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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孩子 ...

  •   恨有多深,要看爱得有多深。
      约好的考完试那天,三井寿从学校出来,匆匆忙忙往极乐寺赶去。他直觉铁男会应约等他。虽然铁男失踪了许久,没有任何与铁男下落有关的线索,可三井寿一直觉得铁男是在的,只是种种原因没露面而已。
      直到此刻。
      铁男的机车停在前院,人则在庭院里剪枝。这阵子没修,枝条旁逸斜出,长得没了样子。他蹲在那里双手握着巨大的钳子,剪完的枝杈随手放脚边。花墙那一弯杂乱得像打完群架尚未收拾。
      三井寿站在檐廊上,居高看着蹲在梅花前的铁男,一阵轻笑,阴阳怪气的,“你回来了?是看了我的留言?”
      “啊。你找我,什么事?”铁男并未抬头,他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信息差让他误以为三井寿的不高兴仅仅因为他这段时间消失了。他用剪枝伪装着轻松,想装得自然些,找机会说他编的借口,手中咔吧绞断一根打了花蕾的长枝。
      三井寿咂嘴发出啧啧声,说不清那声调里是赞叹还是讽刺:“多可惜啊,就剪了。那一串的小生命。铁男,你这人真狠心。”
      铁男这才抬头,睁大眼睛看三井,睁得眼角纹路都淡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呵。”三井寿仰着头,本就高,此时更高,拿眼角斜铁男,“你以为呢?看来你不但心狠,想象力还丰富。”
      铁男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三井不会因为他没回家生这么大的气。他心虚,扔下剪子起身,手在裤子上拍了几下,走到三井面前,抬头举手试着扶上三井的脸,讨好地笑道:“生我气了?想要我怎么陪你?春假带你去旅行?东南亚怎么样?”
      三井寿笑着,两手在口袋里,弯下腰盯着铁男眉弓下的双眼,很近,近得人都出了重影,声音好像很懊悔似的:“其实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后来你还提醒过我好几次。你说我怎么就记不住呢?是我太单纯还是你太会装?”
      铁男讪讪地收回手,低头找烟。这样打哑谜不是办法,他迅速想,前阵子的留言还好好的,三井约他的初衷绝不是为了阴阳怪气一顿。变化一定发生得很近,“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他吐了口烟,收起讨好,抬头试探。
      三井寿直起腰,眼神很轻蔑,微微勾起一边嘴角,“说起来我还真挺好奇,你有床伴吧?不止一个。不稳定的。你很好勾搭,所谓的名声很差的原因之一。”
      “你别这么想我……”铁男还想解释,没等说下一句,被三井抢了话题。
      三井寿抬头挺胸,讥讽地笑:“那我该怎么想?想你是个情圣?坐怀不乱?”他背起手在檐廊上踱步,走的慢而悠闲,像一只骄傲的巡视领地的大公鸡。“第一次见你那天,你抽的不是烟吧。现在呢?”
      铁男甩掉刚点着的烟,狠狠踩灭,立即反驳:“我从没碰过那玩意!从来没有!”
      “哦,这么说你还不算五毒俱全?呵呵,”三井寿并不买账,又笑,“那我该表扬你吗?有底线的不学无术?”
      铁男另点了支烟,在檐廊坐下,深吸了几口,烟雾让他松弛了些。
      他将手撑在身后支住自己,伸长两腿,仰头看着天边浮云,想开了的样子,淡淡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还有多少话,都骂出来吧。不用阴阳怪气,直接骂,爽快些。呵,三井,你学到的骂人的话也就那么几句。骂不爽可以动手,看在你我这么熟,我让你几招。”
      此时这个很不要脸的铁男是陌生的——这是他对待外人的态度,不该拿来对他三井寿。
      三井寿心头一堵,不淡定了,快速跳下檐廊走到铁男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展开怼到铁男眼睛上。他的气恼从他拔高的嗓门里表现出来,“这是你办的吧!铁男你真是,呵,了不起啊!”
      他将报纸摔在铁男脸上,在庭院里快速走动,焦躁不安。
      报纸是今天的。
      半天之前,三井寿怀揣着忐忑与期待,打算选一样能表达心意的礼物。他还没想好是什么,但决不能凑合,这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表白。
      他知道现在说不太合适,铁男还有仇要报,未必有心情谈恋爱。但越是这样越该说出来,心里有牵挂,也许铁男行事就不会太偏激。
      他也知道他们不太符合世俗常规,但没关系,铁男才不在乎世俗眼光,那他也不在乎——他早该劝自己别生活在别人的眼睛里。
      他们这么久了,水到渠成。
      他要是早一点确定自己的心意就好了,白白浪费许多时间。
      后来他想,他要是没去选什么礼物就好了。
      商场门口的书报亭挂着报纸,当天的头版头条用夸张的大字写:因孕保释。配图是小林樱雪从诸多记者和麦克风之间穿过的照片。
      照片过于显眼,三井寿买了一份细看。
      新闻上说,涉嫌诈骗案被检方传唤的岛津建设小林社长因怀孕而获得保释,暂需随传随到、限制出境。另有内幕消息表明,孩子的父亲是正在被调查的建设部副部长,寺岛景成。
      这条新闻给三井寿一直的疑惑以解答方向,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测。
      他在庭院里转了几圈,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他才不要给铁男看见自己的恼怒、狼狈和嫉妒,他才不在乎!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你爸爸会把你接回去。你爸几乎不能生了对不对?因为某种原因而很难。你和阿莲差8岁,这期间你爸爸和馨阿姨都是生育旺盛期,但八年才有阿莲。他很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这才是他一定要把你带回身边的原因。”
      三井寿停下脚步,质问地盯向铁男。但铁男正举着那张报纸,隔绝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对面不给反应,三井寿急切地继续推理,生怕一停就会断掉说完的力气:
      “对于你爸爸来说,你是他的污点,又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想承认你,又不能无视你。他虐待你又要把你捆在身边。这样的爸爸,有什么比被孩子拖进泥潭更讽刺的。”
      对面是一个充满欲望的成年男人,骨骼粗壮、肌肉发达,常年青黑的下巴,都标志着他的活力。他对他纯良,正说明他将欲望都释放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才是你真正的报复。小林单纯天真的、任人摆布的形象,太合适了。既合适下套,又合适脱身。她只需要指着肚子说这孩子姓寺岛,说她是个傀儡,甚至她自己都年轻得还是个孩子。有什么比稚嫩的无辜的哭泣的孕妇更能博取公众同情?”
      三井寿几步走到铁男面前,手捏到报纸上,哗啦一声撕下大半。
      他俯身正对上铁男瞪大的眼睛,咬着牙关嘶吼:“DNA不能造假。你爸不行是你的也行,他同样逃不出这张网!谁让你们是父子。谁让你一无是处只会啃老。你真是无所不用!你狠心得连你自己都能豁出去,我居然还指望你有感情?”
      他嗅到了熟悉的烟味,声音忽就带上不自知的哽咽。他的眼睛睁得极大,后知后觉自己并不想猜对。他想看见铁男说不是,摇头,说三井你哪儿来的这些瞎联想……
      怎样否认他都会接受。只要他否定他就相信,三井寿明晰了这个念头,眼神从审判变成了期待,泪珠含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铁男不置可否,咧了咧嘴,眼睛一瞬不瞬,淡淡回答:“几乎全中,你很聪明。关于……”
      “你做事时候特别享受吧!报复的快感,还有娇嫩的触感。你喜欢她怎么叫你?阿葵还是铁男?”他掐着铁男的下巴,自觉明白了铁男从不跟他做的缘故,反而不再吼,轻飘飘道:“哪个才是真的你,你自己分得清吗?”
      三井寿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讽刺地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不是想听她叫你哥。”
      这话像刀子,刺透铁男的脚踝,钉入他们俩一直很喜欢的檐廊。铁男霎时红了眼睛。太疼了,越是轻言轻语,越是难以承受。他张了两下嘴,凑不出一个语气词。五脏拧着劲疼,辩解的话一并拧在里面。
      三井撂下手,从他身边安静走过。他回身想拽他一把,拽空了。
      情绪与理性天然对立。
      三井寿什么都没想。事实上,连情绪都完全收敛。他走在路上,轻飘飘的、失魂落魄的、不知所措的。穿过不知哪条街、不知哪段路,穿过不知多少人、不知多少车。
      直到有人叫住他。
      他茫然回头,一个不太高的男生,一头卷发,手指尖转着一颗球,站在逆光中。他一时没看清他的脸。也可能是魂没附体看在眼里忘到脑后。
      “三井学长?你在发什么呆?我啊,”男生指着自己,似乎在笑?“宫城。我们国中时候打过球。”
      三井寿调动他此时不太灵敏的思绪,掐了掐太阳穴再看,总算看见了宫城的脸。“不记得。你输了吧?输给我的我一般记不起来。”
      宫城稍愣了一下,对三井的不礼貌有些反感,倒没直接翻脸,耐着性子走近些,笑道:“啊,是,你是很厉害。我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来找你。请你喝杯咖啡,我们聊几句?”
      三井寿拿食指揉了揉耳朵,他很费力才听清了宫城的话。他脑子转得很慢,给出的反应也很冷淡,“找我干嘛?就这里说吧。”
      那种冷淡在宫城看来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觉得没趣了,皱眉又走进一步,用尽耐心,“好吧。我想请三井学长回篮球队。我不知你和赤木老大有什么矛盾,我帮忙说和怎么样?我想过了,就凭湘北现在的阵容,新赛季很难打。指望没影的新高一,倒不如找三井学长你来得靠谱。”
      三井寿瞪着宫城眨了半天眼睛,终于把几个音节听进心里去,眼中泛出些光彩,“你说篮球队?是你自作主张来找我的?赤木……老大?”
      “啊!你答应了,我去跟赤木老大说,他不是小气的人。”宫城觉得三井这次的反应热情了些,于是也热情了些,将手里的篮球高抛给三井,笑道:“不良也没关系,不耽误打球。我记得三井学长很开朗啊,是因为跟赤木老大赌气吗?”
      三井寿下意识接住球,手中久违的粗糙触感让他脑子清晰了些。他抱着球低下头盯着宫城,凑得很近了,近到不礼貌,“我好像记起来了。呵,你看我就像穿透我看着遥远的地方。告诉我,你从我身上找到了谁的痕迹?”
      宫城真愣住了。他确实想起哥哥,但,应该没那么明显吧?“没啊。”他否认到,想找话题解释。
      三井寿没等宫城的找补,嘴角掐起一丝讥笑,把球递回去。“你几班的?明天我去找你。”他问。得到答案,回身走了。
      他讨厌宫城的眼神。讨厌被当成替代品。
      明明从前不觉得,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回家进了卧室,呆呆坐在窗前看日落西山、华灯初上,看车灯成河流淌,半边鲜红、半边昏黄,看繁华与落寞同生却相背,恰如一枚硬币的两面。
      他很想站在道德角度去批判铁男,骂他卑鄙、骂他无耻、骂他手段下作,那很容易,因为铁男的手段就是下作。
      可他知道他并不在意那些,真正让他难受的只是嫉妒。
      他嫉妒他在铁男面前几乎透明而铁男对他隐瞒太多,他嫉妒铁男跟别的人肌肤相亲明明他就在他身边,他嫉妒他完全爱上了铁男而没得到同等的爱。
      嫉妒和不该嫉妒拉扯他。
      次日,他让德男去一年级叫宫城上天台聊天。
      宫城一头雾水。他知道天台是三井的地方,却不知道为什么选天台,天气还很冷,上去喝风那么好玩?
      他刚上去,就被三井寿和另外五个高二男生围住了。他询问地看向三井。
      三井寿冷笑:“一米七夸口说打篮球,今天我把你揍成个篮球!”
      宫城火了,万没想到三井如此羞辱他。他心知一对六没胜算,但至少要不能让三井全身而退,先下手冲过去,一击即中打断了三井的门牙。
      鲜红,飞溅的,流淌的,粘腻的,在手上。腥甜瞬间在口腔迸开。疼,从牙根钻入脑海,像一根钻头搅动了他凝固了两天的情绪。此时他耳朵里都是钻头声,单调的“嗡”形成的轰鸣,炸了。
      “啊!!”三井寿终于吼出来。手上一摊血,尚温,暗红,黏得他恶心。好恨!“往死里揍!”他喝到。眼前宫城的脸越来越近,他下意识伸手去挡,将那一手血糊上去。
      耳鸣开始退后,拳脚和叫骂声响亮起来,杂乱地继续灌满耳朵。在最初的剧痛之后,此刻牙疼能忍了。他拿袖子蹭了把眼睛,见宫城两胳膊被抓住,握拳冲上去。
      跟着心窝又一阵剧痛,他双膝一软就往下跪。心底某根保护膝盖的神经让他蹲了下去,双手拄着地面,蜷在那里。
      真疼,呼吸都断了。眼前一阵黑,渐渐雪花点一般散开,他猛吸了口气,跟着一连串咳嗽,吐了两口血。好恨啊!他站起来又攥拳冲上去。
      下巴受到重击,他整个人往后仰。天边那块红得跟碳一样的残阳闯入他的视野,他忽然明了:宫城其实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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