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母亲 ...
-
在夜深人静的富人区战斗并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初夏一开始是打算把对方引到公园附近，不仅能减少对建筑的损毁还能避免当地‘窗’的监测。
然而棕发女人并没有像她这般的顾虑，她看出黑发少女束手束脚的动作后甚至故意制造出更多的声响，这导致初夏不得不设下隔绝外界的‘帐’。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看起来年纪不大，不会还是高专的学生吧？”棕发女人一撩颈边的长发，简约的白色睡袍也掩盖不住她姣好的身材，“你可以叫我渊川，当然叫姐姐我会更开心，说不定会下手轻点。”
初夏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的一举一动，符咒燃起蓝色的咒力火焰沿着手指向上蔓延将双手包裹在内，没有带武器并不意味没有别的制衡方式，在高专这段时间除了咒言她的体术也是在某人的磋磨下直线上升。
渊川嫌弃咋舌，她向来看不惯这些所谓正统的咒术师，靠着人数多定下正义的条条框框，然后将不服从命令的人全部打为恶人。
她抬手触摸墙上的挂画，黑色粘稠的液体从镜框中喷涌而出。
“来玩游戏吧，小鬼。”渊川妩媚地笑起来，灯光下她的眼睛像淬着毒的刀，“从现在开始计时，如果你能坚持五分钟，我就放了你的同伴，如果不能……‘同生共死’真是一个浪漫的词，你说对吗？”
没等初夏反应过来，渊川操控画中黑色的粘液流直冲她所站的位置，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整座楼都在颤动，周遭不少画框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棕发女人面带心疼。
“我花了不少钱才搞来这些存货，用完了又得买……”
待烟雾散去后已经没了黑发少女的身影，地面上只留下一处凹陷的深坑，除了碎石掉落的声音外安静的仿佛只有她一人，就连不远处的红发青年也不见了踪迹。
渊川当然不会以为仅凭一招就拿下胜局，她谨慎地环顾四周，缠绕在身体上的黑色粘液蠕动几番，逐渐幻化成画中有着翠绿色鳞片的巨蟒。
“去，找到他们。”
巨蟒吐出蛇信发出‘嘶嘶’的声响，它从渊川身上滑下来，抬起脑袋用热感应搜寻初夏和藤原将太的位置，红枣似得眼睛直愣愣地看向玻璃窗外的明月。
“嘭嚓——！！！”
被外物撞得粉碎的落地窗倒映在一人一物的瞳孔中，浓雾散去后的月光泛着刀锋般的寒意，浓重的肃杀感隐藏在绯红的幕布下。
渊川迅速缩在巨蟒身后躲过一击，定睛一看那抹月光分明是野兽锋利的爪子，如果不是巨蟒反应快用身体挡下了这一击，断成两截的恐怕就是她的脖子！
从窗外突袭进来的生物轻巧落在画室里，它踢开巨蟒的软塌塌的尸体，抖擞抖擞毛发里的渣滓，细长的吻部里满是三角状的尖牙。
是一只几近两人高的红毛狐狸。
这是……咒灵？
不，不对。
渊川的大脑停滞了一秒钟，她没有感受到诅咒的气息，甚至连咒力波动都没有，唯一一个可能在脑海里浮现。
“真是让我看走眼了，小鬼，胆子真大。”她用胳膊拦下背后袭来的强风，和藤原初夏的视线相接，“和妖怪勾结，就不怕我告诉那群老东西定你反叛罪吗？！”
初夏冷哼一声，她左手掌心藏着一张符咒，趁渊川分神期间按向她的胸口，咒力霎时从指缝间爆发出蓝色的光芒，直面这一击的人不亚于硬抗炮弹。
一旁蹂躏蛇尸的狐妖趁机偷袭，张开的巨口中发出低沉的男声，“你恐怕没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不过说到底是老谋深算的诅咒师，渊川的戒备就没有消减过，她就地一滚缓解冲击力，随手将唇边的血拭去。
“一个畜生倒是猖狂！”
渊川接连用手触碰地上散落的画纸，画中的生物化作黑泥喷涌而出，在术式的操控下逐一化形，狮子、老鹰、身着长裙的圣母，甚至还有嚎啕大哭的孩童……
对普通人而言一打二很难处于上风，而渊川的术式造物全部受她的操控，有了术式的辅助敌人再多也不在话下，她熟练地指挥野兽群从不同方向对狐妖发起攻击，一波死亡另一波就立刻顶上，收集了这么多画作用就在这。
蚁多咬死象。
野兽们的利齿和爪子紧紧勾住狐妖的皮毛，它吃痛地发出嘶吼。
初夏想帮忙却有心无力，哭泣的孩童抱住她的双腿，女子柔若无骨的手臂从后背缠绕过来像是绳索一般越缠越紧，明明是纤弱的手指却比钢铁还要坚硬，扣在脖颈上的食指几乎就要戳进肉里。
“消失吧！”
咒言发动的瞬间周遭狰狞的术式造物明显停顿了一下，虽然没有达到预料中的结果，但一瞬间的破绽也是机会，初夏一个后仰撞在圣母的鼻梁上，咒力未散得到手掌穿过它的胸口。
毫无阻隔的手感让初夏坚定了‘不是真人’的念头，她深吸口气，低头看向紧紧抱住小腿的孩童，暗紫色的瞳孔微微颤动。
“去死吧。”
凄厉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恢复行动力的第一时间初夏猛地低头躲开渊川横踢过来的腿，短短几秒间两人拆招数个回合，耳侧全是对方急促的喘息声，对视间戒备感愈发浓烈。
渊川惊叹对方小小年纪就不弱的体术，而初夏则是对她深不见底的咒力量感到棘手。
制造了这么多的傀儡依旧不见疲态，消耗战不是最优之解，反倒是自己第一次大范围的咒言错估了对方的实力，倒亏了一大半在里面，再拖下去就是对自己不利了。
初夏瞥了眼藤原将太的方向，它也趁着刚才的停顿摆脱了两只老鹰的抓啄，咬断其中一只的脖子后向其他几只动物发起了反扑，伤口的刺痛明显激发出了他的血性。
渊川脸上没了笑意，惨白的肤色和被血液沾染的红唇相映衬，宛若夜色中的鬼魅。
她向后退了几步，歪歪头说道：“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初夏察觉到她话语中危险的气息，足尖踏地猛地向前冲，可已经来不及了。
棕发女人唇角带笑，闭上眼睛将身体砸向场中央最大的那一幅画，沉醉的表情仿佛朝圣，在这一刻她身上有和塞丽娜同种的疯狂。
灰色的幕布落下，露出里面的千眼千手观音象。
“铛——”
震耳欲聋的钟声响起，暖白色的灯泡啪得炸开，连整栋楼都为此颤动。
曲乐烟雾飞舞半空，数名身着华服的女子抱着琵琶盘旋而下，她们咏诵着似歌似诗的梵音，看不清面容的脸上带着虚幻的禅意。
“清净莲华，显现慈悲，扬洒甘露，救渡众生——”
初夏倒吸一口凉气，她堪堪捂住耳朵踉跄几步跪坐在地上，掌心有温热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视野闪过大片的空白。
滴答、滴答。
脑袋好痛，发生什么事了……
红色的液体一连串的落在地上，她蹭了蹭发痒的鼻子，手背留下清晰的血痕。
为什么会流鼻血？胸口好闷，想吐，她这是在哪？
初夏呆滞地抬起头，迎面正对上一只张开的巨手，和掌心流泪的单瞳。
“迷途知悟！”
钟声又一次响起，她困顿般闭上眼睛，感觉有东西将她包裹了起来，微热的，柔软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再次睁开双眼，看见了夕阳下摆弄神乐铃的中年女子。
“妈妈？”初夏呢喃出声，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趴在地上很奇怪，拍拍裙摆上的灰尘朝女人走去，“你在干什么？要去工作吗？”
藤原美雅半身沁在日光中，身着一套繁复华丽的十二单，脸上画着祭典时才会出现的妆容。
“小夏。”她温柔的笑道，“小夏，再叫一声妈妈。”
初夏不明所以，乖乖叫道：“妈妈。”
“诶，再叫。”
“妈妈。”
“再叫。”
“妈妈……”
中年女人垂目，她的笑容柔和却又带着莫名的苦涩，像一把钝刀在初夏心中刮来刮去。
“真好啊，还能再听见你叫我‘妈妈’。”藤原美雅摩挲着手中的神乐铃，放空的视线不知是在回味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妈妈。”
初夏向前几步，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半步，接着肩膀和脖子传来愈发明显地紧缩感，就好像有人正将她死死抱在怀中那样。
“好痛，妈妈……”
她有些委屈的撒娇，就像小时候被弓弦磨破掌心一样。
藤原美雅心疼地皱起眉，“真是群坏人，让我们小夏吃这么多苦。”
初夏眼睛一亮，“那我可以不去弓道室吗？我想去你床上睡觉，初青在到处找我呢！”
可宠爱女儿的母亲只是摇摇头，用坚定的语气告诉她，“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一直躲在妈妈这里，初青也不会一直追在你屁股后面。”藤原美雅伸手摸摸她的侧脸，帮女儿擦掉弄脏脸颊的血迹，“小夏今年几岁了？”
初夏掰着手指数，丝毫不在意满手的鲜红，“一、二、三……今年六岁了。”
“是吗？”藤原美雅拖着她的下巴，两人视线相对，“藤原初夏，你今年几岁了？”
初夏愣愣地看着母亲眼中的自己，秀气的瓜子脸已经彻底脱离儿时的婴儿肥，原本圆圆的眼睛也被拉长，微微上挑的眼角呈现出和藤原初青相似的桃花眼，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唇角暗紫色的咒纹。
狗卷家、咒术师、高专……
我到底……几岁了？
遥远的天空传来震彻天地的梵音。
“迷途知悟——”
原本初现一丝清明的大脑再次陷入混沌，初夏眯起眼睛，依靠本能在母亲掌心蹭了蹭。
“闭嘴吧！阴沟里的老鼠！”性情如同大和抚子般温和的女人突然暴起，她对着天花板怒斥，“何为正道，何为迷途？我们从心顺意，问心无愧，何来醒悟一说！”
神乐铃在在她手中叮铃作响，竟以细微之声压过了铺天盖地的梵乐，房间外天空变得昏暗无比，就连中年女人的面容也模糊了起来。
“今年几岁了，小夏？”
她不知疲倦地问道。
初夏握住逐渐风化的神乐铃，重新睁开双眼时已经没有了孩童的稚嫩。
【十六岁，妈妈。】她用口型说道，【再过几天就十七岁了。】
“是吗，真好。”
藤原美雅将神乐铃转交给女儿，自身则和崩塌的世界一起消散。
“妈妈很开心，你长大了。”
梦境破裂的声响无声无息，但此刻在初夏耳中却比被‘千眼千手观音’捅破的房间更加震耳欲聋，她虚握掌心，神乐铃的触感仿佛还在手中。
‘千眼千手观音’显然没想到她能从梦境中脱困，它抓住黑发少女的手更加用力，想要将她捏成一团肉泥。
清晰的骨裂声在空气中回响，然而‘千眼千手观音’喜悦的笑意还没坚持一秒就被手指断裂的痛苦刺激到尖啸，它连忙松开手往后缩，打开手掌发现岂止是骨头，就连掌心的那只眼睛也被扭曲成漩涡的模样。
初夏呸出嘴里的淤血，瞬身来到同样昏迷的藤原将太背后，她纵身跃至妖狐背上，俯身在耳边命令。
“醒来。”
“吼——！！！”
狐狸的嘶鸣仿佛泣血，初夏不知道它梦见了什么，只是用手一次又一次在硕大的脑袋上抚摸。
很快妖狐冷静了下来，它毛发竖起，再次进入了战斗状态。
初夏拍拍它的脖子，用小时候玩乐的动作示意他到天上去。
乍然上升的高度让初夏有些头晕目眩，她还没彻底从之前的窒息中缓过神来，半伏在毛茸茸的皮毛间喘息。
“你还好吗？”藤原将太问道。
初夏点点头，示意它将周围遮挡的建筑全部推到。
合格的式神从来不去质疑自己的主人，即便他们从未立下契约。
藤原将太带着初夏一边躲避‘千眼千手观音’的捕捉一边在各个废弃建筑间跳跃，几个来回就将结界内的遮挡物清理了个干净。
“你要做什么？我快撑不住了。”
藤原将太再一次躲过数十只手臂的围剿，原本艳丽的毛发在长时间的战斗中被鲜血和灰尘玷染，早已不复它心中最完美的形象。
初夏看了看‘千眼千手观音’的位置，再预估了一下自己的咒力量，决定将那个大胆的想法化为现实。
黑色的‘帐’从头顶解除，露出泛着鱼肚白的广阔天空，不只是初夏和藤原将太为这一瞬的日出所震撼，就连‘千眼千手观音’体内的渊川也愣了一下。
这个咒术师要干什么？她不怕被普通人看到吗？
“迷途知——”
“闭嘴吧！”藤原初夏瞥向庞大的怪物，脸上的表情与梦境中的藤原美雅如出一辙，“披着皮的假象也胆敢自称菩萨？！”
渊川被揭穿也不觉得害怕，但在咒言的作用下她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呢？外伤内伤都不轻的咒术师和狐妖又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只需再动动手，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她捏成肉馅。
初夏见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只轻笑一声看向废墟中翻倒的水桶。
那里面装着画室用来涮笔的水，而此时已经倒扣在地上，大半都浇在了巨蟒剩下的半节尸体上。
和其他画中造物不同，巨蟒的尸体没有流血也没有碎肉，在清水的浸湿下消弭的只剩下骨架。
初夏看向天空，脸颊和舌头都发出尖锐的刺痛。
“降雨吧。”
话音刚落原本灰蓝色的天空瞬间暗沉下来，云层间翻涌的光线象征着会有一场暴雨将临。
和京都与禅院直哉一战没什么区别，咒力被抽空的感觉生不如死，但这次初夏还是坚持清醒地说道，“请，降雨吧！”
大雨倾盆而下，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有点冷的雨水落在‘千眼千手观音’身上却仿佛浓硫酸，怪物无处可避，它用数不清的胳膊挡在头顶，但依旧不能减缓肉.体被腐蚀的命运。
“啊——！”
内里的渊川捂住自己的脸，将自己和‘千眼千手观音’融为一体的结果就是感官共享，这也让她体会了一把初夏纸傀儡被撕毁的痛苦。
很快，‘千眼千手观音’就融化成了一堆骨架，身穿白裙的棕发女人毫无神智的蜷缩在里面，只有残余的疼痛影响着肉.体，四肢无意识的抽搐着。
狐妖带着初夏回到地面，小心翼翼得用鼻子嗅了一下。
“结束了？需要我吃了她吗？”
初夏不知如何作答。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还有一人能帮自己处理好残局。
她抬起酸痛的手臂比划，【打电话给中原先生……】
下一秒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