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写完了,写作过程中情绪艰难,几次难以推进。但我知道我会写完它,这是我2022年底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我要写这样一个故事,哪怕它冷门现实,无人在意。
我想分享三个故事。
前段时间我的大学同学来了,她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自带松弛和搞笑天赋,养了一条和她一样有个性的狗,她说自己向来极端,喜欢最长或最短,所以她养了柯基,但不妨碍也喜欢灵缇。
我们不可避免聊起往事,她说她一直想再拍个片子,但进度艰难。
这种艰难是客观意义上的艰难。
十年前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很“男性化”的女孩,束胸,超短发,为了和一般短发区别开,还染成过绿油油。在她身上你看不到女性化的任何特征,因为她厌恶这些,她要求自己“像男人一样”。
我曾与她吵过一次,那时有一个很重要的作业,而作为组员的她拒绝穿裙子。
很多年后她告诉我原因,从十六岁开始,她就有“性别认知障碍”。
她给我看十六岁的照片,扎着两个羊角辫的二次元打扮的女孩,有一种没心没肺的快乐。少女时期的她喜欢拍照和cos,而她的痛苦就源于一次拍照时,年龄足以做她父亲的摄影师的YJ。
因为她的抗拒,对方没有直接伤害她,但洗脑、诱导未成年女孩做下的种种行为已经够匪夷所思了。
她那时很年轻,而对方在圈子里很有名,对方有家有子,善于洗脑,对待小女孩很有一套,他无论从阅历还是资历上,都掌握着权利和话语主动权。他在圈子里有很多“小女朋友”,最小的甚至不满十四。
他甚至笃定她不会说出去,因为这是耻辱的。
那件事发生后,朋友无比迷茫,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不断洗脑自己“我是在与他做交易”“是我允许后才发生的。”
但她无法欺骗自己的感受,那些肮脏的感受实实在在困扰着她、折磨着她。
她开始厌恶自己,痛恨自己的女性身份和特质——如果我不是女孩,是不是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她后来在成长道路中,用无数个时刻去思考、自省这件事情,从“是我允许后才发生的,我真恶心。”到“可我难道不是被他一步步引导着这样做吗?但为什么X羞耻的却是我?”再到认清“那就是一场YJ,而我却将错归咎于自己。”
而这个不断认清的过程,她用了整整十年。
她是高敏而有天赋的女孩,擅长深度思考,从不回避伤痛,但即便如此,她也用了十年时间。
第二个故事,它关于我。
我的童年动荡,常年寄人篱下。
七岁时,我因弄丢了寄宿家庭女儿的玩具,畏惧责打,缩在花园的健身器械边不敢回家,一直到天黑,喝的醉醺醺的陌生男性拉开裤链,开始有恃无恐的往草丛里撒尿。
我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想跑,但是蹲太久了,脚麻。对方像抓小鸡一样抓住了我,然后推搡间让我碰到。
我那时候很小,但内心深处知道这不是好事,也没有人会为我出头,倒有可能被狠狠责骂。所以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
但我开始厌恶男性的触碰,哪怕是理发,被固定在座椅上,由男理发师的双手在我脸颊上、头发上游走,也会令我极不自在。后来我去了南方,小学初中,哪怕是炎夏的室外,我也尽可能穿长裤外套,哪怕被热的满脸通红,拉锁也要拉到下巴。
我知道自己很奇怪,但我不在乎,复杂的家庭和环境已令我筋疲力竭。我沉迷阅读,渴望从中找到答案,或是唤起一点求生意志。后来我发现这竟变成了我终生需要摸索的课题。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去做了近视手术。给我做手术的主任衣冠楚楚,颇有声望。他长了一副正派模样,后来我去复查,他将我领进小黑屋,让我注视着视力表,不要乱动。然后他用膝盖顶开我的腿,开始摸我。
我懵了,因为他的言行举止是那么专业、那么自然,他好像真的是在帮我检查眼睛、是在服务于医学。
当别人太过于理所当然,你就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我多虑了?他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我大脑当机,所幸时间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将我带了出去,然后看到了我的家人。
这个“专业”的中年医生慌了,我在他的面容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一直到我坐进家人的车里,我还在思考着他的慌乱,车子行驶上了高架桥,我终于恍然大悟:他一定以为我是自己来的!所以他才敢那么做。
一念至此,那些有意无意的触碰便再也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我告诉了家人。
家人却眉头锁紧,他忙着去开会,烦躁地问:“你确定吗?那为什么人家只单单骚扰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检点的行为让人家误会?还是你给了人家什么暗示?”
五雷轰顶。
我那天穿了长袖衬衣,牛仔短裤,按照这个说法,是我不该穿短裤,或是将袖子挽上去,露出半截胳膊。
我第一次意识到社会结构下的某种语境,从小到大,我曾无数次忽略过它,或许是因为刀子没有割在自己身上,或许是我还尚自懵懂。
但一旦注意到这一点,就很难再去忽略它。
大学毕业后我经历了非常痛苦的职场性骚扰,这种痛苦可以简而概括成一句话:当对方站在权利的一方,而你只要身处在这个语境中,维护自己正常的权益就变成了很难的事,因为生活不是爽文,每个人都要吃饭要谋生。你不能触怒对方,你也不想恶心自己,你要的是与之周旋并全身而退,但那个过程中你已经无数次恶心了自己。
甚至身边漂亮的女同事会告诉我:被骚扰是正常的,她们都经历过,警惕心再强一点,慢慢就习惯了。
什么叫习惯?什么叫正常?
这些“普遍”到底是由谁来定义的,又是怎么潜移默化灌输进我们的脑子里的?为什么连女孩自己,都会默认这样的规则?
原来在一个女孩成长的各个阶段,都有看似不同其实相似的“房间”。
最后一个故事,是关于我的好友。
我的好友是我见过最有生命力的女孩,她斗志满满,勤奋好学。她复读过一年。
因在第一年的冬天,她被校长赶出了艺考机构。
过程非常简单,校长去她所在的本市机构掐尖,好友漂亮优秀,他以免除全部学费为由,诱她来北京的艺考机构。
后来,他以上小课为由,想“看看”她,好友拒绝。他想“逼迫”她,好友更是拒绝。而且她很聪明,借口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每一次在他私下让她来自己的办公室时,她都让男性同学在门口驻扎等候。
当未成年女性的安全需要另一个未成年男性来保证,去威慑另一个成年男性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挺幽默的。
对方恼羞成怒,散步她的黄谣,他是这里的王,掌控所有,他怂恿从老师到同学都孤立她,并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将她赶了出去。
荒郊僻岭,好友拖着箱子,在艺考最紧张的时候顶着巨大的压力去寻找自己的出路。
她后来复读一年,成功考上心仪大学,十分坚强,从未放弃过自己。
她与我同届,但在男生口中,关于她的“黄谣”却从未消失。
他们说她是“XX”的女人。XX就是当年她上过的机构的名称,而“的女人”,则暧昧的在暗示她用身体换取了什么。并且,不止一个人。
好友是勇敢而坚强的,她勇敢的保护了自己,趟过了那片会让生命下陷的泥沼。但却有更多的年轻女孩,并没有淌过那片泥沼。
她们成为施暴者的娱乐和肥料。
我将小说的环境放在艺考,是因为我经历过艺考,了解其中的环境和语境。但这是我的局限,而不是“房间”的局限。
因为这世上还有无数个“房间”,被掌握着施暴者手中,它们从不局限于任何一个环境之下。
现实世界中,压迫与伤害从未消失,而很多事件的热度都一降再降,直至消失。
这个世界会好吗?
这个问题我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如果它真的不会好,那我们可不可以去做些什么,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去让它不要更糟了?
或是写下什么,传递出去,让这微弱的声音不要消失?
我知道这个世上是有夏茗、苏栗这类女性的,是希望的播种者,也是光明的火炬手,她们可能理想化,但世界需要这样的理想化,我会永远永远祝福她们。
但请务必警惕,这个世上同样有“田荔”这样的女性,她站在强权者的一方,与恶人同流合污,并作为刽子手去残忍屠戮幼小的羔羊。
所以,请不要盲目崇拜女性长辈,更不要“理所当然”因为有女性长辈在的场合,而对熟悉/陌生男性放松掉你的戒备心。豺狼会在暗处结群,白日里它们会披上善良的伪装。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斗争中的女性,我微薄的表达不足以致敬她们的勇气千万分之一。
最后,我想借用一位勇敢者的话,送给大家:
“女孩们,你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在为那个想要的世界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