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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枫叶红尽归故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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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孩子。”
只这一句话,就像耗尽了这个享尽荣华的女人的所有气力,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接着说道。
“我入宫多年也怀不上子嗣,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孩子,便必须是个嫡子才能巩固我的后位,于是我一早就在宫外养了好几位和我同日生产的孕妇,只待挑个好的带到宫里,至于我生下的女儿,我给她取名梁颂墨,本想把她悄悄养在身边,等大了再送到宫外,找个由头认她做义女,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快快乐乐。”
麦尔勒用狡黠的眼神望着皇后,厉声道:“可是呢,你还是不要她了,让她流落在宫外,甚至还被逼出了京城,你也一直坐视不理。”
“不,我不是故意不要她,是…”皇后看向景竹茹,试图从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找到些波澜,可惜景竹茹并没有看向她,而是望向另一处。
那里伫立着她的知己,她的挚爱,她的心之安处。
她的眼神好像在说,听,这就是那个我要告诉你的,很长的故事。
杜芸也望着她,无声地告诉她,别怕,我要你,我永远爱你。
见状,皇后似乎也放下心来,更从容道:“宫里的眼睛太多了,我没办法只能先送她出宫,却没想到她和送她出去的宫娥走散了,偌大京城我打探许久也没有消息,整整两年,我才知道到她到了一个医馆,可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此番我召她回京,也是想给她个名分,让她留下来。”
麦尔勒讽刺地冷笑道:“真是好伟大的母爱,那你可知道你选进宫里做嫡子的是何人之子?”
皇后面色一白,看着麦尔勒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像是料到了什么,却还是不可置信地颤声道:“不可能,我选的都是中原人。”
“我的妻子中原人,那些年我父亲寿终正寝,兄弟分家时我分到一片牧场,有了许多货源后,我便辞去使臣的官位,改做商人,我常年在外跑商,我怀孕的妻子就被你的人骗到了京城。”
麦尔勒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悲伤,他泫然道:“你有了嫡子,我的妻子却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她成日里郁郁寡欢,从前我们很是恩爱和睦,在那之后却总是吵架拌嘴,那时候大周和西域的关系又紧张起来,通关文牒不好办,我的生意更不好做,家里眼看着就要揭不开锅,直到有一天我回家时看见妻子用刀抹了脖子。”
他说着,指了指正抵在景竹茹脖子上的银刃:“就是这把刀。”
杜芸霎时紧张起来:“麦尔勒,你别冲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杜芸,还记得我教你骑马吗?就是在这,你一直输给另一个小子,是我点拨了你,你才可以勉强赶上他。”
麦尔勒忽然大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了这位景医师,我只是想活下来,即便是我这次失败了,但大周和西域马上就要交战了,我恨大周,我要活着看着大周被西域的铁骑占领,看着大周灭亡。”
“我要换身体面的衣服。”麦尔勒扯了扯身上肮脏的囚服,又道:“再要杜芸给我备一匹快马,还有盘缠,然后让皇后娘娘带我出….”
麦尔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原来是景竹茹的双手被绑在后面用力松动了绳子,摸索着袖中的手铳,终于在那一刻,一颗子窠穿过了他的胸膛,他用最后一点余力划伤了景竹茹的脖子,随后倒在了草地上。
“阿景!”杜芸冲上去抱住景竹茹,先用布条包裹着伤口,再为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墨儿,你怎么样?”皇后也冲上来,不顾形象地抓住景竹茹冰冷的手。
景竹茹手里还紧紧攥着发烫的手铳,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颤抖,她被杜芸扶着站起来,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麦尔勒,她救过很多次人,可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或许从麦尔勒的妻子死去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疯了。
“他大概是活不了了,皇上若是问起来,你就买通监狱的人,说他是自己越狱,找个山头埋了吧。”景竹茹气若游丝,好似虚弱极了。
杜芸揽住她的肩膀,用披风将她包裹住。
“墨儿,我…”皇后还想说什么,可面对着景竹茹的背影,她欲言又止。
“皇后娘娘,我自幼无父无母,是被师父抚养长大的,我之前没有进过宫,没有学过马术,我这样说,您满意了吗?”
景竹茹无疑是在说,我不稀罕你给的什么义女身份,更不稀罕你说的什么衣食无忧,快快乐乐,我只想回到清致镇,回到家里去。
她的脚步没有停下,语气平淡道:“还有,别告诉太子殿下,最好他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些。”
江葵和春晓雇了马车等在宫门外,见景竹茹和杜芸出来了,江葵便奋力招手:“小叔叔!医师姐姐!这里!”
春晓看到景竹茹受伤了,两手一直比划个不停,景竹茹唇色惨白,浅笑着回应:“春晓,我没事,死不了。”
在马车上,杜芸简单为景竹茹处理了一下伤口,刀伤并不深,上些止血药就可以控制住。
不料,半路上景竹茹竟然发起热来,杜芸登时慌了神,他拿来手帕降温,又用厚衣物捂汗。
景竹茹察觉到他的慌乱,忙宽慰道:“你别紧张,引起发热有很多种可能,也许等回去就好了。”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回去的时候没有走水路,而是直接用马车,路上秋景别致,红枫似火,落叶缤纷。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的。”景竹茹在杜芸温暖的双臂里,忽而呢喃道。
杜宇凑近了才听清她的话。
实际上景竹茹自幼记性就很好,她甚至能记得住她离开时皇宫里有几座假山,带她的宫娥梳的什么发髻,更记得住她从前的名字是梁颂墨,她的娘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便不要她了。
所以她就没有娘亲了。
马车棚顶的叶落痕迹,是一路向南的证明,数天后,他们终于回到了清致镇。
拉开车帘,第一眼见到了娟娘,她将秀发绾在脑后,带了个清菊鎏金的步摇,看上去精神洋溢。
“怎么样?京城好玩吗?”
景竹茹脖子上的伤口已然结痂,她看了眼久违的羽芳堂匾额,笑道:“不如这里。”
与此同时,京城的景宅里,景子申正跪在地上受着家法鞭笞。
景洪在暗室里挥舞着铁鞭,落在他儿子那稚嫩的脊背上,口中怒斥道:“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父亲,儿子虽然办事不利,但景竹茹已经离开京城了。”景子申低声道。
“你还敢还嘴?!你懂什么?她虽然离了京城,可她却得了皇后的青眼,皇后给皇上吹一吹耳边风,那审药的职权便移出了京都,落到千里之外的羽芳堂。”
“儿子不明白,不过是审药,在京都和在清致有何分别?”
“蠢货!我们与她的关系本就僵硬,如今她又得势,你以为她还会把好药批给我们吗?”
景洪咬牙切齿道:“这个景竹茹,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