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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姥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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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没有更新的这段时间,我无数次都想打开公众号写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我才完成这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我的姥姥在六月初的时候去世了。
姥姥死前的那段时间,我站在旁边看妈妈边掉眼泪边给她换药,换尿不湿,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前胸贴后背,她后面的骨头都快要刺破肚皮上的那层肉,我不知道她的五脏六腑都去了哪里。
姥姥的棺材躺在堂屋那一天,我有一种矛盾的痛苦。
想起她曾经给我聊过的生平,从小就割草下地干活,嫁过来后仍然吃苦耐劳,八十岁了还在不知道自己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同时下地干活把脸摔得稀巴烂。
她是我见过最刚强的女人,好强,能吃苦,嗓门大,不服输,能忍疼。
这种刚强在她自理能力已经很差的时候也仍然存在,在我家住的时候,妈妈总让她在屋子里上厕所,但她不好意思让我妈妈给倒掉,还是选择去茅房。
她腿疾三十多年,忍了三十多年,但到最后几年已经几乎不能走路,于是就会发生在去茅房的半路上摔倒,自己爬不起来的境况。
但每次摔完,几小时后还是要自己颠颠儿地去。
包括妈妈在家门口的菜园干活,她也倔得非要去帮忙,走到半路摔倒在人家的坟地里,用尽力气喊人,我在屋里写特签,不知道她究竟倒了多久我才听到,匆匆跑去扶她,因为她腿脚无法蜷缩使不出一点力气,我自己一个人却扶不动,拼命喊我妈,我妈再从远处的菜园跑过来,和我一起把她扶起来。
然后我妈就开始掉眼泪,她呢,就干巴巴地笑。
我觉得她很怕自己成为一个“没用”的人,她的刚强逞强尖锐不愿给人添麻烦的种种特质,全都遗传给她的女儿,然后再遗传给我和我的姐姐们。
可我们和她比起来,还是小儿科。
她好强到让我无话可说,那时我早起去上班,刷牙的时候她就拄着棍子到厨房,非要给我做饭,她一直都很疼小孩,可在那种情况,我只会气到跺脚,大声说我求你了姥姥你能不能别这样别那样巴拉巴拉……
我爸就骂我,嫌我嗓门大。
后来我一度很后悔,但我姥姥不后悔,等第二天她还是一步步挪到厨房给我做饭。
我一直觉得命运很不公平,为什么有人一生从未享过一天福。
我问她,你在江苏多好啊,干嘛远嫁到这里,现在娘家人都没亲情了,你还在这边天天这么辛苦。
她目光辽远,笑着说,我不后悔,你外姥人好,都是我骂他,他从没给我一点气受。
我知道,她说这话是真心的。
我对我外姥印象几乎没有,但所有人都说他脾气特别好,人也特别好。
外姥在60岁那年去世,至今已经25年。
姥姥出殡那天,大家在家里找到了外姥的遗照,他看上去那么年轻,比我最小的舅舅都还要年轻。
25年春秋冬夏,在另一个世界,风还在继续吹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姥姥的思念从未停歇。
写到这里已经潸然泪下。
再说一些小事。
比如我姥姥信耶稣,她做礼拜的时候会给我留很多糖,可最后那几年她一首歌也不会唱了,疾病常常让她分不清眼前的人是我爸爸还是我大舅,分不清我妈妈是她女儿还是她儿媳妇,她全都忘记了,包括那些慰藉寂寞的歌,净化心灵的歌。
我稀里糊涂地写。
想到哪里说哪里,这是一篇随意的随笔,一篇很散的散文。
又想起小时候寒暑假,我觉得她太孤单就会陪她住上半个月,每次刚进她的小破屋就会闻见很浓重的老鼠尿味道,可她说闻不到。
晚上睡觉,我害怕地把头全都蒙起来,害怕老鼠蜈蚣钻到我的身上,后来住了几天,我就闻不到这个味道了,我以为老鼠都走了。
直到爸爸来接我回家,皱着眉问这个屋这么多老鼠吗,味道这么大。
我和姥姥一样,说,有吗,我闻不出来啊。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来在糟糕的环境下待久了,就不会有所感知。
就像姥姥,吃了一辈子苦,反倒不觉得自己在吃苦了。
我家里小时候是超生,二姐生下来就给姥姥喂养,所以姥姥去世的时候二姐哭得最凶,几度昏厥。
二姐说,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苦,根本就没有一点钱,但她从没有过一丝不快乐,提起这些的时候她说,她非常非常非常xn幸福,说了很多非常。
其实那时候都很苦,前几天和朋友聊天才发现,我也经历过村子里电压不稳而要备蜡烛照亮的年份,也经历过下雨天要拿锅碗瓢盆接屋顶的漏雨,经历过用黑色的大塑料袋晒暖洗澡的日子。
所以妈妈想救济姥姥做不了太多,姥姥想帮助妈妈也帮不了太多,母女之间就这样牵挂着又无能为力着。
但是贫穷未见得不会幸福,我知道,唯有爱,能滋养幸福。
谢谢姥姥让我的姐姐这么幸福。
长大之后刚开始工作,我过年和中秋节都给了姥姥钱,但她没要,反倒往我兜里塞钱,可我也都没要。
我至今能记得我们两个人掰扯的那个场景,现在虚伪的客套太多了,可我们太真心,都希望给予而不是获得,却又在互相推辞的时候获得了许多许多。
丧事结束之后,舅妈们要把姥姥的衣服全都扔了。
往地上扔的时候,数着这件是谁买的,那件是谁买的,我才发现,我没给她买过任何衣服,原来这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姥姥喜欢吃南瓜和芋头,她直到真正瘫痪的前夕饭量都好大,妈妈做芋头汤她自己一个人能喝三大碗。
可是后来连喝口水都要硬把她的嘴巴别开,她才肯咽下去。
大概七八年前,姥姥和妈妈去参加亲戚葬礼,那人也是瘫痪后去世。回来后姥姥和妈妈都掉眼泪,说,那人后面的腰全被老鼠啃烂了,血肉都已经凝固了。
那时候姥姥一定不知道几年之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都说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姥姥身上就有碗那么大的疤,她在床上躺了许多年,是先一点点腐烂再死去的。
我问爸爸,生命为何如此顽强,这样还不死去。
爸爸说,人要受多少罪是有定数的,没受完罪是不会咽气的。
可是生命为何又如此脆弱。
一个咋咋呼呼,骂人都不带喘气的刚强倔强的老太太,突然之间就成了一堆微微喘口气的骨头。
我的情绪一直不稳,是个悲观主义者。
可是姥姥,为什么活成你这样,你还是觉得人生很值得,乐观和知足真的就能让一个人如此从容面对苦难吗。
姥姥,或许在别人眼里,你的死亡是解脱,是不用再继续受罪,或是死亡本身。
但对我来说,却有别样的意义。
你死后,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叫我硕硕的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在那几天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我会永远铭记你。
也请你永远保佑我,不要再吃苦受罪,不要再贫穷缠身。
祝我挣脱这憋屈的生命,向远处的高空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