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盲人按摩（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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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九忽觉眼角眉梢落下点滴清冷，他抬眼看天，晶莹的水珠正争先恐后地落下来，街上原本脚步从容的行人也都匆忙起来，慌乱地找地方躲雨。
那是他修成人形后第一次感受到雨。
又湿又冷。
道路的低洼处渐渐聚起水坑，圈圈圆圆的水波有节奏地律动着，忽而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打乱，雨水飞溅。
一个小姑娘从不远处走过来，撑着把伞骨已经支出来的伞，她的一边校服外套和书包已然被打湿，身影隐没在伞中一闪而过，钻进幽暗的楼道里，唯一能留下的特点就是瘦弱，单薄得仿佛风雨再打一点就能把她刮走。
可没过多久，小姑娘去而复返，不知道怎么没进去家门，楼道口的屋檐替她遮着雨，屋檐之上还有一棵垂暮的柏树，在雨里低着头，颤抖着枝丫。
那瘦削的脸颊半明半暗地出现在铜镜之中。
铜镜外的人和鬼都恍若当头一棒，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看上去十几岁的样子，应该正是小升初，女孩正是拔个子的时候，营养却跟不上，脸上几乎就是皮包着骨头，双颊微微下陷，可五官仍然隽秀清丽。
而最要紧的，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就是缩小版的岑白。
岑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苗苗就是她？！
难道她真的早就和厉筱声也就是厉兑见过么？
铜镜之中，四九九正站在楼道口对面，他尽量避免与那小姑娘对视，低头对手心道：“我感觉就是她了，你看看是不...”
手心中的树枝不见了，他暗道不好，一抬眼只见那魂魄竟已经径自走了过去。
“你去了人家也看不见你...”
四九九话到嘴边，却见那小姑娘的眼神竟落到了那魂魄上。
厉筱声不敢走进，只好站在柏树下，可雨太大，不断有水珠淋到魂魄上。
小姑娘竟撑起伞，径自走到厉筱声身边，抬起头问道：“鬼也怕淋雨么？”
话音落下，岑白心头一震，如遭雷击般恍然惊醒，仿佛什么都想了起来。
她确实在雨里见过一只鬼。
一只没有舌头的鬼。
“她、她竟然有阴阳眼！”，四九九径自小声嘀咕道。
厉筱声怔了怔，苍青而半透明的脸上写满错愕，他动了动，颈间的紫青勒痕更加明显，他想要说话，却只是张开嘴，指向里面的空洞。
小姑娘瞬间明白，她也不说话了，厉筱声见她踮起脚尖，努力地把伞举到他头顶，替他遮雨。
有松针落入水坑，厉筱声在倒影里瞧见树上似乎有一只猫头鹰在舔毛。
他眼见着自己离水坑越来越近，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他再醒来，就再次变成了四九九手中的那根枯枝。
已经是深夜，雨停了，小姑娘也终于回了家，四九九找了根结实粗壮的树枝坐下，正对着岑家的窗户。
只是窗帘挡得很严实，里面灯也已经熄灭。
掌心的树枝动了动，四九九猜到厉筱声要说什么，回应道：“你再待下去马上就会魂飞魄散，你的魂魄如今禁不起折腾。”
“好了，现在你见也见过了，趁早自己到地府去，说不准还能留个鬼形，不然就只有被扔到黄泉的下场了。”
厉筱声知道四九九没有骗他，可他还是不甘心，那枯枝划动着。
可是，苗苗现在过得不好，她一定吃不好，不然不会长得那么瘦，她小时候很胖的，很可爱，像年画娃娃一样。
如果我姐看见了，一定会很难过的。
四九九无奈，“那你想怎么样，你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还管她过得好不好。”
厉筱声不死心：你们鬼不是会窥探梦境嘛，你能不能看看她梦了什么？
四九九盯着那根枯枝看了看，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穿过玻璃落在窗台，只见床上的小人睡得正熟，深色的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一张巴掌小脸，眉头轻皱。
四九九阖眸，指尖有灵光闪动。
“她...确实在做梦，好像是关于吃的。”
“就是那个上面一层下面一层，中间夹着的...哦哦，叫汉堡。”
四九九激动地一拍手，随后立即瑟缩地看了看床上的人，还好没被吵醒。
“她看见班上同学早上吃这个，她还没吃过，很想尝尝。”
枯枝在他掌心划了划。
那、你有钱么，能不能帮她买一个？
厉筱声问。
冥币换成人间的钱是要走程序的。
而且是很繁琐的一套程序。
四九九有点嫌麻烦，但还是做了。
等他折腾回来，天都快亮了，楼下的早餐摊已经支起来，蒸包子的香味幽幽地漫出来，混着晨露和雨水的潮湿，还有草地里泥土的味道。
老板穿着油乎乎的围裙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伸懒腰。
好在还没有到黎明，四九九将还热着的汉堡放到了窗台上，又用鬼气引导床上的人自己站起来，梦游一般将汉堡装到书包里。
岑白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她出门的时候岑人参还没起来，没人给她做饭，她自己更没钱买饭，只能饿着肚子上学，有几次差点犯低血糖。
之后就经常晚上少吃一点，省下一个馒头早上带着，她啃着冷馒头的时候，最馋的就是同学手里热气腾腾的汉堡。
由于晚上也吃不饱，她饿得梦里都会梦到，她以为那是一个梦，自己拿到一个汉堡，迫不及待地放进书包里。
却没想到第二天，那个汉堡真的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她的书包里，里面的书也沾染上味道。
那一整天，她只要一翻书就会闻到汉堡的香味。
“这下总行了吧？”
四九九坐在窗台上，晃荡着两条腿，“你也就只能帮她完成这件小事了。”
是啊，可她之后还是吃不上早饭。
厉筱声道。
窗外风声阵阵，他下意识回过头，只见楼上的广告牌摇摇欲坠，正要落下来。
而那早餐铺的老板仍在街上活动着筋骨。
厉筱声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化作鬼魂挡了上去，那巨大的广告牌竟然没有穿过他的身体，而真的被他挡了一下。
随着一声巨响，落到大街上，荡起飘舞的微尘。
老板愣了愣，就在厉筱声以为他看不见自己是，却见老板骤然握住他的手，“小伙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
厉筱声有些惊诧，而四九九却瞬间明白过来，赶紧用窗帘挡住自己，没有上前。
他看见那老板身后的两个身影，一白一黑。
无常鬼原本是要接这个老板走的，阴阳之桥都已经搭好了，如果不是厉筱声横插一道，老板估计已经成鬼了。
不过黑白无常虽然带不走老板，但起码还有意外收获。
厉筱声的两个肩膀瞬间被黑白无常牵制住，老板惊恐地看着他，颤抖地松开手，哆嗦道：“你、你们...”
厉筱声攥紧手里的枯枝，俯身在地上写了什么，可字很快又消失不见，老板根本来不及看清。
四九九自然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厉筱声被黑白无常捉走，老板怔愣地立在原地，看样子是被吓得不轻。
等到无常鬼的鬼气消散得差不多，阴阳之桥也已经消失的时候，四九九才敢跳下来，用人形立到早餐铺前。
“刚刚有人救了你。”
闻言，那老板又一次被吓了一跳，他懵懂地点了点头，四九九趁他还有些印象，攥住他的肩膀，将厉筱声想说的话复述出来。
“离你摊位最近的那栋楼，住着一个上小学的小姑娘，整栋楼就那一个小学生，你应该有印象，以后如果你还记得，就每天早上给她一个包子吃，什么馅无所谓，只要是热的，能填饱肚子就行。”
“就当是给那个救你一命的人留的报偿。”
四九九说的没错，这老板就是白捡了一条命，只是会平白多出一段噩梦来。
而梦这种东西能记得多少就不好说了。
铜镜里的映像戛然而止。
人和鬼都不知所措地面对着泛黄的铜镜，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简直不可思议，比厉筱声就是厉兑更荒谬的是，岑白竟然就是那个苗苗！
难怪范天明在知道岑白的身份后，会是那样的态度。
所以齐开确实是假名字，而她真正的名字是綦妍。
就是岑白素未谋面的母亲。
她和范天明之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她又为何要跳楼寻死？
无数个疑问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岑白胸口，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背后倏地传来一阵冰冷，使得她很快清醒过来，熟悉的触感和温度让她觉得安心，她转过身，只见314正站在她身后。
他什么都不用说，岑白很快便冷静下来。
她镇定地按着眼前的木桌，望向灰半仙那双浑浊而苍老的眼。
“所以你早就知道，在你看到我的八字，在你决定收我为徒之前。”
“这一切都是你和柳仙计划好的。”
灰半仙一改往昔的嬉皮笑脸，正色道：“很快你也什么都知道了，只要把綦妍的魂魄送回地府，你就会明白一切，事已至此，你只能往下走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究竟布了一个怎样的局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么？”
从张记凉皮开始，看似毫无关联的一个个鬼域，看似稀松平常的一条路，细细想来却都与一个人有关。
那就是岑白。
她就是串联其中的线索。
反复循环的中元节，还有地府莫名失踪的扶京玉，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有鬼要引她入局。
走出半边天，岑白看着天边重新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进鬼域之前，我还要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盲人按摩（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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