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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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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动正式确定的那天深夜,成真特意在上船前去草窝里钻了一圈,直到把一身干净的衣服弄脏弄皱,才狼狈地跳上了往香曼村去的一艘腥臭的渔船。
临出发前,江峻和在他的口袋里塞了几颗大白兔和半包烟。
现在坐在甲板上,成真把四颗糖整齐地摆在面前,看了半晌之后掏出一支烟叼进了口中。
起身找火之前,他把四颗糖揣进了口袋,然后弓身钻进了船舱。
撑船的渔夫是香曼村的村民,男人饱经海风烈日的摧残让人猜不透年龄,但是他的船舱里住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走路仍跌跌撞撞的小孩。
“有火吗?想点支烟。”成真站在女人面前不远处,用当地话问了一句。
年轻女人背着背上熟睡的小男孩儿,对成真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然后递来一个打火机把这位头发蓬乱的不良少年推回了甲板。
成真重新趴回了船头,看着黑黢黢的海水点燃了口中的香烟。
火光在黑夜中乍现,他屈指夹着烟,靠在旁边堆起来的蟹笼上略眯起眼,目光随着青烟升向了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天。
烟往哪儿走,他的眸子就跟着往哪儿飘,几个瞬间像是成了天上的云。
烟快灭的时候,成真随手把烟屁股丢进了海水里,同样的一条空旷黑暗的航线,现在已没了最初来时的那种紧张不安。
重新回去,回到香曼村,把干爹送货的信息全部告诉那个叫江峻和的帅气警官,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到时候,一定要把他忘了。
成真呵了口气,在鱼腥味中闻到了烟臭后,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糖丢进了口中。
渔夫不知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的,他看到成真剥糖,脸色忽然有些不太对劲。
男人语气有些冲地叽叽咕咕了一堆话,对着成真一顿指点。
“……大陆的零食,以前没吃过,我送完货看见买点尝尝鲜,”成真把手插进口袋里捏住了剩下的三粒糖,继续用当地话解释着,“不是别人给的,干爹只安排你接送人,你可别干多余的事。”
成真一边说着,一边从渔夫的身边走过,往船的另一头晃去,然后捏着三粒糖在对方看不见的死角随手把它们丢进了海水里。
渔夫唧唧呱呱地指责着些什么,重新掌舵去了。
成真叼着支新点燃的烟从他面前经过时,刻意压低了声道:“别来管我的事,等我回香曼村有了枪,你的命和家还想不想要?”
渔夫在黑夜中瞪视了面前的瘦小子一眼,此后便不再说话了。
其实去送货后消失这么久又突然出现是一件非常叫人怀疑的事,但成真只是拿出去放水才没和大家一起被抓作为借口就轻松骗过了老佛。
就这简陋的谎言,他自己说完都心慌了几夜没睡稳。
不过,也许是秦健他们申请让他带走的一小包货,总之老佛仍旧像以前一样喜笑颜开地每天喊成真和其他孩子一起陪自己吃饭。
回到香曼村的第四天,老佛让成真接管了李河也就是黑哥从前经手的生意,给了他人手,也给了他在几个镇子间来回走动的权利。
其他那些孩子羡慕极了,他们全和成真一样,从小就被老佛豢养在身边,足够知根知底,留着将来替自己管理事业用的。
去镇子里收货的那天,成真支开了手下的人,去报亭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江峻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成真蓦然生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好,这里是春慧小卖部,您有什么需要吗?”
成真听着听筒里的声音,愣神许久都没开口说话。
“你好?”江峻和重复一遍时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了。
“哦……是我,成真。”成真接过了话,警惕地目光四周扫了一圈。
“成真?”江峻和在电话那头说话,可能音质不太好,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也有些发颤:“怎么样?都顺利吗?”
成真趴在报亭边捏着一份报纸随便乱翻:“我挺好的,黑哥那趟货出了问题,老佛在香曼村这边安分了很久,现在我接手了黑哥的那条线,过不了多久货应该就能动起来了。”
江峻和在对面静心听着,时不时嗯两声以作应答。
“老佛没什么特别的动向,以后往边南出货的时候我多卖他几次,等他被你们抓火冒了,应该会亲自去一趟。”
从工厂收完东西出来的两个小弟在路口向成真招手,成真抬起手臂对他们挥了挥,继续在电话里和江峻和说着。
江峻和那边似是在做记录,时不时会传来了些沙沙的书写声:“行,我知道了。”
“嗯,那我挂了。”成真淡淡一说。
“等等成真……”
在电话挂断之前,成真被江峻和喊住了,他重新把听筒架到了耳边静心等着。
“成真,注意安全,还有……别跟他们乱来,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即使是在音质稀烂的听筒里,成真还是觉得江警官的声音醇厚温柔,实在动听。
他在距离边南市几百公里外的香曼村,隔空对江峻和点了点头,快速丢下一句知道后,匆忙挂断了电话。
从镇子回家的那条路是两个帮派共同管辖的,也不知道对方今天是抽了什么风故意和他们对着干,看到成真一行人的车时,无缘无故送了一梭子下去。
货被扣下了一半,兄弟折了一个,成真自己的右肩里还嵌了弹壳,被带回去的时候血已经淌了好久,他直接被送去了医生那边,后来便渐渐没了意识。
睁眼看见的第一张脸,是忧心忡忡的老佛。
成真一愣,下意识起身道歉,但却被摁回了枕头里。
“躺着休息吧,不是你的问题,”男人很胖,但又不敢太多地占据成真的小床,坐姿稍有些古怪,“这事我已经查过了,巴占你还有印象吗?就是那个大你三岁,之前在角斗场被你打瞎左眼的那个小胖子。”
刚听到名字的时候成真几乎没什么印象,但一听到被自己打瞎了眼,立马就点了头。
老佛对站在门口的手下招了招手,然后嘴角瘆人地一扬。
半分钟后,一个手骨被打断并且浑身都是血污的胖子被带了进来。
成真平静地看着他戳出肉的断骨,只有眼皮微微跳动了两下。
“李河出事后我暂时让巴占吃了两条线,他真是贪心不足,攀上了外帮,”老佛走到苟延残喘的巴占身边,抬脚轻轻一碰就把人拱倒在了地上,“他已经全交代了,今天对你们开枪的外帮就是他指使的。”
“怎么样?想怎么惩罚他?”老佛在地板上蹭了两下鞋底的血渍,转身从自己的后腰上掏出了一把精致的银色手/枪。
成真靠在床背上,思考两秒后伸手把枪接了过来。
男生左手稳稳握着枪柄,细长的眉毛压着他有些疲惫的眼睛,白皮肤被枪表面反射出的光照得有了些阴气森森。
他瞄了瞄巴占的额心,忽然枪口一偏扣下扳机。
一声明亮的枪响之后,巴占倒在了一汪暗红粘稠的血泊中。
老佛低头看了一眼巴占右眼上的血窟窿,突然大笑着抱住成真的脑袋,在男生的头顶一顿猛亲。
“好!好!成真才是干爹的好儿子!巴占那条线先归你了,”老佛用力捧着成真的脸颊,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不会像他一样背叛干爹的,是不是?”
成真望着他那会吃人的眼珠,浑浊又带着能将人连骨头都吞噬干净的笑意。
男生沉静地点点头:“我不会背叛干爹的。”
“成真是我的好孩子!”老佛又在成真没几两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松手后又说:“你好好休息,收货的事暂时让他们帮盯着。”
成真目送着老佛离开,回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听见的话:“好。”
几个打手在成真的小屋子里收拾干净巴占制造的污渍,半个小时以后踏着一屋子消毒水的味道离开了。
成真重新躺了下去,压在胸口的左手莫名开始剧烈地战栗。
他闭上眼又睁开,意识却始终难以回拢。
略微翻了个身之后,他觉得血管里有些东西在躁动,折腾了许久之后干脆起身下了床。
肩上的枪伤每天都有医生来换药,几天过去伤口开始愈合,整个过程其实不是非常痛苦,只是最近成真总觉得提不起精神还特别容易犯困。
伤口拆线的那天,明明屋外二十几度的晴天,成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冷,出门一会儿又折回去翻了件薄薄的外套出来披着。
老佛今天没什么事干,他陪着成真拆线,说是之后要带他一块去镇子上吃牛肉。
成真尽力想表现出开心,但虚脱感时刻在全身神经游窜,他已经数不清从起床到现在,自己究竟打了几个呵欠。
“伤口长得很好,还是年轻小伙子好啊。”医生给成真拆外线感慨了一句就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成真疲惫地陪笑了下,伸手摸到桌沿上准备借力从凳子上站起来。
双腿忽然就脱力了,他往前栽了半步扑到墙上,勉强攀着老佛递来的手臂才稳住了身体。
“成真?你还好吗?”老佛的关问有些虚假,但成真已经没空去分辨了。
男生靠在他臂弯里打了个呵欠,眼中扑扇出一片泪光。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把旋转的视线收拢,但结果却无济于事。
更加猛烈的天旋地转之时,他察觉到有人往自己手里塞了盒什么东西。
老佛把成真扶到了旁边的病床上,揪着医生的领子把人提了过去,并且给他塞了个细细的针管。
成真晃了神,看什么都是重影。
直到针尖挤进了血管,瞳孔骤缩之时,他只感到全身的细胞被推进血液的冰凉液体刺激到肆意跳起了舞。
潜意识里辟出一片天堂,他看到了一个红木衣柜,里面挂着一件厚实保暖的棉服。
成真瞪着可怖的双眼,用那充血的眼白和无法聚焦的眼珠紧紧咬住了病床边的老佛。
“成真,你知道干爹很怕失去你的……”
“取弹壳的时候怕你疼,我让医生给你打了针,镇定止痛用的。”
“你不用怕,干爹就做这个生意,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最纯的绝对少不了你!”
……
门口接连不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成真独自躺在病床上。
缥缈的意识不停放大缩小,一会儿是可怕的枪声,一会儿又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父亲在远处呼唤……
成真挣扎扭曲着身体,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不断撞向床板。
直到十几分钟过去,男生颤抖着缩成一团窝在墙角,被恐惧充斥的双眼紧紧望着床头柜上打开的小铁盒里那三支装着浅黄色药液的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