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第一章
市一医院外科
“被收治进来的病人因为脑部撞击出现了短暂休克,现在人已经醒了,但是身上的伤惨不忍睹……并且病人精神很不稳定,不许任何人靠近,我们给他打了镇定。林医生你得去看看。”
林桉从值班室里被叫出来,一路上护士说着刚刚从急症那边收治过来的病人。
他皱起眉,小跑着来到诊室。
诊台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黑色真丝衬衫和西裤,衬衫领子似被外力扯碎,皱巴巴挂在苍白淡薄的胸膛上。他闭着眼,睫毛浓密,脸上的皮肤也是苍白如雪,只有那嘴唇是殷红殷红的,像是抹了胭脂。
林桉怔怔看着,一时有些入神,是身后的护士叫醒了他。
“林医生……你过来看,他身上……几乎全身都是伤口。”
林桉如梦初醒,听到这句话,脑子像是被大石头给狠狠砸了一下,有些发晕。
他舌苔发涩,抿着干裂的嘴唇,拉开年轻男人的衣服,开始检查外伤。
“头部和脸颊都有殴打的痕迹,左右手手臂上都有被利器划开的伤痕,这样的伤痕不同程度遍布了全身,就连大腿内侧都有。还有……他的生殖器官都有受伤,特别是……有被侵犯的痕迹。”接诊的医生停顿了一下,对林桉继续陈述道:“送他过来的人说那是被酒瓶弄的,所以没有留下证据性的痕迹。”
林桉沉默,诊室内的医生护士都是沉默。
是林桉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先治疗吧。”
顾幼白醒过来时,脑袋空空的。
他躺在床上,思索了很久,才缓缓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里。
赵伟是顾幼白的助理,看他睁开了眼,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
“幼白,你终于醒了,我去叫护士来。”
护士很快就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两个医生,他们围着顾幼白做检查,询问他感觉如何。
可顾幼白只是一动不动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浑身是伤口的包扎,像是一具破破烂烂的玩偶。
林桉皱起眉头,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挥动,而后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
“你看这是几?”
顾幼白的睫毛颤抖,视线落在那修长的手指。
他干裂的嘴唇抿动,舌尖抵着前牙,声音很轻很轻,“一。”
林桉舒了一口气,他看着顾幼白,顾幼白目光从那根手指上挪开,投在了林桉的脸上。
他瞳孔微震,似想起了什么,接着便如电源跳闸一般,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如再也不能复燃的死灰。
“顾幼白,你看这是几?”
少年林桉朝顾幼白笑着,他比划着手势,让顾幼白猜着数字。
顾幼白坐在窗边,透过树叶的光细碎洒落,星星点点落在他的皮肤上,那片雪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
“一。”顾幼白微微眯起眼,突然平仄的嘴角被林桉的手指戳了戳,勾勒出了微笑的弧度。
“顾幼白,笑一笑嘛。”
往昔记忆如雪山崩塌,铺天盖地压得林桉喘不过气来。
他躺在值班室隔间的小床上,脑袋里全都是顾幼白在那诊台上支离破碎的模样。
百般思念,千次踌躇,都变成了现在万念俱灰的痛苦。
那是他的顾幼白,他曾经视若珍宝的顾幼白。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桉翻来覆去想着,整整一夜都未能入睡。
第二日天还未亮,林桉捋着头发刚从值班室出来,便被护士叫住。
“林医生,昨天被送来的病人,他们连夜走了,拦都拦不住。”
“走了?他们出院手续都还没办吧。”
“没办,他们说之后会有人过来办理的。”
护士这么说,林桉的怒意在刹那间涌起,可那已经被千锤百炼的性格在无限拉扯后,终究是狠狠压制了下去。
他长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侧过头看着地面,低声道:“行,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
顾幼白在家里呆了整整一个月,身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助理赵伟来到他的公寓,给他了一份之后的工作安排。
顾幼白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瘦了很多,之前的衣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两片锁骨特别明显。
赵伟多看了他两眼,在他身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叹了口气道:“幼白,你得多吃点饭。”
顾幼白的视线紧锁在电视屏幕上,认真到有些入神。
赵伟同他说话,他也是隔了好久,才缓缓扭头,神情有些木讷,“好。”
电视正在放着轮播的广告,这样的广告充斥在各种信息网站,赵伟不明白,为什么顾幼白看这个能看得那么认真。他舔了一下嘴唇,继续道:“今天晚上,公司给你安排了一个饭局,你要参加吗?”他说着停顿,犹豫道:“你身体刚好,这可以拒绝的。”
“这是工作。”电视机旁叶片式的风扇徐徐吹着风,顾幼白的刘海被吹散,露出额角的疤痕。
赵伟盯着那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顾幼白这张脸上的疤,思绪万千。
顾幼白那个时候好像是刚从国外回来,中文说得都不利索,人比现在更沉默,如果不让他说话,他能整日整夜呆在屋子的沙发角落里,出神发呆。
当时赵伟还以为公司签了一个傻子回来,但就是这样自闭孤僻甚至是社交障碍的顾幼白演戏时却完全不一样。
像是换了一个人,或者说是真如戏中人一样,喜怒哀乐欢喜忧愁如出一辙。
顾幼白演的戏多了,通告就变多,商业合作如雪花一般涌来。只不过为了不让观众察觉到他的性格问题,公司从来都不给他接综艺节目,连接受访谈也一只手能数的过来。
五年来顾幼白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呆着,公司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拍戏广告从来都不推辞。赵伟过的也很舒心,只是前段时间,公司上层换了领导人,那狗玩意儿喜欢溜须拍马那一套,总喜欢让艺人出去陪客户喝酒,就连顾幼白都不能幸免。
顾幼白这两年,社交障碍比之前稍微好了一些,可还是同普通人不一样,怎么可能应付得了这种场面。
第一次去酒局,顾幼白是被服务员从包厢里抬出来的。
衣服上都是酒,双手被一根领带绑着,后背上是交错的皮带抽痕,满脸的血,额角磕破了一个大豁口。
赵伟快被吓死,跑过去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扶他,只觉得满身都是伤口,满身都是血。
他本想报警,可公司来人,把这事给直接压了下去。
那次,顾幼白休养了半个月。
此后诸如此类的酒局越来越多,顾幼白受伤的频率也越来越多,身上的伤口更是越发严重。一年到头都在受伤治疗,拍戏的时间就变少了,去年整整一年,顾幼白也不过进剧组了小半个月,演了一个戏份很少的配角。
赵伟有时冷不丁抬头看到顾幼白,苍白面孔,空洞神情,就有一种错觉。
顾幼白在凋谢,他就像是一朵白玫瑰,凛冬未至,他已经在枯萎。
他想拾起地上的花瓣,却无能无力。
……
丽维酒店
赵伟开车到了酒店门口,低声道:“幼白,我们到了。”
顾幼白没反应。
赵伟回头看向顾幼白。他靠在窗口,闭着眼,脸色比刚出来时好了一些,嘴唇带上了些许颜色。赵伟不太忍心叫醒他,等了两分钟,顾幼白自己睁开了眼。
“赵伟,我有些饿了。”
“我带了面包,你先吃点,待会进去了,怕是倒不能好好吃饭了。”
“嗯。”
顾幼白接过他递来的面包片,小口咬着,慢吞吞吃完了一整片面包,又问赵伟要了水喝。
赵伟问他还要吃吗,他摇摇头,说不想吃了。
顾幼白是赵伟带过最省心最听话的艺人,不吵不闹,乖到让人心疼。
顾幼白拉开门,下车的时候,赵伟终究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幼白,要不咱们不进去了。”
顾幼白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回头看向赵伟,“我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你们感觉到的痛苦我都不太能感受到,所以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
赵伟低下头,他当然知道……当然知道顾幼白的状况。
可就算是感觉不到悲欢情绪了,身体的疼痛却是还在的啊。
“丽维酒店,208包厢,今天晚上老同学聚会,林桉你可别再放我们鸽子了。”高中群里还是当初读书时咋咋呼呼的那群人聊着天。
林桉刚从手术室里出来,更衣间换好衣服,他拿出手机回复道:“刚下班,你们先吃别等我,我晚些到。”
“有你林大少爷这句话就行了。”说话的是高中那会的班长,他几乎是每年都会组织高中同学会,但林桉总是用工作太忙给搪塞了去。
林桉看着这句话,嘴角抿直,刚想收起手机时,目光停顿在屏幕上跳出来的那行字上。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顾幼白,被两个服务员从包厢里给扶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
多年前的至爱,以最狼狈的姿态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日得知顾幼白离开,林桉曾想过去找他。
可他那自以为是的骄傲自矜却拦住了他。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他们约定好私奔的那个雨夜,他站在中央车站整整一晚,那夜的冬雨从骨头冷到了心里,手机打到没电,到最后只剩下一句冷冰冰的已关机。
约定好的人没有来,他在雨停后的凌晨,在湿冷的浓雾中,沿着小路,带着一身的破碎,踉踉跄跄回到了家里。
之后,他发烧到四十,整整三天,烧到不省人事,被家人带去急诊,挂了两天的点滴,缓过神来出院后,他才得知顾幼白出国了。
那个和他约定好了要一起离开,离开这里的顾幼白,自己偷偷走了。
丢下了他,离开了。
回忆似刀,刮在林桉的心上,一层层剥去那硬痂,里头剩下的那一小点血肉,却还都是顾幼白。
真是可笑。
他开车赶到丽维酒店,停好车直接跑到了208包厢,班长看到他大喜,还未说话,却听林桉低喘着气问:“刚才……刚才你们在哪里看到的……顾幼白。”
班长一愣,迟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幼白,只是长的有些像,就在我们208对面的包厢,那边刚才还有人在吵架,特别闹腾。”
林桉道谢,转身就要走。班长叫住他,“林桉,你不吃饭啦。”
“抱歉,改天我请你们吃,我……我想去找他。”
“行吧行吧,你先去,都知道你和顾幼白关系最好。”班长摆摆手,看着林桉的背影,不禁想起高中时,林桉身边总是伴着顾幼白,要找他们中的一人,只要找到对方就行。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同出同进亲密无间。
林桉是在酒店二楼男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里找到顾幼白的。
门没有锁,他坐在马桶旁,马桶边缘都是呕吐物,大部分都是液体。林桉直接把顾幼白抱了起来,顾幼白动了动,皱着眉睁开眼。
林桉冷着脸看他,心中是无法言明的复杂情绪。
他曾经好恨好恨顾幼白,恨他薄情,恨他无心,恨他一声不吭抛下自己。可除了恨,更多的却是泛滥成灾的想念,无穷无尽的爱意。
他那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努力,没日没夜无数个通宵的学习工作,脱离原生家庭的控制。
他想着,若有一天,能再遇到顾幼白。他要以最好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独立自主不会再被外界干预情绪稳定,准备好了爱和去爱的人。
他本以为,顾幼白……那个高中时便不染淤泥的学神顾幼白,离开了自己,去了国外,应该会更好吧。
可他想错了……
眼前的人,黑发凌乱,面色苍白,那一张脸像是一片黑白照片,只有那不知为何磕破了正在流血的嘴唇是鲜红的。
林桉忍着心里的恨与怒,抽了一张纸,小心翼翼擦拭去顾幼白嘴角的污渍和血迹。
顾幼白闭上的眼睁开,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眼。
他们对视,林桉的目光里全都是顾幼白的狼狈和不堪。
顾幼白浑浑噩噩看着他,林桉长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维持冷静,问:“能起来吗?”
顾幼白呆呆傻傻看着他,好似在看一片浮云一场梦。
闷热逼仄的隔间里呼吸胶着,顾幼白稍微动了动,脸色变得比刚才更白,额角淌出冷汗,他在林桉的注视下,声音很轻很轻,“起不来,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