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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惊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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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王府后花园里有一潭湖,冰凉透亮,夜里那丝绸般的水波荡漾着,水汽打湿了湖中亭子里纠缠的两人。
滴滴清露掉落敲打在轻衫上。
京都的天儿如今已不太冷,正是春来的好时候。夜里清风呼呼啦啦吹拂一片林叶,猛地一觉还有些凉。
“啊……”,王鸷眼睫汗湿,头发黏在鼻梁上,他好似被蒙在蚕纱里,热得喘不过气。
“乖乖……灵……灵修……”,钟迟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让王鸷稍稍找回了些神志。
钟迟叫他什么?
王鸷止住钟迟的动作,手摸了摸他的脸,眼光闪烁,“你叫我什么?”
“乖乖……”
“灵修……”
“我的小蛇。”,钟迟急不可耐,将他指尖放在嘴边轻吻。
灵修?小蛇?他在叫谁?
王鸷心里搭建的连理高楼一瞬间坍塌,只露出灰烬草木,断壁残垣。
钟迟看他愣住,轻轻将他按倒,亲他脖颈,亲热不减。
王鸷却再没了兴致,任由他摆弄,被如今大白的真相当头一棒敲懵了。
他怎么忘了。
他真的忘了。
钟迟……钟迟从来都是心悦王蟒的。
王鸷想了想这些时日,他扮作表哥和钟迟缠绵,忘了世俗,忘了仁义,忘了深仇大恨,只记得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他是真的错了。
错认为钟迟会透过他偷来的皮囊来爱身体里藏着的魂魄,就因为那么一点点侥幸,大错特错。
一滴泪顺着王鸷的眼角滑落,滴在钟迟的鼻翼上,凉凉的,钟迟直起身来,手指沾上那滴水。
他不知道王鸷为什么哭,停下了动作,无措地跪坐在原地。
气氛一时凝固。
王鸷闭着眼无声流泪,下巴微微颤动,呼吸急促,始终用手臂捂着眼。哭够了之后,他坐起身来穿上衣服,要离开亭子。
钟迟披散着发顾不得体面追上,拉住他手臂,“怎么了灵修?你……”
王鸷回头认真看进他眼里,眸中流光忽明忽暗,突然问他一句,“你觉得我是谁?”
什么?这问的哪归哪?钟迟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当然是我的灵修啊。”
王鸷缓慢眨眼,泄了一口气,低头自嘲地笑笑,伸手把钟迟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挪开,慢慢地,有力地。
仿佛要把什么东西从这副身体上剥离掉。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张在王鸷卧房旁唉声叹气地等候着,枯糙老手交握在一起,踱来踱去。
钟公子又来了,自从他知道自家世子和钟公子的关系,就整日整日的愁眉不展,等他退了管家的位置,就会由张灵符接替他的位子伺候。
但他儿子愣头愣脑的样子,到时候不能好好为世子效力可怎么办!
世子和钟公子这种不能表明于世的关系,能维持多久?
老张叹口气,抬眼却看到了慢慢向这边走来的王鸷,他衣衫不整,眼神木木的,脸上隐隐有泪痕,直愣愣走近老张。
“王爷……你这……怎么了?”,老张斟酌着问他,这副可怜的模样,钟公子欺负世子了?
夜已深至亥时末,王鸷定定看了一会儿老张,张口道:“叫人送些热水来吧。”
“诶,我这就去吩咐人来抬热水。王爷你……”
“然后你就回去歇着吧,现在夜已深了。”,王鸷打断老张接下来的询问,可能还会有担心和心疼。
不过反正都不是给他的。会心疼他的人,早全都死了。
……
王鸷泡在水里,慢慢揉搓身上的痕迹,越搓越红,就放弃了。头发被粘湿了,他坐在床前看着窗外明月,慢慢用帕子绞干头发。
头发必须擦干,不然会生病,不能任性,不能自私。
不然,父亲母亲哥哥他们就都白白牺牲了,表叔和表哥,他也不能对不起他们。
这场春风,吹到这里为止了。
翌日早上将将下了场暖雨,并未放晴,乌黑暗云盖在头顶,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乾王在朝堂上当众重提边防城此事,坚决反对,称北戎与东黎如今关系只剩表面,不能轻易打破,要徐徐图之。
钟迟惊讶地看向王鸷,昨日王鸷问他意见,他本以为二人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没想到,王鸷竟然持反对意见。
傅吉甫也没想到王鸷会反对,但略一思索还是支持他,任远本来就不支持建边防城,北境都穷成什么样子了,哪有财力民力来支持,再说,北境驻扎军队也不是废柴之流。
朝中支持王鸷不建边防城的竟占了大半。赵璟脸色半沉,问王鸷为何反对。
“北境如今不稳,前些时日北戎大王子还在东黎受了伤,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建了边防城,他北戎定不会顺从,如今已经有消息泄露,称北戎人在北境作乱。”
王鸷义正言辞,如今折中的法子就是召回修城众人,等时机转好,两国关系稳定些再作打算。
孟太师眼睛骨碌碌转,听完王鸷的话,插嘴道:“当初北戎人愿意离京,就说明他们不愿与我们正面作对。既如此,又怎么会干扰我东黎修城呢?”
“再说,当初那北戎王子干的事情,着实也不体面,难道乾王殿下还想与这种人再次相见?”
傅吉甫听了脸都黑了,钟迟眼神冷上三分,正想开口,王鸷就回了孟太师,道
“如今东黎一片太平,我与那赭大王子再怎么也不能伤了两国和气,边防城修建是对我东黎是有大益,不过如今北戎正值嚣张,边境子民不甚安全,希望陛下您,再三思量。”
王鸷其实不屑和孟太师打言语官司,只想劝赵璟暂时搁置此事。
钟迟没有表态,傅吉甫首先弓身请求,带动了一批官员站队,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
赵璟看这些官员追捧王鸷的样子,十分来气,面上却只能强笑,“既然众位爱卿如此看待此事,那就先搁置吧。”
“由乾王看着办吧。”
王鸷跪地拜谢,“陛下明德!”
下朝之后傅吉甫凑到王鸷跟前来,问他,“北境如今不太平?”
王鸷点点头,右手在袖内握成拳,低沉着声音说,“如今北戎人在边境频繁闹事,想是因为知道了修城的消息。”
“那还是先稳定那边要紧,战事一旦起来,就不会轻易罢休。”,傅吉甫理解地点点头,和王鸷一同走出殿内。
姜槐恰好从旁边经过,看见王鸷他们暗暗冷哼一声,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两人听见。
“他……什么毛病这是?”,傅吉甫觉得好笑,姜槐此人心机不足,行事却张狂得很,如果不是顾及孟太师,这人早就被人整透了。
他不忿地扭过头来,看见王鸷定定盯着姜槐走远,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狠毒。
傅吉甫暗里打了个冷颤。不再跟王鸷搭话,姜槐此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今日罗峰来接王鸷,等在宫门外的马车前,像模像样的。王鸷看见他,还没动作,就被罗峰拉进车内,十分警惕的样子。
罗峰待他坐稳,就不言不语地扬鞭驾车驶离。王鸷也顿时紧张。
行至一僻静街巷,一只飞箭直直射进车内,被罗峰一剑劈斜,插在车壁上。接下来数道箭矢嗖嗖破空射来。
“别出来!”,罗峰把箭全部挡开,将马车调转方向,扬鞭将马车赶到宽敞些的地方。
一行蒙着面的刺客要上来围住马车,罗峰先行轻功飞至一人肩膀使力一踹,旋身之际拔出腰间佩剑,眨眼间光影处喷洒出血液。
罗峰身手是极好的,虽然一对多但应对轻松,没一会儿就解决了。
王鸷听见外面没有动静了,掀帘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地上的几具尸体,抬眼问:“这些人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罗峰摇头,王鸷坐回车里,闭眼沉思。然后吩咐道:“回去让莫青来收拾这些。”
罗峰坐在前面,微微低头,“是。”
他们回到乾王府时恰好碰上了钟迟来寻王鸷。
钟迟远远看见马车徐徐踏来,前头坐着一个他不认识的英俊男人,通身气度根本不像车夫,他想了想昨夜王鸷奇怪的举动,眯了眯眼。
王鸷下车也看见了钟迟,若无其事走到他面前,“你找我有何事?”
钟迟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袖子,声音有些闷,“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吗?”
他低着头,已经服软的样子。他不知道王鸷为何生气,为何而哭,不过他愿意道歉。
王鸷慢慢收回袖子,走在前面,“先进来吧。”
罗峰赶着马车从后门去马厩里了,钟迟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心绪百转。
“乖……”
“今日你为何不站在我这一边?你明知道修筑边防城于现在形势很不利。”,王鸷似是不想谈昨夜,端起茶盏咂了一口茶水。
钟迟被噎住,眉宇间透露出一种急躁,“圣上想在北境修城,并不会计较眼下北戎人的野蛮骚扰。”
“那你呢?”,茶碟被搁置在桌上叮的一声,“你的看法是什么?我之前就问过你,如果真乱起来了,北境的百姓怎么办?”,王鸷拍了下桌子。
“……不会有事,那里将士们会保卫他们。”,钟迟还从没见过王鸷如此急言令色,心里有些颤颤,但也强撑着坚持自己的看法。
王鸷站起身来走到钟迟身边,提起他的衣领,低声说:“赵璟表面上答应我召回蒋庆他们,背地里会给我使多少绊子谁都知道,明明你们都明白,却并不阻止他。”
他眼神锋利,盯着钟迟逐渐认真的眼神,咬了咬牙,“我不明白。”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你和其余的人,就只为了造出你们高瞻远瞩,贤明厚德的圣上。”
钟迟站起身,情绪没有太多波澜,开口道:
“帝王之路从来都是这样,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尽力辅佐,从不能左右那位的决断。”
“我不能。你也不能。”,他一改以往在王鸷身边甜言蜜语,满眼柔情的样子,像一个真正的权臣,向不同立场的人施压。
王鸷默然,转过身,“丞相请回吧。”
钟迟依他所言走了,余王鸷一人在厅内。但他没有出府,倒是让他刚才派去稍稍跟踪罗峰的随从带他去找人。
钟迟行至马厩,看见罗峰在那喂马吃草。他看出此人身手不凡,但这些日子自己竟然没在王府里见过他。
如果他仅仅只是王鸷的车夫或者侍卫,倒并无不妥,只是,他觉得那人身上有一种违和感。
得派人跟着他。
罗峰在钟迟走后才结束喂马工作。他的红提今日被他带去拉车,给它累坏了。
红提是那次打赢莫青之后王鸷送他的马,血统纯正的红鬃马,性情虽温和,但跑起来也是日行千里。他喜欢得紧。
他也是第一次被赠予这样的生灵。
自从他被父亲扔开,说是让他长长见识,多历练历练,却不想自己一无所有该怎么立足。
他会饥饿,会冷会热,他不明白人情世故,性子也孤僻桀骜,乾王是第一个帮他的人。
乾王给予自己的帮助,他永远记在心里。
今日来府中的这位丞相,和乾王不像是不和,关系有些微妙。罗峰不了解,但他会小心些办事,不让别人抓到把柄。
王鸷在厅中静坐半晌,理清了思绪。他一定会报仇,但不会以北境变乱为代价。
“张灵符。”
门外的张灵符应声进来,听候吩咐。
“去把罗峰叫过来。”
“是。”
罗峰平日里除了陪同保卫王鸷左右,其余时间都在演武场和其他暗卫一起活动,张灵符过去找他时他正在埋头和其他人一起在膳厅吃饭,别人盘子里馒头堆的高高的,罗峰的盘子却早就空了。
张灵符内心啧啧两声,走近他拍他肩膀,却被罗峰一下反扣住手腕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哎——是我是我!”,他急喊出声。
旁边吃饭的俩人也被这动静吓住了,等罗峰收了手赶紧把张灵符扶起来。
张灵符臭着脸揉揉肩膀,对罗峰说:“王爷叫你去正厅。,”
然后生着闷气先走了。
罗峰心里有些抱歉,尴尬地看了别人一眼,就跟上去了。
“那个……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他紧跟着张灵符,一直在道歉,但张灵符并不搭理他。
等到了厅门口,张灵符提醒了他一句,“王爷心情不大好,掂量着说话,办好你的差事。”
罗峰愣愣点头,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