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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坏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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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招娣到村口就撞见谭俊杰蹲在老槐树下抽闷烟,鞋跟碾着地上的碎叶,碾得稀碎。
“钱还是不够怎么办啊。”谭俊杰抬头,双手发泄般抓了抓头发,脸上带着忧愁,眼里的红血丝比烟蒂还扎眼。
胡招娣把布包往他面前一摔,“就这些!你那铁石心肠的姐,多说一个子儿都不肯!”她往地上啐了口,“我看她就是盼着你打光棍,好一个人在城里享清福!小时候还听话这嫁了人后她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谭俊杰捡起钱,手指捏得票子发皱,喉结滚了滚:“金凤她哥刚才又来传话了,说周五之前再凑不齐三百块,就让我去镇上铁匠铺喝茶,去年王老五欠他们家八块钱,被他们四个摁在铁砧上,肋骨断了三根,到现在还直不起腰。”
他说着,声音发颤,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娘,我怕……我真怕他们动真格的。”
胡招娣心里也发怵,金凤那四个哥哥,个个长得跟人好马大的,胳膊比谭俊杰的腿还粗,抡起锤子能把烧红的铁坯砸成薄片,哪是她家这文弱儿子能扛住的?可话到嘴边,她还是梗着脖子:“怕啥?他们还敢杀人不成?”
“杀人倒不至于,”谭俊杰蹲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但打断条腿,让我这辈子拄拐杖,他们干得出来。”
正说着,金凤挎着个竹篮从旁边经过,看见他们娘俩,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哟,这是凑着钱呢?我哥说了,周五晌午要是见不着钱,就亲自来请俊杰去铺子里帮忙——正巧到了一批砖头,正缺个试硬度的呢。”
“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胡招娣跳起来,“不就三百块钱吗?当我们谭家拿不出?”
“拿得出?”金凤挑眉,把竹篮往胳膊上紧了紧,“拿得出就别在这儿蹲着凉快去啊。我可告诉你,我娘已经给我寻了下家,邻村的李木匠,家里盖了砖瓦房,昨天托人来说,彩礼三百,还有三转一响。”
这话像巴掌抽在谭俊杰脸上,他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金凤!你……”
“我咋了?”金凤撇撇嘴,“我总不能吊在一棵树上等死吧?是你自己没本事凑彩礼,还怪别人?”她说着,转身就走,走到巷口又回头,声音脆生生的,像砸在铁板上,“周五晌午,我在我家院门口等你,见不着钱,咱就当没认识过。”
谭俊杰看着她的背影,腿一软,又蹲回地上,烟卷掉在脚边,烫了鞋底子都没察觉。胡招娣看着儿子那副窝囊样,心里的火直往上蹿,可一想到金凤她哥那砂锅大的拳头,火气又变成了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不行,这钱必须凑齐!”胡招娣忽然咬牙,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姐那儿指望不上,咱就想别的辙!反正不能让你被人打断腿,更不能让那丫头片子看笑话!”
谭俊杰抬头,眼里带着点茫然:“还有啥辙?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那口老锅了。”
胡招娣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村口那条路,像是在盘算着什么。风卷着槐树叶落在她脚边,她一脚碾上去,碾得比谭俊杰刚才碾得还碎,嘴里喃喃着:“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总有办法,总有办法……”
下午,胡招娣揣着个空布包,又往谭雅丽家的方向去了。只是这次,她没进门,而是蹲在巷子口的大树旁边,盯着谭雅丽家的院门,像一头盯着猎物的老狼,眼里闪着让人发怵的光。
在老槐树下蹲了两天,胡招娣听了满耳朵街坊的闲嗑。张婶纳着鞋底说侯母刚抱上孙女那阵,天天跟人念叨“丫头片子赔钱货”,还托王婆子打听“有没有人家想领养”;李奶奶剥着玉米补充,说有天半夜见侯母鬼鬼祟祟跟个陌生男人在村口说话,手里还捏着个布包,像是在讨价还价。
胡招娣咯噔一下,像摸黑摸到了块烫手的烙铁,侯母这是早就动过卖孩子的心思啊!胡招娣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往侯家方向绕去。
侯母正在院里翻晒萝卜干,见胡招娣又来了,脸一沉:“你又来干啥?钱的事别再提!”
“亲家母,”胡招娣凑过去,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我听说你前阵子想给孩子找个好人家?”
侯母手里的木耙子“哐当”砸在簸箕上,脸瞬间涨红:“你胡说啥!那是外面瞎传!”
“我可没胡说。”胡招娣笑了,眼里闪着精明,“张婶李奶奶都看见了,你跟那男人说五十块太少,最少八十。亲家母,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就是想要个孙子吗?”
侯母的手紧了紧,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这就对了!”胡招娣往她跟前凑了凑,“你想啊,雅丽那丫头死犟,说死了只生一个。可要是这丫头片子没了呢?她还能不再生?到时候你抱上孙子,我家俊杰也能凑够彩礼,这不两全其美?”
侯母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萝卜干撒了一地:“你……你想干啥?那可是我亲孙女!”
“亲孙女能当孙子用?”胡招娣冷笑,“我已经打听好了,上次跟你搭话那男人,还在附近转悠,说给八十块,保证把孩子送到外省,这辈子都找不着。这事你只当不知道,我来办,成了,钱我拿大头凑彩礼,你就等着抱孙子,反正又不是你动手,谁能赖得着你?”
侯母的呼吸乱了,这番话可说到她心里了。她盯着墙角那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边是孙女咯咯笑的样子,软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的手指头;一边是抱孙子的盼头,是侯家能续上香火的念想。胡招娣的话像根毒刺,扎进她心里最贪的地方,她逃避地想,反正不是她亲手卖的,反正能有孙子。
“我……我啥都不知道。”她别过脸,声音细若蚊蝇,却足够胡招娣听清楚。
胡招娣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笑得露出黄牙:“这就对了!雅丽不是马上要上班吗?到时候你把孩子抱到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剩下的事不用你管。”
周三那天,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谭雅丽去厂里有事早早就走了,临走前给明秀换了身新做的小花袄,在孩子额头亲了又亲:“娘中午就回来,你跟奶奶乖乖的。”
侯母抱着孩子,心都快跳出来了。明秀在她怀里咯咯笑,小手抓着她的衣襟,抓得紧紧的。日头爬到头顶时,胡招娣带着个戴草帽的男人溜进了院,那男人脸上一道疤,看着就不是善茬。
“快点。”侯母把孩子往男人怀里一塞,眼睛闭得死死的,不敢看孩子的脸。刚出生时和这孩子没感情,侯母那时候毫无愧疚之心,现在相处一段时间,心里也不是滋味。
男人动作麻利,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胡招娣,转身就往村外跑。明秀被陌生人一抱,“哇”地哭了起来,哭声尖细,像针一样扎得侯母心口疼。她猛地睁开眼,想喊住人,可胡招娣死死拽着她的胳膊:“别出声!想让全村都知道?”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吹散在阴沉的天色里。侯母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嘴里反复念着:“不是我……不是我……”
中午谭雅丽下班回来,一进门就喊:“娘,明秀呢?”侯母眼神躲闪,声音发飘:“我不知道啊,你别问我。”这心情一看就有问题,谭雅丽心里一紧,屋里屋外找了个遍,灶房、鸡窝、柴房,可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她抓住侯母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到底咋回事?你把孩子弄哪去了?”
侯母被她瞪得发慌,嘴硬道:“我咋知道?说不定是被野狗叼走了!” “你胡说!”谭雅丽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唰”地掉了下来,“我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你说啊!孩子到底在哪?”
正吵着,侯磊从外面回来,见这阵仗,心里咯噔一下:“咋了?昭宁呢?”
“孩子又没了!”谭雅丽哭喊着,“她肯定知道!”
侯母被儿子的眼神一逼,终于扛不住了,瘫在地上哭着把胡招娣的事抖了出来。谭雅丽听完,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被侯磊一把扶住。
“胡招娣!”谭雅丽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挣脱侯磊就往门外冲,“我要杀了她!”
可胡招娣早就带着钱跑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谭雅丽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墙角那棵老槐树,想起早上还在怀里笑的孩子,忽然像疯了一样往外跑,见人就抓着问:“看见我闺女了吗?穿小花袄的,刚满月……”
她的声音从哭喊变成呜咽,眼泪糊了满脸,头发乱得像鸡窝。有人说看见个戴草帽的男人抱着个孩子往车站跑了,谭雅丽拔腿就往车站追,可车站人来人往,南来北往的班车一辆接一辆,哪还有孩子的影子?
侯磊跟在后面,看着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像被刀剜一样疼。他咬着牙往派出所跑,可八十年代的乡下派出所只有两个民警,听完报案,也只能叹着气说“尽量找”。
天色渐渐暗了,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在谭雅丽脸上,混着眼泪往下淌。她站在车站的站牌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她的孩子,那个刚会对着她笑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被她最亲的娘和婆婆,联手卖了?
谭雅丽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自己明不知道婆婆不待见孩子,却存着侥幸心理让她帮忙。怪自己没有看清亲妈的狠毒,可这一切跟孩子没有关系啊。
雨越下越大,侯磊把自己的褂子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声音哽咽:“雅丽,咱回家,明天接着找,总能找到的。”谭雅丽没动,只是望着远方黑漆漆的路,像一尊被雨水浇透的石像。她知道,从孩子被抱走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她看向眼前的男人还是年轻时的样子,可是她的心里却没了对他的爱,而是深深地失望,她承认是自己的迁怒。可是听到男人的话她生出无力感,终归不是自己生的。
苏林晚收到系统的提醒,任务进度下降百分之五十,这肯定是出大事了,做了好几个任务,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看着窗外的大雨,有股阴影缠绕在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