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二章 ...
-
雍王府。
叶闞合上书,揉了揉眉心:“宫内情况如何?”
前来禀事的侯太医战战兢兢,他端详着雍王的脸色,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雍王的脸色很差,似乎真是挂心宫内瘟疫一事。
侯太医拿不准,不敢随便开口。
他本是太医院一个小小医士,医术并不精湛,做些没人愿意干的杂活儿,后来雍王掌权,不知为何矛头没有对准朝堂,反而先对太医院下手,原本的太医们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一个都没剩下,他们这批医官才被转了正。
这些年,侯太医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违逆雍王,又怕得罪皇帝,每天不闻不看不听,生怕自己像前任太医们一样莫名其妙脑袋搬家。
可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叶闞没什么耐心:“让你回话!”
侯太医扑通一声跪下来,犹犹豫豫道:“陛下的身体不好,又恰逢疫症严重,但陛下洪福齐天,自有天人护佑,想必……”
这都是套话,每次皇帝生病都这么说。其实侯太医压根没敢进长乐殿,不知道皇帝病情到底如何,只能模模糊糊地应付。
他自从十五岁入宫担任医官,至今五十年有余,知道有时候话不能说太清楚,装傻充愣才是保命之道。
就像前朝皇帝时,后宫妃嫔经常争风吃醋,今天这个给那个下药,明天那个害这个流产,有时候皇帝并非不知道,只是为了制衡前朝各方势力,默许她们互相迫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因此在宫中当太医,最重要的不是医术如何,而是话术如何。因为有些事情,问话的人心里门儿清,只是要个他需要的答案而已。
侯太医能猜到雍王心里的答案是什么,但他不敢说。
皇帝被困在宫中多年,吃穿用度都是雍王一手操办,这疫情绕过京城泱泱百姓直接偷渡进宫,说不是雍王做的,谁信?
更何况,前段时间前朝就传出风声,说雍王先是逼镇远侯入京,扼制住朔北势力,后又令东海裁军,俨然将天下大势捏在手里,下一步自然是谋权篡位。
侯太医越想越心惊,一旦雍王成事,他们这些知道雍王夺权内幕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狡兔死,走狗烹,历来如此。
他忽然想到,那些被抄家灭族的前任太医们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什么宫中隐私才被灭的口?
叶闞沉声道:“还能活多久?”
侯太医浑身一激灵,一脑袋撞向地面,额头都碰紫了:“陛下原本寿数就不长,就算能熬过这次,想必也撑不住多久!”
叶闞沉吟,东海的裁军令虽然发了下去,但这些地方军阀未必会乖乖听话,还有很多后续的步骤没有做完,小皇帝这个时候死,只怕会前功尽弃,平白生出不少波澜。
想到这,他又有些心累,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侯太医直到走出雍王府,才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掏出帕子仔细擦额头。
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自家小厮又传来宫里的消息:有宫人看到陛下在金明池边和长公主交谈,言谈举止似乎是痊愈了。
“痊愈了?!谁说的?”
小厮无辜:“是小的一位同乡,在宫中当值,原本也感染了瘟疫,但他身子康健好得快,昨日去上值时瞧见的。”
侯太医刚擦干净的冷汗“唰”一下又流出来。
这样重的疾病,怎么可能说痊愈就痊愈!除非……
一个更可怕的想法从他脑海里浮现。
是痊愈……还是根本没生病?
如果根本没生病,那他在这次的变故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不敢细想,立刻吩咐小厮:“既然是老乡,你回头去库房拿些东西拜访他,让他保守住这个消息,不要让外人知道了。”
小厮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讷讷点头。侯太医的心思已经转到别处。
眼下赶紧进宫,搞清楚陛下的病情才行!否则,单是误诊这一条罪名,他有几个脑袋才够赔?
必须要在雍王得到消息之前作出弥补!
如果皇帝真的没生病,这个消息也得由他告知雍王,才能洗干净自己身上的嫌疑。
侯太医当即调转脚步,风尘仆仆向宫里赶去。
***
长乐殿常年熏香供花,殿内香气温柔,但因着这些时日宫女太监们病重,香没人熏,花也不放了,只有窗外树木生发的气息顺着秋风飒飒泼进窗里,偌大寝殿少了些旖旎缱绻,多了几分清新明亮的意味。
宋然懒懒靠在桌子边,单手转着小楷毛笔,风吹起书本一页纸,纤长手指立刻按下去,拈着笔在空白处做记录。
不得不说,当皇帝是个细致活儿,哪怕宋然有金手指做指引,还有在校几年间丰富的转生理理论经验,但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化常识。
这段时间里,宋然把周公子给的书翻了一遍,在系统的帮助下,很快就学得差不多了,又让萧钦延当老师,给他辅导军队管理这方面的知识。
萧钦延确实是块当老师的料,晦涩难懂的兵书在他讲解下变得生动有趣,还会用朔北的实例引导,有时还能批评几句书里的内容迂腐不合时宜。
宋然也是个好学生,从一开始乱七八糟什么都问,到后来能精准问到核心痛点,中间只不过隔了几天的功夫,萧钦延不得不对他恐怖的学习能力刮目相看。
甚至有的时候萧钦延会想,如果这天下在小皇帝手中而不是叶闞的手中,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呢?
萧钦延曾经是痛恨京城的。
在朔北挣扎求生的时候,背负数十万人的性命与京城求粮的时候,还有看着同袍们一个个战死沙场,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少的时候。
他都在恨着京城。
恨叶阚,也恨一切高高在上、衣冠楚楚的显贵。
在萧钦延眼里,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并无分别。
但宋子明……有时候会让他觉得,他与别人都不一样。
在他熬夜点灯翻看书册的时候,和萧钦延认真探讨天下大势的时候,萧钦延几乎生出一种错觉。
他好像真的想为世人做点什么。
他好像……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这时,门口遥遥传来一个声音。
“臣侯启祥,前来请脉。”
他怎么来了?
宋然看书看得正高兴,懒得搭理,嘟囔道:“看什么看,快病死了,回去吧,别看了。”
萧钦延伸手捏了一下他耳垂。
他听不得病死这种话。
小皇帝眨眨眼,从善如流抿起唇,乖巧极了。
相处这段时间下来,他大概摸清楚了小皇帝的秉性。
宋然聪敏好学,擅长洞察人心,又有明君的责任担当,但骨子里还是孩子心性,或许是自小被叶闞压迫、自我束缚太久的原因,没外人的时候格外放飞自我,口无遮拦。
前朝的事萧钦延不清楚,但大武朝应该没几个皇帝会拉着镇边大将的手对御花园指指点点,说什么“以后这片的花都铲了种菜,那头修农家乐养鸡鸭鹅,太平湖里撒鲤鱼苗,要让全后宫都吃上朕种的菜”这种话。
见里头没动静,侯太医踌躇片刻重复道:“臣、臣侯启祥……前来请陛下安。”
宋然托着腮问萧钦延:“你说朕要是一直不答应,他会喊几遍?”
萧钦延想也不想:“他不敢不请自入,应该会在门外站一天。”
宋然痛苦,他好不容易想法子让身边清净了:“朕的消停日子才过多久啊,这就上赶着给朕找不痛快——小侯爷,揍他。”
萧钦延无视小皇帝的胡言乱语,侧身站窗前,用手指轻轻拨开一道窗户缝,门口确实只站着侯太医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要见吗?”
宋然把书本折了个页搁起来,仰天长叹。
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宫中的“瘟疫”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宫人的病情也总有转好的一天,无非早晚而已。
“那就见呗。”
乌红殿门缓缓拉开,露出一张坚毅俊美的脸,侯太医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才任金吾卫右将军的镇远侯萧钦延,也是雍王叶闞义子,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奸细!
他心下当即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萧钦延一直没出宫,守在皇帝身边,按道理应该更加了解皇帝的病情才对。
侯太医欣喜若狂,刚想上去套套近乎寒暄几句,萧钦延却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
“哎……!”
侯太医心里又有些忐忑。
陛下莫非真病了?
有萧侯爷在这里,若是装病,雍王一定第一个知道,还用得着自己通报吗?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犹豫。
这可是要人命的瘟疫,万一传染上,说不好会死人的,要不还是别进去了吧?
这时,门内传来声音:“侯太医,不是来问脉么?怎么迟迟不进来?”
声音清亮温和,神志清晰,不似病重的模样。
侯太医又拿不准了。
他硬着头皮踏进殿内,就看见一个面容清俊,眼神温润的青年坐在桌前,宽袍缓袖,长发未束,见到来人露出笑意,一整个房间似乎都亮了几分。
侯太医家传相医之术,据说学到出神入化后能从一个人的言谈面相中看出此人生的什么病、病的严不严重,从而诊断入药。
侯太医虽然没有得到家学精华,但是也能看得出,皇帝哪里是大病之后的样子?分明是从未病过!
不仅从未病过,似乎还养的很滋润,嘴唇都有了粉嫩颜色,气血都补上来了。
侯太医当即脸色煞白,连退几步,抖着手指,声音发颤:“你……你……你是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