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第 85 章 ...
-
楚松砚却像被定住了般,张着嘴,迟迟说不出半个字,视线迟钝且缓慢地在空中划出大半个轨道,才落到顾予岑的脸上。
他看清顾予岑的表情,顾予岑眼角微微扬着,挤出抹刻意为之的笑意,那是一种温柔的压迫。
“…..就随便拍拍。”楚松砚笑着说:“没什么别的事好做了,就用这种方法打发时间,你…..是想要回那部摄像机吗,它已经很破很破了,前一阵还突然死机来着,我去维修店的时候,老板也说要是想继续拍东西,建议我还是重新买个新款的摄像机,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突然坏了,精心拍的视频可能都没法再次找回来。”
他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打消顾予岑想要回摄像机的想法。可顾予岑只是简单过问了句,根本就没提过任何有关索要的字眼。
他太敏感了。
顾予岑松松地笑了声。
“我没说要拿回摄像机,我就是挺惊讶的,没想到你还留着它。”顾予岑这样说着,脸上却无任何惊讶的神情,他甚至连演都不愿意演。
这个摄像机,原本在离开《阴雾守》剧组后,顾予岑就准备把它给砸了,但它录下过太多回忆了,好的坏的,却都是顾予岑真切经历过的,一场醉酒,他已经将摄像机高举过头顶,只要干脆利落地挥下胳膊,摄像机就会狠狠地砸到墙上,彻底变成一堆破烂零件碎片。
可酒精也引领着汹涌的记忆在脑海里冲撞,这如同一道突然降下的枷锁,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高高举着的胳膊无论如何都挥不下去,他还是没法狠心给过去的自己扇下一巴掌。
摄像机被锁到个匣子里,就像是被人设下禁咒的妖物,它本应被锁上个几十年,直到某天被年老的顾予岑误打误撞地翻出来,再重温过去的日子。
可酒店里血腥的一幕就像是禁咒已经奏效的一个提醒。
楚松砚已经成了个会自残的精神病。
哪怕用麻绳把他的手脚都捆住,他也会用最可怜的姿态乞求顾予岑,告诉他,他想吃云吞面,要热乎的,要三条街外那家店里的,要顾予岑亲自去买的。
随着酒店房门推开再关上,顾予岑用最快地速度跑出去,甚至连乔装都顾不上多用心,穿得就像是刚从人家偷完东西跑出来的贼。
可楚松砚的速度比他快多了。
麻绳捆得很紧。
一直到现在,顾予岑都想不通,楚松砚到底是怎么挣脱麻绳,又是怎么找到了那把藏起来的刀子。
他也不敢细想。一旦他尝试在那点血腥记忆里大海捞针,试图寻找些线索,脑袋就像被毒针穿透般,痛得他浑身发颤。
而楚松砚割腕前,提出要吃那碗云吞面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也应该去买个摄像机,觉得特别累的时候,就把摄像机架起来,架到自己面前,然后告诉自己‘我正在演戏,正在研究怎么把这个角色演好’,我就能再努力一点儿,扮演好‘楚松砚’这个角色了。”
那时候的楚松砚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极强的剥离感,他认为“楚松砚”也是自己扮演的一个角色,而他真正是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打翻的回忆再次涌上来。
顾予岑垂下眼皮,转身用后背靠着窗台,右臂虚虚地撑在上面,以此来掩饰自己腿部的微微发颤。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额前碎发遮住眉眼,也遮住楚松砚所能看见的一切。
楚松砚故作自然地回:“你当时把摄像机寄给我,我干脆就把他当成出院礼物了,而且一直用到现在,两年多也用顺手了,再换别的感觉挺别扭的,也没必要。”
不是出院礼物。
进医院这种事本身就是极为晦气的,更何况楚松砚进医院这事本质上和顾予岑也脱不了干系,他哪有脸送礼物。
他逃都来不及。
那摄像机只是为了…..他们能保持联系。
哪怕再久不联系,只要有这个摄像机在,他们就不会走到彼此终点。
顾予岑的喉结滚动了下,他低声说:“既然用着顺手,那就一直用着吧,用到它再也没法修好。”
楚松砚沉默数秒,不知是接受还是拒绝。
顾予岑慢慢转过头,看向楚松砚,却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脸也缓缓倾斜着彻底压住胳膊,像是吹着风睡着了。
“楚松砚?”顾予岑轻声叫。
楚松砚温吞地睁开眼,眼底一片茫然。
他说:“你说什么?刚才风太大,没听清。”
顾予岑却摇摇头,直起身子,左手顺着向下摸进短裤口袋里,拿出烟盒,他掂出一根烟凑到楚松砚嘴边,说:“我刚刚问你抽不抽烟,这是我在旁边超市买的本地烟,口感还不错,刚好抽一根消消食。”
楚松砚扫了眼烟盒上的俄文,想说“这款味道不好”,却还是抬起脑袋凑近,张开嘴咬住烟。
顾予岑又掏出打火机,用身体挡住窗口的风,动作轻缓地替他点燃了这根烟,之后又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这几年烟瘾越来越大了。”顾予岑难得主动提起胡年,一反先前故作亲昵的口吻,语气平淡地说:“我记得我刚认识胡年的时候,是我开始演戏之后烟瘾最严重的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工作也不顺利,在国外屡遭碰壁,回国后完全就是颓丧少年的状态,当时我俩待在一块,连话都说不上,就是单纯坐在一起抽烟,他点一根,我点一根,这一天就过去了。”
“抽得嗓子都成了公鸭嗓,一整天咳嗽得像要死了一样,咳两声干呕一下,然后他就说我俩迟早得肺癌早死。”顾予岑说着说着,自己就开始笑,“我懒得理他,后来我给自己找了点儿事情做,抽烟也就没那么勤了,之后再见他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抽烟,说是合作的模特闻不得二手烟,然后又跟我抱怨他找的模特都特烦人,各种禁忌犯不得,不然就翻脸不认人,我就和他说我合作过的演员也有挺多事儿精,我俩这才熟起来。”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楚松砚突然说。
顾予岑停下话头,深深地看他一眼。
楚松砚以为他要说,他俩之所以在一起是因为还经历了别的,可顾予岑却随意地点点头,说:“你这么理解也差不多。”
顾予岑抽了口烟,接着说:“我把我合作过的演员都说了个遍,他就问我怎么不说说楚松砚,是不是楚松砚惹不得。”
“我说,你猜对了。”
楚松砚以为他要借此揶揄自己,说些过去的事,毕竟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最常做的事就是回忆过去。
可顾予岑又话锋一转说:“他之后得空就来找我,问我有关你的事儿,他还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你当他的模特。”
说到这儿,楚松砚差不多就懂了。
“你是来当说客的,让我给他当模特。”楚松砚一锤定音。
顾予岑没说话,也没否认。
楚松砚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自从在俄罗斯见到顾予岑后,一直堵在他心里的惶恐感终于消失了。
他终于知道顾予岑突然出现在莫斯科,又再次追来圣彼得堡是为什么了。
顾予岑是想说服他,说服他给胡年当模特。
那在江酖贺家里的那一晚算什么?
稀里糊涂的、饱含爱恨的一晚,又算什么。
或许是为了避免他假装陌生人,不肯听他语重心长的游说,所以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让他在面对胡年时感到羞耻、愧悔。
楚松砚自动补全顾予岑的全部心路历程。
顾予岑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他实在太了解他了。
“算也不算。”顾予岑说:“我答应过他要说服你,让你考虑考虑,但我答应过别人的事儿太多了,随口一应也不费工夫,能做到的一直都没几件,你也知道。”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咱俩没联系的这两年,我的生活什么样,单独说我干的那些琐碎小事没什么必要,挺无聊的,你现在挺熟悉胡年的,我干脆就说他了。”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胡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你的恋人。”楚松砚笑了一声,又说:“你把你无名指上的情侣对戒摘了。”
顾予岑顺着他的话,看向自己的无名指。
他没想到,楚松砚观察得如此仔细。
不过也对,他之前不就是刻意让楚松砚注意到那枚戒指吗。
顾予岑用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无名指。
或许他现在应该说,我不爱胡年,我和他早就分手了,这才是如今荧幕上最受欢迎的爱情剧的剧情惯性走向。
但他没法说。
因为他知道楚松砚介怀胡年的存在。
却也因有胡年的存在,才对他稍稍放松了戒备。
否则,早在他刚接近时,楚松砚便要悄悄地逃离开。
所以顾予岑说——
“来的太急,摘下去忘了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