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刀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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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赌注下到现在的宿无忧身上？”
姬衔羽右眼皮一跳，忍不住蹙起眉，语气厉了起来：“这......怎么可行？他才八百岁！”
“扶疏登神位的时候，也才八百岁。”
“......他是他，扶疏是扶疏！”
姬衔羽站起身来，语气极冷极锋利：“宿无忧成不了扶疏，也不会是扶疏的替身。他有权利走自己的路。”
“轩辕坟通过溺爱他来弥补对扶疏的愧疚，八百年来压根没教他什么有用的。此间贸然推他担如此责任，那与要他去死何异？”
“所以我把信写给了你。”
颜相逢微微抬眼，眸光一霎那褪去了所有懒散迷离，犀利得让人震悚。
“轩辕坟没教的，你们教他。轩辕坟没告诉他的，让他去战场自己学。轩辕坟没让他看见，让他去尘世间自己看。他是九尾红狐，生来就要统率妖族，这些本就是他该学的。”
“待我去寻你母后，去寻陇春他们后，宿无忧该坐在我这个位子上，继续延续妖神之责。”
“姬衔羽，当此乱世，我谁都不信。”
“我只信你。”
“......”
姬衔羽嘴唇一白，眼中难得地闪过几道诧异神色，旋即又添怆然。
她深深凝望着妖神的面孔，半晌重又坐回了位子上，颓然间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
两人寂静了许久，颜相逢身边的娈童替她倒了一杯酒。
她一口饮下琼浆玉露，眉眼间覆着醺醺然的酡红，重新笑了起来，伸手推了推姬衔羽的膝盖：“算来，你也三千岁了，没想过找个心悦之人什么的？”
“我听闻，神域里追求你的人，可不少。”
“无趣，尽是些无趣的东西。”
姬衔羽眼底倦怠之色不似作伪，语气里的厌烦也明显：“不知‘它’到底找了多少人，又附身了多少神族。太多人琢磨着怎么爬上我的床，怎么用那点钓饵似的好感，换取虚假的利益。”
“放眼整个神域，除了身边人，便再无可信任者能同我共路。”
观雪客同她说过，为王者向来孤独。
帝王不需要同行者，只需要有人做棋子，有人做刀兵。
为王者，不能有真心。
“近些年魔潮越发汹涌，自扶疏死后，观先生便带着贺脉，同重明一并赴边境接任无定尊的职责了。”
“阿舅踪迹全无，司命前辈不肯见我。你们都把我丢在白玉京。”
“白玉京只有我一人，只有我一人看着那些跳梁小丑。”
“你们怎么都丢下我。”
说到后面，姬衔羽向来无波无澜的声音中，也难免带了些小孩子的委屈。
颜相逢闻言，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姬衔羽略单薄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妖神身上是浓郁的酒香与烈火般的香料气息，带着千年前一般的熟悉味道。
姬衔羽的肩膀似乎在颤抖，像是忍耐了许久的孩童，终于再克制不住内心翻涌激荡而湮没的情绪。
“我同你母亲，万年前便已认识。”
“那时我们都还小，我总跟你丹朱阿舅打架，还是你母后天天拉着我们。后来神域创立，我们都已封神，你阿舅虽为天造之物，却耐不住神域太孤寂隆重，转身就在四海八荒乱跑。偶尔想起我，就遣使魔送我朵花。”
颜相逢语气很和缓，给姬衔羽讲许久之前的故事：“你出生的时候，丹朱难得跑回来看你。他说你跟你母亲小时候长得好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时我还不觉得，现在看来，你和阿简果然像。”
姬衔羽的母后是天地法则宠爱的建木化身，性情最温良，同三界六道万物皆亲近。
大家都说姬衔羽同她母后好像。
可姬衔羽总是觉得，自己比不上母亲。
比不上母亲半分。
银发的帝女阖上眼眸，似有滚烫一滴晶莹自眼角滚落，又好似那只是某场错觉。
灼热晶莹滚落至掌心摊开的婚约契伤痕上，混着不曾凝固的鲜血流淌。
婚约契仿佛有了一瞬间的疼痛与炙烤感，烫得姬衔羽指尖微微蜷缩一下。
再睁眼时，帝女那双金色眼眸里只剩下强压下来的平静与冰凉。
冰凉得像封冻海面，足以封存积压千年的汹涌情绪，像是一层密封的镜面。
她起身将羽衣的褶皱理好，重新又变回了三界六道熟知的、无情无义的帝女。
“我知道了，”姬衔羽呼出一口气，“我会尽量迅速地把宿无忧送去荒城，交给重明他们保护。”
“扶疏体内的......魔君刑天已然苏醒，边境大大小小的魔潮定然不会少。希望同魔族争斗的战场，可以让宿无忧快点了解自己的责任。”
“人界朝廷那边......我尽力插手吧。”
说到这里，姬衔羽自嘲似地笑了笑：“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再能做的了。”
“已经足够了。”
颜相逢哈哈大笑，举起精致杯盏同她捧杯，眉眼似又有了当年妖神屠魔那般的疏狂。
“已经足够了。”
她们都知道，这一方世界并非真实。
这里的一切都是妖神模拟出来的狂欢之宴，庞大妖力构造出辉煌景象，狂乱癫狂又虚幻。
那些客人、侍女、美人同膝下的娈童宠妾，都是颜相逢的化身。
因此，姬衔羽在此方空间内看到的所有人，都有一双同妖神如出一辙的眼眸。
连妖神都恐惧隐居避世的千年孤独，恐惧友人们的离去与绝望的存留。于是颜相逢选择用无尽的欢愉与幻象麻痹自己的神经，沉醉于酒色之中，做狂欢里唯一的皇帝。
真是相当符合妖神性格的做派。
姬衔羽离去时，颜相逢没有送别。
她只是迷离地大笑着，同周遭那些明媚的美人们谈情说爱。宴会的乐声响起，好似破损的磁带重新翻卷运行，静止的诡异的一切重又开始接续。
狂欢的宴会一如往常般再度掀起野性的癫狂，在场宾客无不举杯畅饮，喧嚣声震得人耳膜发痛。
就好像，就好像刚刚那短暂的清醒，才是这方世界的幻梦。
帝女不再回头。
她走出了那座辉煌的红玛瑙殿堂，走出了那道承载天光的厚重石门，外边白雾同山林间潮湿的空气一并灌入感官内，驱散她身上携卷的野性香料气息。
再回头时，那红黑夜幕之下乐声再度响起，混杂着无数道幻影的嬉笑打闹声。
随着大门合拢，把那虚妄的一切都关锁在了黑暗之中。
*
待她回到神域时，已经很晚了。
梧桐宫掌了灯，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草木香。
优美的寝宫隐没在满山的金灿灿之中，盏盏灯火铺就神明回家的路途。静谧悠远之中，朱红坐在院落的台阶前把玩着金梧桐叶，旁边的洗碧努力钻研着一本古书。
姬衔羽行至院落中无声，还是拼金叶子做手工的朱红注意到了殿下，高高兴兴地站起来想喊：“殿下——”
帝女将指尖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小点声。
这个时候，梧桐宫里的那些小动物，都该睡了。
朱红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乖乖地点头。
一旁的洗碧也放下书，毕恭毕敬地行至姬衔羽面前，小声道：“欢迎回来，殿下。”
“嗯，这些天辛苦你了。”
姬衔羽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淡淡问：“宿无忧呢？”
“睡了，”朱红冲后殿努了努嘴，摊手道，“神域威压太重，他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了，说是睡着，更像是半昏迷了......凡人管这反应叫什么来着？好像叫什么高原反应......”
姬衔羽：“.......”
“罢了，让他先好好休息吧。”
银发的帝女叹了口气，迈步走向寝殿：“明天，我带他去一趟荒城。”
“您刚回来，就要启程去边境吗？”
闻言，洗碧眉目间浮上一点焦急之色，快走几步追到了姬衔羽身旁，低声道：“神域的金龙又吼了，现在诸神都心思各异，这些天的报告里也尽数是仙族询问情况......禁地那边也不是很太平。”
“此事能拖一时拖不了一世，必须尽快给三界六道一个交代！”
“更何况，魔君刑天若是异动，那些魔族定能感应到！边境魔潮近些日子断不会少，现在的荒城太危险了......”
“我知道的，洗碧。”
姬衔羽回头望着跟随自己几百年的心腹侍女，眉眼平静，淡淡地道：“我都知道。”
“我明日遣分身带宿无忧前去荒城，本体留在白玉京祭台处，以安众人心。”
“洗碧，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绿衣的侍女眼瞳微微颤抖，看着姬衔羽朝她伸出左手。
帝女的左手缠着雪白绷带，此刻，那绷带雪白颜色下正不断渗出鲜红血液，好似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可是，以帝女的自愈能力，这种小伤怎么可能残存至如此呢？
除非。
除非有东西在一刻不停地汲取帝女的鲜血与神力，阻碍了伤口的自愈进程。
想到金龙面朝东方的吼叫，又想到这些天禁地附近驻守的仙族不断传来的警报。
洗碧似怔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半晌还是没出声。
“......”
“我近些天有些累了，先歇息吧，”姬衔羽把缠着绷带的手收回羽衣宽大的袖子中，看清了洗碧眼中滚动的晶莹，忍不住叹了口气，“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洗碧吸了吸鼻子，声音几乎低到了尘埃里。
“是，殿下。”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刀兵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