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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一百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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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冲入屋内,门开的瞬间,一阵强劲的穿堂风迎面袭来。
屋子里的竹帘纱帐被高高掀飞,簌簌作响。
唐池躺在帐子后,白发苍苍,面色发黄。
他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呆呆望着天花板,许是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所以这会儿并不惊讶。
松弛眼皮下的瞳孔缓缓转向门口大步跑过来的两个年轻人,眼里竟无半点光彩,唯剩一滩漆黑。
“师父!”
陶因扑至床前,紧紧抓住他一只没有力气的手。
“师父你怎么样了!还能下床吗?我带你离开这里!!”
唐池已经没有力气摇头,眼睛直直望着祝愿也,嘴唇颤了颤,尝试良久才说出几个沙哑的音调:“她……她找到……你了吗……”
祝愿也立马明白他口中的“她”是指谁。
“嗯,她现在很好,我会照顾她,安顿好她。”
唐池微微苦笑,“那就好……”
陶因迫不及待掀开被子欲背起唐池离开,却在掀开被子后看见唐池满身都是大大小小的砍伤与刺伤,黑色的血染红了白色中衣,一股酸腥味呈席卷之势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陶因愣住了,眼泪不自觉淌出眼眶,闪烁泪光里尽是无法言说的心痛。
唐荷菁连最基本的药膏都不给他涂,明摆着就在等他自生自灭,好拿他的项上人头去找赵环换取赏赐。
可唐池的眼里没有恨,反而在弥留之际叮嘱陶因:“我死以后,不要为难菁儿与乐乐……本来就是我对不起她们……”
陶因渐渐意识到现在哪怕是麒麟血也救不回唐池的性命,眼中的绝望剧烈发起抖来,第一次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师父!!可我还没做好准备,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师父!!”
唐池虚弱地动了动身体,反过手掌轻轻按住他的手,安慰道:“思愿,你从小就比同龄人清醒,你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无关紧要的,有些人就算活了一百岁,也不如你看得透彻……”
祝愿也站在一旁,神情苦涩,虽然插不上话,却什么都听得明明白白。
“师父!!!”
陶因把额头压在唐池手背之上,想藏起眼里的无措,可藏不住话音里的悲伤与痛苦,“师父……我都知道,可我难过……心好痛……”
唐池抽回手,吃力地抬起来抚摸他柔软的发丝,“师父本就是靠麒麟血霜才偷活这么多年,早就值当了,什么时候离开都不亏,你不必为师父感到难过……至于你自己……”
他眼珠子一点点转向祝愿也,继续说:“你人生还很长,该去追求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真御山庄不会困住你,我也不会困住你。”
“师父……”
“真御山庄的事情,老二和老六会处理,你放心去吧……”
交代完陶因,他用最后的力气将手再次抬高,朝祝愿也颤抖着伸去,“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祝愿也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上前扶住他的手,“不知道。”
“像……”
唐池抓着他,就像在抓住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一般,哪怕耗尽最后一丝生气也要再次靠近,“你长得……真的很像以前的她……”
祝愿也接不上话,偏头躲开他炽热的眼神,并随口“哦”了一声。
他只是替陶因感到难过,但对于唐池,实在没办法感同身受。
甚至因为身份缘故,他有些反感唐池的深情。
唐池似乎看出来了,慢慢松开他的手,失落道:“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祝愿也退后一步,双手抱臂,冷笑道:“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不是你,她也办不成那么多坏事吧?”
唐池沉默着,手臂重重垂落。
陶因抬起红红的眼睛,回头带着怒意盯了一眼祝愿也。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祝愿也却感受到了强烈的警告意味。
祝愿也耸耸肩,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但忍住了没再说什么。
“师父,我们不说那些,你再喝点儿麒麟血,说不定……”
“不用了思愿……”
“没用哒!”
陶因话没说完,唐池和祝愿也同时开口否定了他的念想。
他双目一皱,眼泪滴答滴答落下,哽咽着连连呼唤:“师父……师父……”
这时,唐阿荣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陶师弟,师父最后一面你也见到了,现在该跟我进宫见见新帝了吧。”
祝愿也正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听见他的喊声后当即踹门冲出去,一道掌气打翻十几人!
“闭嘴!吵死了!”
唐阿荣没躲开他的内力,但好在撑着剑顶住了没翻倒。
几个小弟子匆匆上前将其扶起,却被他狠狠推开。
只见他狠戾的目光直勾勾瞪在祝愿也身后,像是憋了一辈子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祝愿也察觉他的眼神不在自己身上,稍一回头,果然看见陶因就在身后。
除了那双泛红的眼睛,没有其它状态能看出他刚刚哭过,旁人也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情绪,唯见哀莫大于心死。
“师弟,还想反抗不成?”
唐阿荣站起来,手中剑指向陶因时带起一阵风划过陶因耳边。
陶因眨了一下眼睛,看向他,眼神里这才稍稍有了点儿像人的情绪。
祝愿也挑眉指指唐阿荣,凑到陶因耳边说:“看来你这个师兄,不是很喜欢你呢。”
陶因隐藏起表情里的脆弱与悲伤,习惯性装作淡然,“一直都不喜欢,习惯了。”
祝愿也笑了笑,贱兮兮问:“他该不会以为你是来跟他抢庄主之位的吧?哈哈。”
唐阿荣见陶因无视他,还在那里跟祝愿也闲聊,因此更加气得发狂,五官几近狰狞,大喊道:“陶思愿!我受够你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了!装什么出尘脱俗!你自己手上沾过的血你都忘了吗!!”
陶因微微垂眸,嘴角动了动,似乎被触及了心底深处某个敏感的角落。
但他仍然没有辩解什么。
反倒是祝愿也忽然紧张,神态变得夸张,一个劲儿指着唐阿荣警告:“喂喂喂!你要胡说八道的话我可是会打烂你的嘴哦!”
唐阿荣抬高下巴,扭了扭脖子,冷冷嗤笑一声,嘲讽道:“既然敢做,还怕人说吗?”
祝愿也撸起袖子准备上去干仗,却被陶因拦住。
“别管他,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可陶因越不在乎,唐阿荣越怒火中烧。
“大家都听好了!十年前龚宅灭门案的凶手不是师父!是他!陶思愿!!”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十年前?就是陶思愿刚来真御山庄那一年,那年他才九岁啊?竟然就敢做这样的事情??”
“难怪师父从不让我们在山庄里提起关于龚宅的事情,原来如此……”
躲在不远处的唐荷菁与唐佳乐听见这些话后,看陶因的眼神都变得后怕起来。
然陶因抬眸望向唐阿荣的眼睛,反而更加风轻云淡。
“还有呢。”
唐阿荣被刺激得眼眶通红,眼里血丝不断膨胀,“还有画清堂的陶老三和你爹娘也是你杀的!!师父和你祖母,都是替你背了锅!!你从小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亲生父母都下得去手!你有什么资格继任庄主之位!!”
众人震惊,唏嘘声此起彼伏。
“天哪,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小陶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明明平时相处的时候那么温和……”
“他为什么要杀祖父和父母?”
祝愿也向前一步,恶狠狠盯住唐阿荣,“你怎么不把原因说出来?!!”
陶因却只是笑笑,继续问:“所以呢。”
唐阿荣避开祝愿也的问题,恼羞成怒当即下令捉拿陶因。
“所以你该当正法!给我上!捉住他们!死的活的都行,新帝重重有赏!!”
闻言,祝愿也一瞬间严肃起来,正色道:“小因,小心儿。”
陶因没回答,已经挽剑冲进人群。
祝愿也忙不迭跟上,赤手空拳迎上一个个挥刀砍过来的黄衫弟子。
但人实在太多,一个个打也要耗费不少力气。
二人抽空对上一个眼神,各自心领神会。
陶因先一步甩出长剑,那剑呈回旋之势击退一圈正在齐声发起进攻的敌人。
接着由祝愿也起手,原地牵着陶因空中旋转踹飞第二波攻势。
接连两拨人都倒在地上,后面的便犹犹豫豫不敢再冲。
得了这会儿空子,二人跳上房顶,翻了出去。
唐阿荣亲自飞上房顶去追,却为了躲避祝愿也顺手捡起并朝他脸上砸来的瓦片而不得不后撤落回院子里。
再起身时,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跳出了此间大院。
唐阿荣气得猛砸配剑,这时有弟子来报,“师父,师公他……没了……”
唐阿荣狰狞的表情渐渐变得平缓,他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唐荷菁与唐佳乐,长长松了口气,得意笑道:“阿菁,真御山庄,终于是我们的了。”
唐荷菁远远回以一笑,苦尽甘来般欣慰地抱紧了唐佳乐。
另一边,祝愿也与陶因离开真御山庄后并没有回客栈,而是绕路去了穆国公府。
本想把蒋童的消息带给蒋潇蒋弦二人,来这儿后才发现蒋家早已人去楼空,独留一院子女眷守着家业。
而男丁则被赵环以各种理由安排去了方向不同的边境,还收回了大部分兵权。
此刻的蒋家,空有虚名,早已不复当时荣光。
蒋老夫人秘密接见二人,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并告诉他们:“嘉仙教已经不是曾今的嘉仙教了,新帝赵环为了寻找麒麟不惜吸引全朝百姓为他卖命开路,我夫君只是在朝堂中对是否存在麒麟的真相提出了质疑,他便不择手段除掉蒋家所有人!
“虽然老身不知道你们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既然新帝迫切捉拿你们,想必定是因为你们手中有威胁他地位的筹码,我希望你们出城以后去找蒋家人或谢帅,商议夺权!
“总之决不能让赵环拿大景江山与百姓的命为所欲为!”
而祝愿也与陶因也将蒋童之死,从九年前海寇之患开始,到许查围堵桑林散播瘟疫,再到赵环入林大屠杀的过程,仔仔细细说给蒋老夫人听。
蒋老夫人听罢,瘫坐在椅子上失神良久,“童儿……你……命苦哇……”
好在蒋家明理,不至于让祝愿也觉得这世间人皆是愚昧之辈。
离开蒋家,回客栈的路上,祝愿也给陶因买了些吃食,但他没有胃口,任凭祝愿也怎么缠着磨求都不肯吃一点儿。
他失神落魄地回到客栈房间,把自己闷进被子里再没搭理祝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