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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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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的花市在三四月客流量最多，馥郁的香气弥漫整条青石板街，吆喝声和脚步声摩肩擦踵，道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有外乡人自它市来，穿着与这环境不太相符的高级毛料大衣，刚下车便落了尘土，此时远道走来已是风尘仆仆，连带着那巨大的深色行李箱，也在拉扯的过程中和板砖路来了好几个亲密接触，外层的漆擦了一道又一道，倒是和这偏僻的边城融为了一体，再挑不出来违和。
打哪传来几声高亢的叫卖声，夹杂着混进去了什么旁的尖斥，声音急转了几转，愣是硬生生在这条窄长小巷营造出了回声的效果。
“小偷！抓小偷啊！”
狭窄的巷子本就容不下几人并肩同行，此刻又遇上有人横冲直撞，一时间闪退不及的路人跌向身后市集小摊，吵吵嚷嚷中多了好几声叫骂。
人长眼，箱子不长眼，慌不择路的小偷哪顾得上看路，脚下一绊便踉跄摔倒，正忙慌着想要赶紧爬起来，便被后边赶来的面馆老板抓了个正抓。
“哎哥....松松手...疼！疼！”
小偷年纪看着不大，此刻被面馆老板压在身下，灰蒙蒙脏兮兮的衣服露了点边，勉强认出来胸前‘岭南九中’的绣字，他脸贴着冰凉凉的石砖，自知逃跑无望，腆着脸努力转过头笑得扭曲，放弃抵抗讨好的投降。
“啧，九中的吧，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学这一出！”
面馆老板瞅着年纪也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色厨师服，此刻一张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他右手还拿着汤勺，没忍住又往身下小孩脑门上来了一下，“兔崽子挺能跑。”
好不容易在校服口袋里摸到了客人的钱包，确认内容完整后用空着的左手拿着钱包拍了怕底下压着的满脸不服气的高中生的脸，调侃道，“偷也不知道偷个有钱的主。”
“谢了啊，哥们。”
完事后他这才想起什么，抬头笑着搜寻了一圈，对着不远处箱子的主人报以一笑。对方半张脸都被灰色围巾裹住，露出的一双眼睛和他对视，目光是说不出的复杂。
眉眼有点熟悉，看得他笑僵了一半，这剩下的一半在对方仰起脸微微露出下半张脸居高临下看向自己时，彻底僵在了嘴边。
“好久不见，萧池。”
半小时后，家和面馆。
旧木桌上坐了三个人，一个表面冷静其实忐忑不安尴尬的抓自己衣服下摆的厨子，一个灰头土脸穿着身快看不出来原来颜色的校服的流浪汉，还有一个画风格格不入仿佛刚结束会议的老总。
桌上摆着两碗面，一碗流浪汉吃得正香，马上快要见底，另一碗基本没动，摆在老总面前像上供。
“哥，”正呼噜呼噜往自己嘴里扒面的少年眼珠子滴溜一转，手偷摸着往前够，“你还吃吗？不吃的话可以给我。”
“啪！”
手伸一半就被打了回来，穿着厨师服的面馆老板皱着眉，“你饿死鬼投胎？”
被打的甩甩自己的手，刚要发作，想起前十分钟自己是什么身份后，颇有自知之明的把屁股焊死在了原地，老老实实往下灌面汤。
“周晚意......你....”话到嘴边一转，一句你怎么回来了硬生生饶了三个圈，“路上顺利吗？”
话说完萧池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讲的什么废话。
倒是面前的人闻言也是一愣，没显得太过尴尬，停了一停后才沉沉应了声。
“来有点事，”男人吃了口面放下筷子，手不经意蹭上桌上来不及收拾的油污，皱了皱眉。寻顾四周没有发现抽纸盒，像是看出萧池的窘迫来，并没有吱声，只是从衣侧拿出湿巾来，强迫症似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了个干干净净。
“生意上的事，呆个两三天就回去。”他三言两语讲完来意，礼貌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疏离，朝青年微微颔首，“多谢款待，下次有机会再拜访。”
活像是拜访长辈，客套得都带上几分老龄化。
萧池闻言哑然，还没等他答复，对方就已经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周，掏出手机扫了墙上的二维码，还没等萧池制止，转账声就已经传来。
他坐在原地全程显得有些面无表情的呆愣，连刚才的微笑都忘了挂上，直到周晚意冲他再次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店面，黑色的大衣留下一抹利落的弧度，然后与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
“小老板，你们认识？”
饱餐一顿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支着个下巴看戏似的问。
萧池没理，只想着刚刚周晚意的一举一动，和自己仿佛掉线的举动。半晌后抹了把脸，给了少年后脑勺一巴掌。
“少管别人的事，滚去刷碗。”
他走出店面，顺着墙边滑下去，给自己点了根烟，缩在门边抽。门外熙熙攘攘，岭南的夜市依旧嘈杂热闹，这座偏僻的边城仿佛十年来什么都没变过。
不像他和周晚意，十年来兜兜转转，最后却活成了两个陌生人。
“小老板！小老板——！”
后厨传来少年富有活力的叫喊声，吵得萧池一激灵，烟灰抖了下来烫了手，他骂了声将仅剩的烟屁股扔掉，用脚踩了踩确认没有火苗了才进去。
“又做什么幺蛾子？”
他的面馆不大，虽然陈设很旧了，桌椅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其实算得上干净整洁。前厅六七张桌子，掀开印着招财猫的白色布帘就是后厨，此时洗了把脸露出五官的少年站在离洗碗池老远的墙角杂物堆，张嘴露出虎牙，手里拿着什么激动的跳脚。
“不是让你洗碗——”
萧池不耐的话说了一半，原因是他看清了少年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摔断了腿的相框，里头相纸在后厨潮湿的环境里长了霉斑，看上去带着些年头的磕碜。
“你也是九中的？”捡回来的小偷呲牙咧嘴，丝毫不顾及对方感受一身脏兮兮往上凑，“那你是我学长啊！”
“你几级的？”他乐颠颠的没个正形，身上又多了不知道从哪蹭出来的灰，凑到萧池耳边喊：“我现在读高二，高二五班沈磊！你学弟！”
‘弟’字话音刚落，像是回神般萧池被叫的一哆嗦，他做贼心虚般胡乱挥手，“瞎叫什么呢，搁哪找出来的老古董了都。”
“当不起小偷的学长，好好洗碗去。”
“我不是有意要偷的！”少年炸毛，想解释什么又偃旗息鼓，“算了，说了你也不信，我去洗碗。”
始作俑者拖着步子去干活，留下萧池一个人在角落。他低着头，手里拿着的相框里照片老旧，高糊像素加上受潮，都快要看不清内容。里头三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搭着肩站在镜头中央，高中高呈凹字形，最中间的笑得最灿烂，仿佛全世界最快乐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一刹，左边的没怎么笑，只是微微带动了点嘴角，勉强算作一个合格的微笑。
那霉斑好巧不巧，正好把最右边的人腐蚀了个大半，远了看都快要看不清是个人，像是路边的灌木丛，只留下左边两个完好无损，却好像这照片也本该如此。
萧池讪笑了下，烫手似的将相框丢回原地，还嫌不够，又用脚巴拉了几下，直到上方杂物彻底盖住，再也看不见一角，才掩耳盗铃似的安下心来。
他哪里配当谁的学长，不过是过街喊打的老鼠，换揣着阴暗见不得光的心思，偷走了别人十八年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