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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落行舟(上) ...

  •   云舟视角:

      上初中之前,我家和林泉住在一片居民楼,但后来为了我上学方便就搬走了。

      那里中间有一条贯穿的甬道。好像是划分泾渭的那条细线,将其分成东西两面,东面的喷泉娱乐,健身器械,安防管控等所有高档小区该有的一应俱全,来来往往的人都开着豪车,戴着名牌,行色匆匆,对周围的一切不屑一顾。

      而西面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那里人员密集,管理非常稀松,更别提会有什么物业服务,有很多租房子的打工仔住在里面,蜷缩在楼道里就能睡一宿的流浪汉也不少。

      好像那巷子里随便横死一个人都不奇怪,随便一抬头就能看见五线谱一样的高压电线,时不时有麻雀落在上面作为音符,演奏混乱不堪的乐章。

      我住在东面,林泉住在西面。

      我本来不认识她的,西面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今儿家暴打死老婆孩子的,明儿街头冻死了一个没人理的,没个新鲜。

      但或许是因为我每天都要上那些严肃的课,舞蹈课,声乐课,国画课,茶艺课…

      他们好像要把榨干了,恨不能把我分成八百份来用,我没有一点出去玩的时间,也没有朋友,我只能靠写作业的时候听那些长舌妇在窗外谈起这些来解闷。

      那天情人节,爸爸给妈妈买了束向日葵,他们又双叒叕吵了一架,妈妈不喜欢向日葵,可我觉得那很好看,她却大发雷霆,让保姆把那扔出去,我简直烦得要死,趁着他们互相扔抱枕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我看见那束还绽着笑脸的向日葵被毫不留情地丢到了垃圾桶里,那金黄的花瓣上还有喷上去的水珠,商家惯用的伎俩,看着新鲜罢了。

      我想把它捡起来,可是嫌脏。

      那时候,她出现了,她分明比我大一岁,却长得比我还瘦弱,我看出来了,她是西面的人,就是妈妈嘴里那种不干不净的人,那些长舌妇谈起都啐上一口的人。

      可我觉得她很干净,她的眼睛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澈,比院子里的人工泉清澈一百倍,她笑起来比向日葵要美,我有些不明白,身处那样肮脏污秽的地方,怎么还会有这样明媚的笑。

      好美的花,她说。

      我说,这是我的。

      她还是笑,那你为什么要扔了,它们还是很漂亮呢。

      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吧。

      我跟她攀谈,问她的名字,她是我第一个朋友。

      我会带给她我吃不完的进口糖果,她没见过的新鲜玩具,她也带给我很多,比如向日葵般的笑容。

      可后来,她不再笑了。

      直到有一天,她没有来,我难过了一整天,没办法好好做题,被妈妈骂了一顿,可我不在乎。

      夜里,我趁他们睡着偷偷跑了出去,跑到西面,跑到她家窗台下面,我看见了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场景。

      我忽然想起那些长舌妇白天说起的,西面有个叫林麻子的男人成日里喝酒赌钱,欠了一屁股饥荒,他娘们儿前几天吊死了,他就让那些要值的到家里糟践他闺女,糟践一次抵一次债。

      我对林这个字敏感,开了窗看,那长舌妇脸上嫌恶的表情,又有些可怜。

      她说,苦了那姑娘了,我悄悄看了,每天晚上都是不一样的男人。

      赤\裸的,肮脏的,扭曲的,污秽的,一幕幕冲进我的视野,我下意识想要呕吐,可什么也吐不出来,我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来,我想要流泪,想要发疯,想冲进去把他们赶走,把她救出来。

      可我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敢,我不能,我害怕,我懦弱,我和她一样想死…

      我的向日葵被人蹂\躏,摧残,被拔光了花瓣,扯碎了花蕊,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后来我有意打听林泉的消息,听说她爸喝酒喝死了,她被一个女人领养了。

      我偷偷去看过,那个女人只把林泉当做一个玩物,限制她的一切活动,不让她跟任何人说话。

      我讨厌这个女人。

      高中的时候,我打探到那个女人常常出入某些会所吸D,我怕她把林泉也带到那里。

      我又被家里管得严,无法脱身,就委托林泉的一个故交替我照看她。

      那人叫沈照,是个假小子,没少帮林泉。

      但我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林泉进了戒D所,我一直也没再见到她。

      等到我上了大学,离开这座城,才到了与林泉重逢的那天。

      对于林泉来说,那是意料之外,可对于我来说,却是蓄谋已久。

      我一早就通过各种人打探好了林泉要报什么专业,报什么学校,然后如愿以偿的与林泉分到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

      如果说算意外之喜,那就是我们竟然还在同一个班,同一个寝室,还是上下铺。

      从鹿鸣到连锡要搭差不多一天一夜的火车,我本来可以买机票的,但我猜林泉一定会做火车,那种绿皮的,开的慢悠悠,就像山间的清泉拂过碎石。

      所以我瞒着父母买了提前一天的火车票,那是第一次我独自一个人出远门,躺在那么硬的床上,我整整一夜没睡,耳畔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脑子都是那张向日葵般的笑脸,我幻想自己和她偶遇,提前排练好怎么和她说第一句话才不算太唐突,又不冷漠。

      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或者她用力想想,还能想出来个依稀的身影,可惜,我在火车上没遇到她,校门口也没有,她是下午才到的。

      大家都忙着收拾行李,有很多比我们还远道而来的,看起来都筋疲力竭,我时不时的偷瞄她,想找个好一点的搭讪方式。

      却没想到,重逢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那么意外。

      我在上铺,林泉在下铺,寝室六个人,各自都在铺床,忙自己的事情,还没到自我介绍,互相认识的环节,我在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但事实上,我更期待林泉怎么说,她一定是笑着的…

      我刚想到这里,目光瞥到墙角,被墙角忽然出现的一个多脚虫子吓到,战术后仰了一下。

      连锡的水土或许更适合这些虫子生长,它们比鹿鸣的看起来更大更肥,甲壳漆黑,亮晶晶的,我一动也不敢动,临床的人被我的反应吓到,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大惊失色。

      此等噩耗,很快点燃了整个寝室,我脑子一片空白,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话,那声音并不响亮,可却在一片混乱中准确无误地被我捕捉到。

      是林泉说:“别动,我敢抓它。”

      她的声音变了很多,和印在我记忆里的声音已经不一样了,我看着她爬上我的床,抽出一张纸巾解决了那个我们都害怕的虫子,我不知道是被虫子吓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心怦怦乱跳,看着她陌生的背影,我所有的腹稿都乱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到最后只是愣怔的看着她,等着她转身和我说话。

      她明亮的眼睛眯了眯,轻笑道:“你这么怕虫子啊。”

      见我还愣着,她便朗声道:“我叫林泉,鹿鸣来的。”

      我没来得及搭话,倒是别人听见了,纷纷开始介绍自己,整个屋子这才活络起来。

      后来,我有意无意地和她走得最近,她也没有疏远的意思,渐渐地,我们就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近,一起上课,一起打饭,一起跑步,连发呆也是一起,差不多时时刻刻都黏着对方。

      我看见她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是小时候的她和另外一个女生的合照,那个女生剪了个小子头,头发又黄又枯像稻草,两个人眼睛都笑没了,我第一次瞥见,一阵酸涩的风就从心尖一直吹到了四肢百骸,任我怎么深呼吸也赶不走那股劲儿。

      我有意试探她,有一次我把她的钱包碰掉,当时寝室人都在,那张照片就那样展现在了所有人眼前,她们以为照片里是林泉和一个小男生,便笑着起哄,什么青梅竹马,什么男朋友之类的。

      林泉被大家说得红了脸,倒也没反驳什么。

      其实,我早知道那是林泉和沈照,我甚至知道她喜欢沈照,而且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可突然之间被一锤定音,还是会有些难以承受,我抑制不住心头涌上的酸楚,忍着一直没理她,生了许久的闷气,也不知她看出来了没有,如果看出来了,她会愿意来哄我吗?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能知道我对她的那般心思,也会愿意回头看看我…

      我也不过是径自奢望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便不自主地跟她搭话了,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

      但有些事总会变质,开了个口就一发不可收拾,从前我还想,只要能让我每天看见她的笑脸就好了,只要她开开心心的,让我活扒一层皮都心甘。

      可现在她就在我面前成天的晃,每每看到她和别人笑,缩到别人被窝里一起看恐怖片的时候,我又会贪婪地想要占有她,让她只和我盖一张被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每次想到这都会觉得自己疯了,只可惜我将自己撕碎了,她也不会知道,我内心的波涛汹涌,她也都看不见,只会觉得我是有什么别的事不开心。

      她不会问我怎么了,只会过来拉拉我的袖子,捏捏我的脸颊。

      她是会来哄我的,虽然仅此而已,但我也当这是吊在小毛驴头顶的胡萝卜,乐此不疲的奔赴。

      有一次,寝室团建,大家喝了不少酒,都不太清醒,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看见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娇嫩欲滴,时不时说着话就打上一个嗝,便把什么要说的都忘了,我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爱。

      我不由得凑近她,再近一些,我的鼻尖几乎贴上她的脸颊,下一秒,她倏地一回头,我一咬牙借着那点酒劲,尝了一口那红彤彤的苹果。

      她不知道是不是被我亲的懵了,就那样愣在原地,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连忙装醉,顺势哼哼唧唧地倒在她怀里,扯着她的衣服耍赖。

      片刻,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我听见她笑了一声,便抱得更紧,含含糊糊地问她:“你…记得我吗?”

      沉默良久,周遭都是她们喝醉了乱喊乱叫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都成了背景音,我听不太真切,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躲。

      就在我以为她没听清或者不想回答的时候,她终于开口。

      “记得…”

      林泉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嘈杂声淹没,到后面那句便更轻:“我以为…你不愿意提起。”

      我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清醒着想了一整晚,却越想越乱。

      明明是她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为什么会觉得我也不愿意提起…

      大概到了后半夜,我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第二天没课,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还是被噩梦吓醒的。

      我又梦见了小时候偷看到的那一幕,我的心又跟着碎了一次,我被惊醒,一睁眼就是去看下面的人,结果她不在。

      我的心立马就好像被豁开一块,血不住地流,我踉踉跄跄地爬下去,屋里还是黑的,她们都还没醒,我不小心踩到什么,险些被绊倒。

      一双手臂把我堪堪扶住,我一抬头,是林泉,她笑着问我什么,我都已经听不清了,我只记得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你去哪了?”我的声音好像有些哽咽,不知她听出来了没有。

      林泉可能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几秒才答:“去打水啊。”

      说着她举了举手上的两只暖壶,一只是我的,另一只是她的,长得一模一样,是我非要和她买一样的,她怕我们用混了,就在上面贴了贴纸,我的是只黄鸭子,她的是小兔子。

      “怎么了?”她柔声问我。

      “我做噩梦了…”

      “唔。”林泉点点头,她把暖壶放下,摸了摸我的脊背以示安慰。

      我借着这股劲儿跟她撒娇,腻歪了一天,她从不嫌我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云落行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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