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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骨森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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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曾好心资助过一个女生,可是后来,她却把我骗到了深山打断了我的双腿,倒卖了我三次,最后一次,因为坏了身子,买我的男人用铁链锁住了我,将我当做看门的狗。过了好多好多年,父亲找来的时候,为了带我出去,在村长的调解下,给了男人十万块钱。
可是,在我们即将走出大山的时候,那个村子里的男人用栓我的铁链绞杀了我的父亲,我的弟弟,我的堂哥。而我,又一次被他们拖回了窝里。余光里,那个女生娇俏的靠在一个人身上,声音明媚而动听:“徐冉哥,就是这里,是他们的供养,我才能走出大山,才能遇到你。”
“那是坠入地狱,又被打入深渊后离光明最近的一天”我支棱起佝偻的身子,面带向往,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警察,她面露不忍,旁边的老警探不受干扰,直白到:“是这个时候,你决心杀死徐冉吗?因为他没有听到你的呼救?”我混沌的眼睛里也带着一丝迷茫,也想要一个答案,歪着头问道:“人趴在地上就是一条狗吗?”
我匍匐在狗窝里呜咽,头嗑在墙壁咚咚作响,那一刻求生的本能是那样的强烈,在我的父兄死后。然而那渐远的脚步声犹如一张张催命符在叩响,我回头看见张军咧嘴漏出一口黄牙,声音自地狱而来:“乖狗狗,今天有肉吃。”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血竟然有那么多,暗红色的血蜿蜒而至,将我包裹其中,血液混合着泥土还有沙石将我的后背黏在了地上,夜里,我被老鼠啃食的声音还有被啃咬的痛感弄醒,微微一动,身子上的老鼠四散开来,却没有逃,它们径直爬到我脚下,堆在一起的尸体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毛茸茸的老鼠。
“就和貂皮大衣一样,层层叠叠,月光下黑梭梭的一团”女警下意识的呕了一下,我看着她眼尾的小痣,短促的笑了一声,眼神里带着粘稠的恶意:“味道其实还不错。”女警终于再也忍不住跑了出去。
老警探停下了笔,他目光锐利的看向眼前苍老的女人,他想到龙骨山地窖里的三具白骨上曾出现的咬痕,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你被关了多久?”
他注意到女人游离的目光,沉重道:“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你被关了多久?”
“多久?”我看着眼前的人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愚笨,穿绿皮的时候瞎,穿蓝皮的时候蠢。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泪花,泪眼婆娑,嘴角含笑“多久呢?9千多个日夜啊,赵跃,你忘了吗?”。
刺啦一声,老警探突然站起的身子将椅子带着往后移了几十厘米,再不复刚才的从容严肃,停了半晌,刚毅的脸上带着灰败。
第一卷白骨森森
1997年7月,放暑假的第二天,父亲亲自驱车带我和弟弟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这是我们第一次回到父亲生长的地方。
进山的路上,父亲不断叮嘱不能单独出去,那个时候,我15岁,弟弟6岁,我们望着窗外的郁郁葱葱欢快的叽叽喳喳个不停,路越来越难走,快进乡镇的时候,一辆破旧的斗篷三蹦子停在路中央,黑黄的油皮布里面钻出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个小小的油皮斗篷像是深不见底,人不断的从里面走出来,刚上小学的弟弟趴在车窗上,稚嫩的童声在热烈的夏日里分外清晰“1个,2个,3个。。。。13,姐姐,姐姐,有13个人!”
我将视线从帮忙修理车子的父亲身上移到弟弟看着的地方,人们三五成群局促的站在路边,似是察觉到我们的视线,有个看起来颇为强壮的女人笑着问道“来探亲吗?你们几岁?”
弟弟挥舞着他藕白色的双臂,张牙舞爪的比出七个手指。我笑着并没有答话,拉着弟弟缩回了车里,那时我注意到强壮女人看似友好的对话,其实是在遮挡弟弟探索的视线,她的身后,是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女孩,皮肤黝黑,眼睛亮亮的望过来,像是幽深的湖面,直愣愣的那样望着我。那些或是探究或是局促的视线被渐渐升起的玻璃隔绝。
三蹦子修好了,可是原本能装下所有人的车斗此刻却怎么也无法再次将所有人纳入其中。
父亲拒绝了司机的请求,这个时候,治安并不算好,他带着两个孩子不愿意冒险,刚才下车帮忙也是因为进乡唯一的路被三蹦子堵着。司机啐了一口痰,回头冲着车斗子喊道“挤一挤,上不去的退2毛”。
后视镜里,强壮的女人跳了下来,把一个少年也拉了下来,她将退回的毛票揣进兜里,指挥着少年蹲下身子,两人正协力将沉重的竹篓背起来。父亲也轻瞥了一眼后视镜里望过来的女孩,说道:“囡囡,这里有他们的生存法则。”
弟弟仍旧半跪后座上,望着后方,六七岁的孩童有他们自己的视角,他看到的是瘦弱的少年被沉重的竹篓压垮慢慢湮灭在路的远处。
父亲看到的是那对母女配合着将旁边人衣服口袋里漏出的纸币抽走。
十五岁的我,坐在车里,在听到弟弟报数回头的那一瞬间,在那个女孩愣怔的瞬间,在强壮的女人站起来的瞬间,看到的是那个衣着破旧的少年悄悄将抽走的纸币重新放回那个口袋的瞬间。
我们因为不同的身量有不同的视角,因为有不同的年龄,不同的阅历,有了不同的解读,看到了不同的善与恶。
“如果可以回到那天,我宁愿自己是父亲,是弟弟。”我目光灼灼的看向赵跃,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从肮脏的人性里走出来的正直的少年啊,一路向着光明奔去。他跑的太快,不是奔我而来,是弃我而去。
乡下的生活比预想的要美好很多,尽管父亲执意只待一天便要带着我们离开,可那时,我满脑子都是那个少年将钱偷偷塞回去的影子,那一幕让我相信再泥泞的,贫瘠的土地上都可以开出花,不论是玫瑰、雏菊抑或是不知名的什么植物。
我执意留下,并向父亲预支了几个月的零花钱。我和弟弟成为了乡下小卖部里的常客,商店里的本子老土又劣质,可我们仍旧买了很多很多,我们趁着晌午所有人午休的时候将那些文具放在破旧的校门口,欢快的一路奔跑,仿佛做了一件特别伟大的事情。
弟弟兴奋的脸上泛着红晕,高兴的冲我说到:“姐姐,等长大了,我要给这里盖一间大大的房子,所有人都可以在里面读书。”后来,这里的确盖起了一座宽敞明亮的学校,也的确与他有关。
陌生的爷爷奶奶虽然不善言辞,但对我和弟弟分外疼爱,往年,他们偶尔回去城里,但从来都是放下一些干货便匆匆离去。
那年最热的时候,我蹲在河边看着弟弟和几个小孩在浅滩上抓□□,我还记得在蝉鸣声中昏昏欲睡时,远处突然传来万马奔腾的响动,太快了,上游的水倾泻而下,眨眼间,就卷走了所有人。
那场意外的泄洪,带走了很多人,包括渐渐熟悉起来的爷爷奶奶,我抱着弟弟攀在岸边的大柳树上,看着那些人越飘越远,黑色的脑袋没入混黄的水中。
弟弟受了惊,父亲当天就带走了我们,他是生意人,最信神佛,他带着我们在巍峨的大殿里跪拜了许久。
后来,父亲给村里捐了很大的一笔钱,资助了一个跳水救人的少年。
再后来,我和青梅竹马的徐冉一同考上了法学院,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家里还来了一位陌生的女人,她背着蛇皮袋,里面装满了红薯干。弟弟好奇的打量着她,那个女人笑着问“小小应该9岁了吧。”
我和徐冉站在楼梯上,他正在兴致勃勃的规划一周之后的出游路线,璀璨的眸子里除了我什么也装不下。像是宿命般的,我越过徐冉远远望去,看到那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站在大门口,踮着脚向里张望。
父亲回来的很快,过了五六分钟,便看到那个壮实的女人被保安赶了出去。那鼓鼓囊囊的红薯干沿路洒了不少,弟弟捡起一个,对着太阳,阳光穿过红扑扑的红薯肉,让巴掌大的果脯看起来晶莹剔透。
父亲站在书桌前,他翻看着一张感谢信,叹息了一声。他知道的是,几年前那个被他资助的少年将上学名额让给了妹妹,不知道的是当年15岁少年跳水救人的新闻被刊登在报纸的豆腐块上,并戏剧性的在刊登的第二天就找到了亲生母亲,在第三天就被带离了那座大山。
“我不知道”赵跃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最后的挣扎。是啊,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手铐的桎梏让我无法完全站起身来,此刻目光越过赵跃望向后面的女警,她脸上挂着惊讶,我便也扯动着表情,像照镜子一般,赵跃回过头去,看见的是十七岁的顾青。
那个来时装满红薯干的蛇皮袋子,回时也是鼓鼓囊囊的,开着三蹦子的男人看了一眼,“城里人哪有稀罕这种东西的,”
壮实的女人笑着道:“城里人不稀罕,咱稀罕”。
被赶走的母女在罗城的日租房住了七晚,车站附近的小旅店,2块钱一张床,一个狭窄的屋子里不分男女,住了七八个人,夜里尿骚味分外刺鼻,男人们站着对着墙角的痰盂撒尿,女人们提着一个旧桶缩在房子的拐角借着夜色的遮挡方便。李娟躺在潮湿的床上,看着房顶摇摇欲坠的墙皮,胸口泛起一阵阵恶心。
黑暗中,母亲敦实的手仿佛带着刺,摩挲着她的头发,低低道“别怕,别怕。”
弟弟捧着一堆红薯干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整理夏令营的东西,顺便把徐冉妈妈送过来的常用药一起整理进去,徐冉不知道从哪里淘了一台限量的徕卡,皮箱里装满了胶卷,他秉持着有钱什么都不缺的念头,执意轻装出行。
对上我不太赞成的表情,弟弟正色道:“姐姐,老师说不能浪费食物。”他自己吃着,还将一块大的喂到趴着的小狗嘴边,自顾自的说着怎么挖红薯,怎么蒸红薯,怎么晒红薯,有模有样的彷佛真的是他晒的一样。
三蹦子的司机看着那个蛇皮袋子,风一吹便显露出些弧度来,想再攀谈几句的时候,后面的车喇叭开始按个不停,他赶忙往边上开,一辆漂亮的大巴车从旁边驶过,他抬头望去,巨物一般的大巴车上印着几个大字,下面还跟着一行看不懂的洋文。
壮实的女人难得的露出些紧张的神色,看着那辆庞然大物走远,才舒出了一口气。一旁的李娟神情专注的拨弄着一只手表,上面镶了一圈小石子一样的东西,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她们是怎么把你掳走的呢?”当年罗城少女失踪案非常轰动,因为巨额的悬赏,也因为蹊跷离奇的消失。审讯的警察已经换了人,年轻女警没走,她站在一旁,忍不住出声。
罗城少女失踪案太过离奇,所以在它发生的十几年后仍旧被当作一个经典疑案不断的被分析,被猜测,人们再谈起时,已经不再执着于破案,他们为这起案子的迷离啧啧称奇,将这个罪恶的谜团当做一个标本,一个警示,在潜意识里将那个女孩杀死,又在嘴上吐出自我麻痹的谎言——“没有找到,那就意味着她还有活着的可能”。
1999年7月13日,李娟和她母亲被父亲赶走的第七天,门口的石阶上出现了熟悉的信封,这时,我已经和赵跃通信两年,虽然通信很久,但其实我们之间只互通过三封信件。
我记着父亲说的话,但也记着少年塞回钱的手,记着少年跳水的样子。少年热血总是下意识的美化很多东西,在父亲资助赵跃的同时,我也在每次回信中包裹了厚厚的纸币用以帮助赵跃口中被迫辍学养家的妹妹。
黑暗侵袭的瞬间,我听到了恶魔的低语“妈,我们不能空手回去。”
“你的意思是,7月13号你就被打晕带走了?可是,当时门口的监控14号还拍到了你,拍到你走出了别墅,拍到你上了游学的大巴车”接替审讯的老警员是当年失踪案的见证者,他两鬓斑白,整整25年,他看着眼前苍老的女人,那些被反复翻看刻在脑子里的少女的样子却始终无法完全与之重叠。不过,终于要划上句点了。
99年的监控,多么稀罕的事情啊,1999年只有少量的银行才配备监控,可那时风头正盛的富人湾也早早的购入了两只监控,覆盖着前后两个大门。所以当失踪案发生的当天,人们第一时间就查看了监控,并以监控为起点梳理了时间线。
“不,是被打晕,不是被带走。”我看着他。良久,平静的问道:“周警官,你,找了我多久呢?”
一个被定性成谜案的失踪案,你跟了多久呢,一年,五年,十年,加起来的时间,是比你在警官学校里每个学期刑侦课结课的最后一节课长还是短呢?
“刑事失踪案的黄金期是72小时,虽然我们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超过这个时间被找回的几率便变得微乎其微。”周野站在讲台上扫过一张张年轻面庞有些嘶哑的说道。这一次,刑侦课的结业课上,周野讲述的不再是罗城少女失踪案,而是一年之前发生的顾家父子及其侄子的失踪案。
罗城少女的谜团在5年之后又一次卷土重来,像是一场诅咒。
沉浸于自己思绪的周野听到锁链的声响,猛地回过神来,肯定道“我们见过?!”
闷热的审讯室里温度渐渐冷了下来,不知道是谁心脏跳动的声音格外的大,连我半只残缺的耳朵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微微侧身,让周野看清那半只耳朵。同样,我也看清了墙壁上镜子中老态丑陋的自己,透过镜子,仿佛也看到一墙之隔的赵跃,我暗自揣测着他的神情。
须臾,坐在我身前的周野看到了那隐藏在银发下的半只耳朵,看到了多年前就医的疯女人。站在镜子另一面的赵跃看到了我眼角的小痣,多年前他回乡时的匆匆一瞥,记忆深处十七岁顾青艳丽的脸。
“赵跃,你怎么在这?”周野看了一眼去年加入罗城警队后又被匆匆调离的青年,有些诧异。
眼前的青年神情微妙,并没有回答周野的问题,转而问道:“一年前,顾建国失踪的那个前夜,你见了他?”
一年前。
“你确定吗?”周野盯着这位从京市调来的年轻警员,语气里带着一丝疑虑。过去的五年,有太多的人出于各种目的声称见过那个失踪的少女。
“1999年7月14日,那天是我准备入伍的日子。”赵跃心脏跳个不停,前天刑侦课上看到周野拿出的那张老照片时,他想起多年前的那惊鸿一瞥,背后泛起一股寒意。他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唇角,抬起头将今天刚收到传真件递了过去。
一份为了入伍开具的无罪证明,落款日期是1999年7月14日,而落款的地点正是龙脊山。
周野看到那个地点的时候,目光震动,有些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女警记录的笔刷刷的写个不停。
“幸运之神眷顾了我,周警官,黄金72小时里我逃了出来”我漠然出声,没有理会周野的质问,也固执的不肯转过头,依旧侧着身子,面向那面镜子。
1999年7月14日,赵跃再次回到了龙脊山,这一次,他没有背着那个沉重的竹篓,一步一步走过那条望不见尽头的盘山路。他坐在前排,后视镜里,穿着时髦的女人正用一只帕子捂着鼻子,尽管衣着光鲜,但他余光里看到司机和母亲不耐的脸色,依旧有些坐立不安。
龙脊山还是那个龙脊山,泥泞的路,四处可见的驴马,军绿色的越野车比几年前那辆白色的桑塔纳带给人们更多震撼,人们绕开车子缓缓而行,赵跃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穿着碎花裙坐在车里的少女。
那是他和养母第一次走进龙脊山,他们住在山的另一头,那年初夏大旱,养母担心收成不好,妹妹又适逢升学,他便背了一竹篓山货准备到龙脊山卖。
养母讲了好久的价,3毛钱一个人,那也是他第一次坐车,他胸腔里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可那份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们依次从油皮布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路上那辆白色的桑塔纳时,他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还有带着善意的笑无端的让他羞愧。往日里,他也会奔跑在农田,为自己顺利偷走村民的果蔬却没被发现而沾沾自喜,会和养母配合着将掺了砂石的麦子售卖出去。可那天,他在少女目光的注视下将到手的东西还了回去,又卑劣的在重新上车后借着油皮布的遮挡抽走了那张很大很大额的纸币。
“快去快回。”后座的声音有些闷,赵跃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推门下去,七月的天耀眼又刺目。
“姐姐,是我。”女孩的声音在宽阔的大殿里回响。她似乎惊觉自己太过大声,转而低低的念叨“是一辆汽车,好大好大的车。”
后脑勺依旧钝痛,血肉模糊的脚已经失去知觉。可这个消息却又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从土地爷的庙台下爬了出来,透过那个破旧的窗户隐隐约约看到了那辆军绿色的车。
站在镜子后面的赵跃身形摇晃,翻涌的懊悔比20年前第一次讲出那个秘密的时候更甚。
“你的意思是,当时在龙脊山她想搭车,你拒绝了?”周野有些诧异,这个年头,警队里的毛头小子们大多是因为一腔正义干的这个行当,赵跃调入前,他甚至获得过省里的雷锋称号,怎么会拒绝帮助一个受伤求助的女生。
赵跃带着些绝望,呐呐道“是,我没有让她搭车。”赵跃记得当时顾青脸上惊诧的表情,可后座上母亲的催促声传来,她掩着帕子抱怨道:“穷沟沟里的东西就是上不了台面。”
顾青急着想要说出什么,却又在赵跃望过去的时候,将目光移开。后视镜里少女的身影渐渐远去,顾青没再看他,赵跃想起几年前,顾青的父亲也是那样直接开车离开,他的余光却一直追随着车子消失。
“我以为她是去探亲的,想搭顺风车而已。”干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周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却不再迟疑,“我现在去申请搜查令”周野的步子很大。五年,竟然又重新有了转机。
龙脊山,这个过去五年里,他反反复复去过的地方,他几乎认识了每一个人,那一张张脸里面真的有顾青吗?
年轻女警已移步到镜子面前,遮住了镜子中我的脸,她不解的问道“只要你说出你的遭遇就能离开,获救的机会就在咫尺,你为什么?”
闻言,审讯室内的周野神色都重新凝重起来。
是啊,就算赵跃拒绝搭车,但如果当时死死赖在车旁,起了争执,不也是一条生路吗?
“因为,她被卖了四次。”躲在双向镜子后的赵跃终于出声了。
我笑出声来,扭回了身子。
罗城少女失踪案在一个月之前告破,警局连夜审讯了很多人,最终在幸存者里找到几个知晓内情的老妇人。她们都肯定道:顾青被转卖了三次。
“最贵的时候,卖了三千,最贱的时候卖了一把糖。”水很热,可我囫囵的吐了下去。
在我即将吐出自己被拐遭遇的瞬间,车子启动的瞬间,刺眼的光一闪而过,我注意到了车子另一侧那只明晃晃的刀子正悬在一个高度,而下面,随着车子的驶离,我看到了那个黑瘦的小姑娘一只手抓着一把糖,另一只手指向我的方向,开心的叫到“漂亮姐姐在那儿。”
车子刚刚启动,轮胎带起的尘土漫了进来,赵跃想起顾青有些狼狈的样子心里惴惴不安,他扭头喊了一声“妈”,对上赵京京厌恶的神情,仍旧鼓起勇气想要继续开口,想要让司机停车,却又在后玻璃里看到一个小姑娘举着糖果开心的向顾青打招呼。
悬着的刀还是落下了,落在了顾青的双脚上。李娟提了一壶开水,半壶倒在了顾青的脚上,半壶灌进了顾青嘴里。
2004年秋,顾安正窝在沙发里,他盯着门口的线发呆,蓝色的是姐姐,红色的是九岁的自己,五年过去,他已经长到了姐姐的位置。
电话铃声在空寂的别墅响起,堂哥站起身,想要拿起电话的时候,电话铃停了,二楼的书房门半开着,正值壮年却头发花白的顾建国拿着电话,神情渐渐染上喜色。他匆匆下楼,快要出门的时候,折身又进了书房,将保险柜里的所有现金都装进公文包。
“爸!”“叔父”顾建国回过头,才发现,自己的小儿子竟然长的那么高了。他对侄子说道:“湘澜,照顾好弟弟。”
“我没有见过他。当时,局长不在也联系不上,我连夜开车去了省会。”周野抽了一根烟含在嘴里。他的运气一向不错,罗城不算太大,他所在的辖区恶性案件也很少,所以经手的大小案子都办的很漂亮,除了这桩,也正因为这件案子太过特殊,他几乎记着关于案子的每一个细节。
赵跃蹙着眉,目光幽深的望向周野,说道“顾建国他们三人的尸首找到了,在龙脊乡。”
周野沉默了,他透过走廊的玻璃,看到黑板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失踪指向死亡的那截横线上写的是4年。
烟灰掉落在了周野的黑皮鞋上,燎起了一股青烟,他轻抬了一下,“是老沈。”
赵跃和周野找到老沈的时候,他正在给瘦骨嶙峋的女人翻身,女人被照顾的很细致,一年多的木僵,身后却没有褥疮。老沈看到周野的时候还笑着,等到他身后的赵跃出现的时候,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周野将罐头放在床头,沉默的看着老沈将人翻身,姿势标准的进行完一套护理按摩。
老沈头上出了一层汗,将被子盖在女人身上。说道“走吧。”
年轻的女警并不知道老沈这个人物,在审讯暂停的时间里,她翻阅了卷宗一无所获,时间快到的时候,她拿着书记本向审讯室走的路上,顿住了脚步,荣誉墙的角落里贴着一方豆腐块大小的事迹报道,讲述的是19年前在与歹徒搏斗中不幸牺牲的老警员,那段报道的最后几行描述的是警员妻子在他牺牲的一年之前不幸出了事故成为了植物人,肇事者逃逸,警员牺牲后,尽管社会各界都积极捐款,老警员的妻子还是在不久之后去世了。那个牺牲的警察叫做沈振。
年轻的女警快步向审讯室走去,却只见有几个更高一阶的警员向她走来。
“举报信是你写的吗?”手链被换成了绑带,我靠在硬挺的椅背上,动了动浑浊的眼球,半晌才看清,又换人了啊。
“我这双手还可以写字吗?”闻言,黑脸的警司看了一眼那双干枯的手,光秃秃的。顾青的体检报告在她被逮捕的第二天就出来了,两只手的十个指头因为关节坏死很久之前就被截肢了。
“你打算怎么办?”赵跃看着踉跄离开的老沈的背影,手上青筋暴起。那种难以言喻的害怕的,懊悔的情感再次袭来。
半晌,周野的声音传来,可话音刚落,变故就发生了。
那个时候飞车党还很多,除了银行,车站,医院门口那些抱着皮包匆匆往进赶得救命钱也是一块肥肉。
马路这端的周野和赵跃冲过去的时候,老沈已经将暴徒掀翻在地,抢夺的皮包被高高丢起,像是出殡时散落的纸币。
“你们瞒了下来。”这一次,坐在审讯椅子上的是周野和赵跃,对面的高级警司指尖轻轻叩响桌面。对面的人是功勋警员,兢兢业业的驻扎在这一方水土。他不禁叹息一声。
“我也不想,可是,可是我真的拿不出一分钱了,那天,主治医生建议我放弃治疗,我原本就要签字了,你的信息就来了。”沈振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周野“我没想到你还在跟那个案子,看到那条信息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沈振开始呜咽,他曾在警局对着警徽发誓,可他也曾在民政局对着国徽发誓。
沈振抬起头,对周野说:“我瞒了下来”。
周野看着这个曾经带自己入门的人,心中涌上一股悲凉。那通打给局长的电话被沈振借口信号不好挂断了,在周野驱车赶往省会的时候,他将顾青出现在龙脊山的信息告诉了顾建国,并索要了一笔好处费,用以继续妻子的治疗。
“一切需要回到正轨。”周野正了一下警帽,回答了赵跃的问题,可也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变故。
“周野,求你,求你。。。才能活下去”沈振断气了。
“那一刀,他原本可以躲开的。”周野辩驳道。
“他以命换命,所以你们帮他瞒了下来。”警司打断了周野的话,肃然道:“他换的是妻子的命,那顾建国,顾安,傅湘澜的命呢?你还记得你在警徽下的宣誓吗!”
龙脊乡的学校是早以前的大户人家改建的,木质结构日渐风化,已经成了危房。政府拨了款,村长为了抽油水,将原本的学校卖给了村里的富户,又用大队的钱买下了村边上的野坟地。
地基打到一半就发现了几个怄烂的木棺,还在陪葬品里发现了不少铜钱。村里跳大绳的烧了几张黄纸便指挥着年轻后生卷了尸骨一起埋在了另一处野坟地。
那时候,龙脊乡卷了很多尸骨,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人们的见怪不怪。顾建国3人的尸体混杂其中,并没有被发现。
警司翻开卷宗,将一张泛黄的纸拿了起来,转向周野。结案的那一行写着:失足坠落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