檀镂雕承盘垂直摔落在地,托盘上的金翅凤冠瞬间弹起再落,流苏步摇细珠哗哗啦啦稀稀乍响。

      一惊寒蝉,剑首架在了侍女的脖子上,她没有选择,打回原地。

      萧徽柔:“不要!”

      慕容席收手歪头斜睨,眼尾拉平,哂笑道:

      “不要把奴的话当耳旁风。”

      萧徽柔平缓地坐下如他轻言轻语的话般,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肩上侍女拿钗的手在打颤,见她顺从,慕容席倒沉口气转身到门外,双手抱臂静静候着。

      .

      几时忆,空对人。

      纯衣纁袡,上绣繁花鹊喜,娇媠大袖襦同下裙摆扫地,白色绣绵裹胸裸露出她丰盈的娇身。

      娘子佳人,清艳而不可亵渎。

      侍女撂顺她长摆的红裙,扶身轻起,双手贴合放置下腹,心如死灰。

      缓缓出门。

      慕容席半迷了神,举臂两根手指一弯,侍女们乖乖分成两列紧跟其后。

      金冠两侧如凤凰展翅,四支前后大小不一的流苏步瑶高高坠起,额前流海梳分两侧,中间坠饰一玉珠,随她庄重的步履,悄然微晃。

      慕容席挨墙走在前面,领她穿过这条又高又长又窄的筒子夹道,眉眼如丝,红妆隅目,一鞠残梦……

      城墙上是没有被清洗干净的血痕,而脚下是浇湿的石路,皇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冷。

      萧徽柔双手握住,紧到肉上捏出一大块红色斑驳的印子。

      她不忍闭眼。

      遗留的印迹,脚下的路,在一遍遍重放——

      城内失火,群马飞驰,劫贼从高岗上疾冲进皇城,天地间,伏尸千里,最前端的人脸戴金铜面具遮半,寒光一现,又是一刀,砍下盔甲下不肯降敌的头颅,转手,剑如长虹划过半空,游刃有余一刀切断臂。

      *
      血溅,人倒,杀红了眼……

      狭壁灰砖延长道道浮现虚影:

      是鲜血与红裙;

      是城中火与宫廷水;

      是昔日的恋人变成了今时的仇人;

      是出嫁的大囍撞上了亡国的大悲;

      是新娘的凤冠披霞迎来了新郎的金戈铁甲!

      .

      大殿前丹墀上,旌旗被换成赤色,大梁的都城插着魏字,黑压压的两仗魏兵赳赳排阵,手执长戟立地仰头。

      铁笼中一个身穿白色囚服的人被士兵像狗一样牵出,他摇摇晃晃,蓬头散发,手脚上的铁链吱吱响,直到被强拽到中间铁缸香炉边才消停。

      他的手不停使唤的乱抖,眼神飘呼不定,嘴边沾着绿色的生莱叶,神志不清地叨叨念着什么:

      “国碎!人亡!……国碎!人亡!……国……”

      低着头就这样一直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百阶长坡前,同样有两列护兵守着,中间铺垫丝头红毯单独开出一条长虹的路途。

      慕容席后脚一退,弓腰两臂一长一短指向前方,恭敬道:“公主。请。”

      萧徽柔直视前方,没给他一个眼神,内心越来越焦躁,忐忑不安地迈出第一步,登上台阶,八个侍女继续在后面陪行。

      慕容席翘首遥遥望着上面,她只差一步登顶……同时,

      “嗖嗖——”

      此起彼伏的声音像剑划雨林般,她猛然回头——

      两侧的将士收回沾有鲜血的刃剑,侍女的脖颈上多出一条血口,在她震悚的眼眸中纷纷参差倒地。

      接而她正对上下面那张装作一脸无辜,老陈古铜的脸,慕容席头微微侧歪,乌紫嘴唇轻动无声道:

      “奴提醒过的。”

      顿划完最后一字,他满意地挤出副大笑脸。

      萧徽柔眨眼间旋即头转正。

      绝望吗?

      目前是的。

      但是还有更绝望的……

      她木讷地望向前方,缓缓挪步。

      正面站在中间的囚犯察觉有人走近来,呆呆顿住,他惘然地抬起头,看清迎面走来的人时……

      在笑,又像是在哭,苦涩的酸处隔着百米拂进萧徽柔的眸中。

      她眼眶泛红,泪如雨下。

      每跨一步,以往的回忆就裂一块;再跨一步,心头就像插进一把刀;

      又离近点,那把刀就在里面绞一下;再离近点,她就如失氧要窒息般,痛。

      前面的人笑停了。

      她膝盖骨似被抽断,软塌,停住。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向旁边的卫兵,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时,他抽出卫兵铁鞘中的弯刀,双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人一转!

      “不!——”

      萧徽柔撕喊破喉咙,往前跑上去。

      血围着他洒半圈。

      头上的凤冠被她一把摘上,扔到一边,艳阳烟霞,一袋红裙,飘飘翻涌,似红水悲恸流窜。

      萧徽柔跪倒在地,抱起他的头,手按在他脖子上,血止不住的直流,生平她是这样无助,这样痛苦。

      “父皇——,父皇,不要,不要,不要丢下柔柔一个人……”

      她哭得眼模糊,只听见萧珩在他怀中,沙哑得道出:

      “国碎,人亡。”

      再无声息。

      她最后一根弦断割,仰天呼号,万念俱灰。

      “啊啊啊——”
      为什么都要离开我?
      不要走……不要,父皇。

      直到她哭得失声,那双明媚动人的含情眼里黯然无光。

      一双乌靴出现在她眼底,熟悉而又陌生的预感刺得她心头一紧。

      她身后突然出现两双手,将她给拖开,怀中的人自然滑到了地上,然后被另外两个魏兵抬走,撼着她的手陡然松开。

      萧徽柔冷笑一声。

      臂弯摆起,唢呐响,棺一台,轿一放,戏中曲常唱:
      “他朝如若再相见,江山为血赴红妆。”

      扬头冷眼间,狠狠怼上那张脸。

      来人一身黑里透红的鹤氅,束带金冠,拓跋旻对上她的眼眸,不经眉头微蹙,表情颇为冷淡。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徽柔吃力地踉跄上前,都没有力气对他破口大骂,只是万分痛恨,语气淡泊地质问:“大梁待你有何不薄?你在此生活也有七,八载,为何?为何呀?你要使我——”

      她哭丧的把能吼出的所有劲都留给了后文:

      “国破家亡!”

      震耳欲聋,每个字都扎进这片土壤里,痛彻心扉,生极俱悲!

      萧徽柔死死看着他,这张曾使她情窦初开,又让她朝思暮想的脸。
      现在只想活活生剥,一刀一刀的刮。

      “不薄吗?”拓跋旻垂睑道,但他没有继续顺着这番话往下说。

      “从朕十三岁踏入大梁时就为今天。”拓跋旻的话很平静,大河汹涌却消磨无声,“你懂了吗?都是假的,不过是朕的一盘棋子。”

      “七,八载……”这几个字他说得耐人寻味,像枯萎的时间从话上流逝,“你是觉得朕该对大梁有恩情么?”

      “呵呵,要怪,只能怪你父皇,是他启发孤下得这手好棋。”

      “你以为朕能请到那张婚旨是他一手成全?”说来好笑,“古今帝王,身居高位,图的就是利益。信不信如果孤在淮州时就收手与他和议,割城让土,包括许你继续嫁给朕,这些都轻而易举。”

      萧徽柔拳头紧握,手上还滴着萧珩的血。

      如果当初离别时所期待的重逢,是让她付出这样的代价,她宁愿此生不再相见,甚至是在十一岁第一次初见时,就将他葬于春台之下。

      对她而言,元旻已经死了,随着她的大梁一起。

      “你杀了我吧。”
      气若游丝,飘入他的耳中。

      萧徽柔就那样看着拓跋旻,事态已不可重来,也无力挽回。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现在又能做什么呢。唯有一死。

      拓跋旻眼底惊现波澜,几近缓和地唤了句:“柔儿。”

      唐突的,是曾经的温存。
      萧徽柔害怕地退后:“你这样叫我,只会令我恶心。”

      她想像她的父皇一样,去拔剑自刎,苟活,只有刻进骨里的屈辱。

      拓跋旻看穿了她的动机,单手将人拽回怀中,紧紧捆住,垂头俯在她耳边:“这可由不得你!”

      “你放开我!放开我!”

      萧徽柔拼命的在他怀中拳打脚踢,死死挣脱。

      越是这样他越是抱得更紧,像要揉进自己枯萎的血液里。

      很快萧徽柔停止了挣脱,她知道这会是徒劳无力的,耳徘再次传来戏谑声:“柔儿。你父皇下旨的大婚,怎么能抗议呢?”

      “畜生!”她不带半点犹豫地狠骂道。

      拓跋旻眉眼一沉,环在她腰间的手瞬间挪上扣紧她后脑梢,脖颈前倾,一道强势的吻正正附着到她的唇上,四瓣交叠,热流蹿腾,争喋不休。

      “嘶。”

      拓跋旻不爽的,手松开身前的人,指腹揩过唇间血,铁锈味难耐地留在舌腔。

      萧徽柔还没缓过神,又被他擒住了手,拖着往外走,两仗军兵背对。

      被他原路拽出丹墀,低瞅下阶,慕容席,旁边还多出了个一脸麻子的男人。

      他们跟随在后。

      路边的将士牵来一匹四肢粗壮,腰背滚圆,木炭色的战马,它的前鬓和垂梢如蓟花般雪白。

      “你要做什么?”萧徽柔扭头看向他。

      “新娘接到了,至于后面,你说呢?”拓跋旻玩味的用手指挑开散在她眼前的碎发。

      接着,萧徽柔便被他一把横抱起,甩到马背上,拓跋旻也紧跟着腾空而翻,坐稳时,他从腰中带钩取下根红绳,从后面将她环进怀里,牢牢绑起她的双手。

      “你!”

      萧徽柔侧头,鼻间正好抵到他高挺的鼻梁,两双眼眸抬起,她连忙回头,急吸了两口气,死,她对这个字的意念从没今时今刻更要强过。

      如果她再回头,许是会看到后面的人嘴角沁出了一道冰冷的笑意。

      扬鞭一“哧”。

      马儿慢奔,萧徽柔总觉事情不简单。

      .

      城中白日寒,事古多萧条。
      老少躲牖中,隔孔虚望知。

      一路上,除魏军,她没见一个活影出现在街巷中。

      “你要带我出城?”这是去北门的路。

      拓跋旻没理会她。

      建康城北门,平砖砌筑上高悬着一顶头颅。

      马临门下,他单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
      迫使她不得不看着暴晒空中尸腐散发出恶臭的头颅,她睫毛下意识地垂落。

      拓跋旻头贴着萧徽柔的脸颊,一股暖流在她耳畔徘徊:

      “认识吗?”

      话音起伏间,视线从她苍白泛红的粉颊落在她柔嫩的耳垂上,忍不住的轻咬了下。

      她歪头躲闪。

      萧徽柔那颗碎成屑的心渣如被抛起,揉磋一地。

      “兄长?”她其实是肯定的,但她不想面对,更不是现在这样。

      拓跋旻用十分惋惜的口吻道:“萧敬要是还有口气能像梁帝一样亲眼看着你嫁给我,你说他还会不会瞑目?”

      “嗯?”他连带挑衅地逼问着她。

      “啊,呵呵呵,”萧徽柔冷冷道,“你真是有多恨我大梁……还是恨我啊?”她仰头抬眸,低声喃喃,“兄长……你说得对,我的确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她侧面,贞贞道:

      “拓跋旻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定是你死我的手下!”

      “是吗?”
      拓跋旻漫不经心道。
      将怀中的人搂得更深,头低埋进她的颈窝,讨得丝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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