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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同生共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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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声起,天际于大地相连共振,落入凡尘众心,喜与悲皆无妄断。
洛源看着自己身上华服,是许久之前裴暻煜为他置办的新衣裳,说是让他在解礼那日穿,可……现下自己怎么就穿上了?
今夕何夕,今日何日?
唢呐声还在继续,门外喧嚣躁动不已,洛源看着自己面前这一扇门,缓慢伸手推开。
屋外红幔遍挂,唢呐冲天,奏乐之人好似就在身边,可探眼望去,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从前院踏出,红幔从他脸上拂过,遮挡住大部分视线,一股窒息之感……
好不容易从内院走出来,红幔变成了白幔,依旧还是满天飞扬,他好像走进一个奠堂。
烛火味与唢呐声交相呼应,原来是悲啊!
洛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伤痛之感,他也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可是那种痛苦已然侵蚀了他的全身。
待他靠近灵堂,看清楚牌匾上的人,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难过。
裴暻煜、靳天梵、江晚黎、彭瑞宇、贺景珩、沈既白……
这些灵位竟然全是他认识之人。
怎么可能?
洛源腿一软,跪了下去,脑海中一片苍茫,他浑身冷得发抖,如堕冰窖。
为什么会这样?什么都无法想象,只觉得无尽的悲伤将自己笼罩,为什么独独将自己留下?
他该陪着他们一块离开才是,怎么能一人独活?
“后悔吗?”一个轻佻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洛源抬起头,看见阮岁柔正一脸得逞地靠坐在灵台边上,半分没将灵台上的人放在眼里。
洛源拳头攥紧,恶狠狠地瞪着她:“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看他这势头,好像只要阮岁柔点一下头,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同她拼命。
然而阮岁柔却是摇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杀了他们的不是孤,是你啊!怎么,不愿意承认吗?哈哈哈……”
什、什么?
怎么可能?
“你忘了吗?”阮岁柔走到他身边蹲下“你为了拦住孤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结果却不是孤的对手,被孤抓了去,用于威胁你的那些……孤应该称呼他们什么?哥哥?家人?”
“不可能,你骗我。”洛源双眼通红,目光中已是恨极。
“原来你都忘了啊,那孤便帮你想起来如何?”阮岁柔再一次放声大笑。
她走到洛源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个时候就是在这里,你被孤用匕首架着脖子,孤同他们说,如果再往前一步,孤就杀了你,于是他们便一动不动,孤说什么都听,只求饶你一命……”
洛源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如坠冰窖。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
他好像看到了那时候的场景,他跟阮岁柔的婚事被迫进行下去,不管再怎么不情愿也无人能够阻止。
裴暻煜他们便打算在他们拜堂的时候动手。
礼官刚登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让阮岁柔一刀了结,她提着匕首架在洛源的脖颈。
洛源不明所以:“少主这是在做甚?”
“他们快来了吧。”阮岁柔笑容阴险,她就这么胸有成竹地立在原地,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而裴暻煜也的确如她所想来了。
他们没想到赶到时见到的是这样一个场面,洛源脖颈间有鲜血流下,情况危急。
他受伤了啊!裴暻煜无法再保持冷静,只想将洛源救下。
阮岁柔冷下脸:“别靠近,否则孤立刻要了他的性命。”
裴暻煜心惊胆战,面对这种情景,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阮少主,这是何意?”
阮岁柔觉得“孤可以放了他,只要你们自绝于孤面前,如何?”
“裴城主与洛某素不相识,他怎可能为洛某去死。”洛源道“少主疯了不成?”
“事到如今还想诓骗孤吗?”阮岁柔冷笑“你们真当孤是蠢货不成?星渡城少主裴洛渊?”
她将那个名字一字一顿地念出来,洛源心中大撼,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暴露了身份。
“想不通是不是?”阮岁很爱看他这款挫败的表情“孤从一开始就知晓你是星渡城的少主,但孤不曾拆穿过,想看看你到底能演到什么地步,有趣吗?”
洛源哑然。
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这么早就暴露了身份。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阮岁柔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你自以为是在孤面前卖弄,真是不要太有意思。”
洛源想摇头,但他的脖子不敢随意扭动,一不小心便会人头落地。
阮岁柔突然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强迫他跪下,刀尖抵在后颈:“裴城主,若是你还想要你这位少主的命,便乖乖按照孤的话去做。”
“别动他。”裴暻煜捏紧自己手里的剑“只要能放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废话真多。”阮岁柔有些不耐烦“赶快动手,孤可没有心情一直在等你们。”
“不行……”哥,不要听她的……
裴暻煜将剑鞘丢开,长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住手。”洛源大喊出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哥,求求你不要,快走,不要再管我……”
裴暻煜见不得他落泪,眼圈也泛红了起来:“抱歉啊,到底还是没能保护好你,没能给你一个安稳的环境,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看到你死在我面前。”
“怎么废话那么多?”阮岁柔越听越觉得不爽,手下一动,又给洛源的脖子留下一道伤痕,把他整个脖子都弄得血淋淋的“再不动手就莫要怪孤不给机会。”
裴暻煜冷冷地看着她:“少主可要遵守承诺,裴某死后要放他一条生路。”
“知道了,赶紧动手。”
裴暻煜目光落在洛源身上:“对不起。”到底没能护你一世。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不知道阮岁柔是否会真的遵守承诺,他只是必须赌这一把。
赌阮岁柔会遵守承诺,赌她会放洛源一条生路,即便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他也还是想为他博这一线生机。
洛源瞪大眼睛,他当然不能让裴暻煜为自己而死,情急之下,他想到了唯一解决方案--他死,裴暻煜活。
洛源猛地睁开眼睛,将自己的脖子往阮岁柔的匕首上送……
阮岁柔却好像早料到他想做什么一样,将匕首挪开的同时一个手刀劈到他的后脖。
洛源眼前一黑失去意识,阮岁柔继续将匕首挪回他脖子上,摇摇头叹气:“真是不听话,你说对吧?”
裴暻煜望着他,眼睛里有些泪光,是啊!他一直都这样,总是那么不听话。
长剑架于自己的脖颈,他从来没有想过到最后,他竟然是死于自己的剑下。
“好好活下去,活着最重要……”这是裴暻煜对裴洛渊最后的期望,他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孤可是很遵守承诺,当真留了你一条性命,是不是很感谢孤啊?”阮岁柔挑起他的下巴“感激吗?”
洛源被迫抬起头,同她对视:“既已知我就是裴洛渊,为何不杀了我?”
他一点都不想苟活于是,为何自己无法同裴暻煜他们一块死,成为众多灵位中之一?
“孤乐意让你活着。”阮岁柔放声大笑“你是孤还未过门的夫君啊!必须活着。”
洛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我打死都不会同你成亲。”
“这可由不得你。”
说话间,礼官走了进来,对阮岁柔鞠了一躬。
阮岁柔一摆手:“带洛公子,啊不,带裴公子下去换洗更衣,一个时辰后同孤拜堂成亲。”
洛源自然不愿,他看着供台上的灵位,只想同他们一块,不管去哪都一块。
洛源捏了两道死咒,决心跟阮岁柔同归于尽……
他当然不是对手,阮岁柔轻而易举就胜了他,并将死咒捏碎,一招将他劈晕:“带走,一个时辰后孤要见到他。”
洛源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婚服,站在宴厅前,沉垣宫一众都兴高采烈地看着他,是胜利者的笑容,洛源从未觉得旁人的笑容如此刺眼过,好似他们都在嘲讽自己的无能一般。
袁久麟和阮青梧坐在主位,等待着新人的参拜。
阮岁柔一身红衣似火,笑容也让洛源觉得可恨至极。
她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她为什么还不去死?
她一步步朝洛源走出来,无视他充斥着怒火的眼神,牵起他的手往宴厅里走:“今日可是你我大喜之日,洛公子可得高兴一些。”
我姓裴!
不姓洛。
洛源甩开她的手,运起偶术幻化出一柄长剑,朝阮岁柔刺去。
阮岁柔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瞬间捏散了他的玄术:“真是不听话。”
有些小性子可以理解,但是一直忤逆自己可就没意思了。
阮岁柔无奈地摇摇头:“孤给了你这么多次机会,怎么就偏偏选择最差的那条路?”
她抬手往洛源胸口上拍了一掌,后者顿时觉着心口一痛,身上的力气顿时流失。
“你对我做了什么?”洛源捂着胸口单膝跪地,艰难地抬头。
阮岁柔不甚在意,拍拍自己的手:“没什么,就是觉着你这一身玄力着实碍眼,还是废了比较好。”
洛源抬起手,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体内的玄力,他真的变成一个废人:“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孤为何要杀你?”阮岁柔眨了眨眼睛“你可是孤的夫君呀!来人,把洛公子扶起来拜堂。”
说是扶,倒不如用押字更合适,洛源被押着拉起来,礼官拿着行头站在:“皓月描来双影雁,寒霜映出并头梅,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之盟,好将红叶之誓,载明鸳谱……”
“一拜天地……”
侍从押着洛源同阮岁柔拜天地,为了防止他生事,阮岁柔亲手用红绸将洛源的嘴堵上。
“二拜高堂……”
高堂自然是阮青梧和袁久麟,那两人洛源恨不得杀之为后快的人,现下自己却得在他们面前跪拜行礼。
“夫妻对拜……”
……
洛源双手被绑床边,婚房中鲜红一片,身处炼狱说的不过如是。
可他却连结束这地狱一般的生活的能力都没有。
洛源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他痛恨阮岁柔他们的卑鄙无耻,也痛恨自己的无用与无能为力。
他为什么这般无能,谁都救不了,还害死所有在乎自己的人。
烛火渐燃,红烛消融,没有尽头。
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洛源一颗心渐渐消沉,坠落谷底,永劫不复。
门被推开,阮岁柔端着酒壶走进来:“夫君,新婚之夜,感觉如何?”
洛源:“……”
“哦!孤差点忘了,你现在说不了话。”阮岁柔将他嘴里的红绸拿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真是让洛公子受委屈了。”
“杀了我。”洛源道“否则,只要我有机会,绝不会放过你。”
“你还能有什么机会?”阮岁柔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摸摸他手上的红绸“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洛公子这是何苦呢?若是早些听从孤的话,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孤姓裴,乃星渡城少主。”洛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此生同沉垣宫不死不休,孤一日不死,阮少主都得小心自己的脑袋。”
“星渡城少主?”阮岁柔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拍了拍洛源的脸“那裴少主可知,星渡城已经不存在于世,成了一片废墟啊?”
“什么?”
他震惊悲愤的表情成功取悦了阮岁柔,她捂着嘴大笑,笑够了才开口:“就在三天前,孤的兄长轰的一下,将整座星渡城都给夷为平地,可真是大快人心。”
洛源突然挣扎了起来,把手腕挣得通红,脑海中闪现的是在城主府中生活的点点滴滴。
“恨孤吗?”
洛源看着她,并不开口,他说话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她更加兴奋。
阮岁柔有意想要逼他开口,然而洛源却闭上了眼睛,将她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阮岁柔有些不太高兴,恰巧此时有人来敲门,说是宫主让她前去观礼。
“知道了,马上就去。”
待那人走后,阮岁柔道:“想知道是什么礼吗?”
洛源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阮岁柔笑得阴险:“孤带你去看。”
……
阮岁柔将洛源带到城楼,才踏上高楼,便看到……裴暻煜他们的尸体。
竟然是他们的尸首……
他们被挂在城楼上,身上伤痕累累,竟是没有一丝完好的地方。
“哥……”洛源嘶吼出声,想冲上去,却被阮岁柔紧紧制着,无法动弹。
阮青梧和袁久麟站在不远处,冷漠地看着他们:“开始吧!”
洛源浑身发冷,他看见执行官拿起手里的铁鞭,他们这是要……
不行!
不可以。
都给我住手!
“阮少主,算我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让他们住手住手啊……”洛源拉住阮岁柔的衣袖,祈求着她能够开恩。
阮岁柔只觉得高兴:“裴少主方才不是还很桀骜不驯宁死不屈吗?怎么这么快就服软了?”
洛源心痛到快要无法呼吸,他好像已经死了一遍:“他们已经死了啊,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们?少主,求求你……”
阮岁柔掐着他的下颚,强行将他的脸转过去,俯身在他耳边说:“你就好好给孤看着,看看忤逆孤的都是些什么下场。”
那铁鞭一道道打在洛源的心上,他求了很久,什么都求不来。
不过阮岁柔大概是松懈了,没再钳制着他,洛源发觉自己得了自由,当即夺过阮岁柔别在腰身上的匕首,朝裴暻煜冲过去。
铁鞭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很痛,却远没有心上的伤更痛。
阮岁柔怔了片刻:“别伤他,把他给孤抓回来。”
众人一涌而上。
洛源却已经割断裴暻煜身上的绳子,他紧紧抱着裴暻煜一起下坠,同他一块坠落城楼,至少到最后,他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