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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抗争 ...

  •   在法学系的专业课堂上,靳善是那个早就跳出当代大学狂卷怪圈的传奇。每年度的校际辩论赛决赛场上都有学校各级领导和各学院教授出席并参与裁决,靳善凭借缜密的逻辑和步步紧逼的话语迫力连续两届获得了最佳辩手,常有观战的主持人惊叹他在言语上少见的锐利,对手们则更多将之称为刻薄。而他的班主任则夸赞他拥有律法裁定天然所需的“非人的冷静和严谨”,认准他未来前途无量。当一个学生拥有一份可称卓越的特长,成绩和实力偶尔会被光环遮挡。靳善无疑是个好学生,更因为他懂得一个简单的道理:自救。
      大一学年结束定专业的时候,不少只见识过他一次表达力的大系教授就想把人从法学院挖走,即使行不通,也好心建议靳善能者多任,好歹再择一门辅修。靳善却最终意外选了辅修心理学,而这恰好是那几个事先没跟他打招呼的小众专业之一。
      靳善起先申请的时候,甚至还得到了该系的婉拒。心理学与行为科学系的杨教授跟他说,你没通过入学时的心理测试,这是很少见的。靳善说,我只是诚实作答,但没有涉及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底线。在认知层面,我尚不存在与真实背离过远的以情绪性因素为内在动因的偏差。杨教授拒绝这样的说辞,回复他,但你缺乏常人的共情,虽然心理学是社会科学,但我们专业目前的研究方向还不能涵盖所有门类。坦白说,系里没有适合你深入研究的辅助教师,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靳善说,请您按照学校正常的审批程序完成审核,以上因素都是我已经全面掌握的,并不构成拒绝理由。
      杨教授是个年近五旬的留校老教师,出于职业责任的好心被人忽视,自然也不多费唇舌跟年轻人说教。只是后来在评阅期末答卷和论文作业时,又被靳善无可挑剔的内容引起兴趣,甚至偶尔和他提起自己带的硕博生研究项目时,也能听到他的奇思妙问。即便杨教授这样见惯重点大学优等生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靳善是个在学业上无可挑剔的学生。可直到这个年轻人又一次申请参与一项心理学试验项目上,他再一次声明了拒绝。
      杨教授神情严肃地说,这里面所涉及的催眠内容本身就含带个人心理暴露的风险性,需要签约专门的被实验人,我们是一贯不推荐研究学生参与试验过程的。靳善,你不能任性。靳善说,教授,我可以退出这个试验项目的研究,只作为受试者参与。杨教授既惊讶又疑惑,对他说,我知道你对这个项目的内容十分感兴趣,所以极力争取了你这一个本科生名额,班上多少本专业的同学都得不到的机会。如果你退出,可是很遗憾的。靳善说,我对这个研究成果不感兴趣,只希望参与这个试验过程。这个机会可以让给有需要的人,而且,项目中有任何疑问或进展我都可以随时联系您,相较于间接参与,我认为我作为实验受试者或许会给研究带来些新的发现。
      杨教授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固执,也不再劝说。直到靳善后来又和他提及试验内容的变动时,他略微感到惊异。靳善说,借助催眠,应当可以在人心中扎下更深的观念、乃至删改记忆和思维模式。杨教授警惕地说,这种做法即便有效,也不能在试验中应用,更超出我们这次研究的范围。
      靳善想了想,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他提议说,如果在一个无法爱的人心中埋下一颗爱的种子,他是否会为此而在生活增加更多的能动性热情。
      杨教授看了他一会儿,反问他,什么是爱?
      靳善摇头,我不知道。
      你没有体会过。
      我体会不到。
      你曾经一定体会过,杨教授说,只是你没法辨识它。
      那您的答案呢?
      杨教授笑了,若从言语上形容,爱有无数中描绘方式。即便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答案,你或许也不能够领会到它真正的感受。靳善说,没有基本的判断标准吗?有,杨教授维持着笑容,认真看着他,当你感受到爱的时候,你会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和从心散发的喜悦。即便它的背面是患得患失的痛苦和酸涩。靳善说,让我试试。杨教授说,通过催眠强行做到这一点只怕会给你心理造成更大的紊乱。我一贯坚持,心理学低于生活经验本身,或许也可以说,在真正的心理学临床病例治疗中,经验主义必须凌驾于教条实践主义。
      靳善说,催眠不是洗脑,我一贯对我的意志有信心。所以即便它没效果,我也没输。杨教授说,那你又何必参与它?靳善抿起唇道,您不如问问我何必活着。杨教授深知他这个学生心中的自负,这是心理医生所不能解决的难题。他忍不住问,你真的需要爱吗?爱是基于自由意志的两个人的碰撞,这是科学无法企及的领域。靳善摇头,而后又点头说,我不需要爱,但我需要真相。自由意志如果可以被科学轻易操纵,人也就不会因之而称为人了。杨教授微笑着问他,法律条文上的真相不够你了解这个真实世界?靳善说,法律永远解释不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作恶,也解决不了,有关人的真相,只能从人身上寻找。
      杨教授从眼前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他好像一个将手术刀对准自己的医生,目的却不是为了所谓职业操守或人生追求、不为名不为利,反而是为了一个——也只有这个能体现出符合他年纪的——理想式的幻觉。
      理想?
      杨教授又问,你是个理想主义者?靳善说,我不是。
      我真的很想了解你,靳善同学,杨教授的笑容有无奈,出于一种好奇和……想帮助你的心情。
      一个想要自杀的人,如何劝服他放下刀,这或许对您不是难题,靳善坦白,一个并不想自杀的人,他心中生和死的天平保持平衡,但却每天都握着那把刀……这是我的难题。
      杨教授又问,如果这个催眠试验之后,你失控了,你有想过这把刀会对准别人吗?
      我是自私的,靳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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