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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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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结滚动,眼圈和嘴唇一样红。那双眼执拗地盯着她。
她觉得好奇妙,为什么充满恨意的眼睛里产生的是悲伤的眼泪?方绪云想知道那滴眼泪什么时候会流下来。
“方绪云,”连意盯着她,每个字都耗尽了力气,但却没等来预想中的关心,语气变得痛苦,“你没有想要对我说的?”
方绪云收回手,那滴眼泪还没有掉下来。
面对这样严肃的诘问,她想了想,笑着回答:“你真好看,什么时候背着我变得这么好看了?”
现在的连意,脸色苍白,嘴唇不知道是被自己咬了还是因为哭泣充血变得很红。比之前冷冰冰的样子,好看一百倍。她真的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连意充耳不闻她那荒唐的对白,一把抓住了方绪云的手腕,迫切又焦躁地需要一个答案:“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
她一点、一点都不关心他,一点也不在意他。
方绪云任他拉着扯着,也不做推脱的动作,“也许你在兼职,对吗,毕竟账号现在归公司了,你得找个工作做。”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连意恨不得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这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擅自靠近他,擅自抛弃他,擅自把这一切搞得理所应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不爱我了?”
那滴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方绪云松了口气,等这滴眼泪等了起码有一分半。
“是你自己跑掉的。”
“我没有!”连意委屈疯了,甚至忘了自己来这是为了干什么的,“我不拍视频是因为,是因为......”
他越说越小声,越说头越低。
“是因为我是你男朋友啊......我是你一个人的......”
“但你确实违反了合同。”
“可是,”连意抬起头,第二滴眼泪滚下来,“当时要签约我的人是你,说喜欢我的人也是你,方绪云,是你让我违反合同的。”
啊哈,记忆力真好。方绪云在心里感叹。
“我不干这行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行吗?”
他像个没要到糖的小孩,好不容易逮到妈妈,使劲哭个不停,说个不停。
方绪云盯着连意开合的嘴唇,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她的注意力一向有限。于是只能伸手掐住他的下颌,猛力一拽,亲自堵住了他烦人的嘴巴。
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用另一只手重新摁了电梯,推着他走了进去。
方绪云尝了他第二回,评价:“你尝起来苦苦的。”
要了第一颗糖就会想要第二颗、第三颗,人就是这么贪心的生物。
连意把她搂紧,主动索取第三颗糖。电梯在这时打开,他迅速站正。
门外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牵着手里的狗淡然地走进电梯。
方绪云笑,转过去悄声告诉他:“你的职业素养不怎么样。”
在这里,工作人员也是被挑选的宠物之一。
连意的心不再那么焦躁,和方绪云站在一起,他就不会感到焦躁。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俩人刚谈恋爱的时候。
噩梦是从恋爱后开始的。
他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形的狗,想起了当初方绪云带着他来到这里的情景,他连半小时都呆不住,急迫想要离开。如今,自己再次摸到这里,佯装成服务员,只是为了见到方绪云。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绝不会再踏入这种地方。
七楼到了,早餐是自助形式。
方绪云坐在位置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呵欠刚结束,一身专员装束的连意就端着早点来到了她身边。
她张嘴,连意把食物送她的嘴里,尽管脸上还蓄着点怨气,但身体依旧很诚实,很诚实地在照顾她。
吃饱后,方绪云身子一歪趟在他的腿上,像只准备打盹的猫。
连意伸手帮她揉肚子,刚吃完就睡下对身体不好,但现在肯定没办法叫她起来,她已经一宿没睡了,“那天电话里,你说你有了新的男朋友,是真的吗?”
方绪云没睁眼:“我不是已经亲了你吗?”
“什么?”
“我既然已经亲了你,你怎么还有那么多要问的呢?连意,你不说话的样子更可爱。”
这根本不是什么亲不亲的问题。他迫切地需要明确现在的自己和方绪云之间的关系,方绪云究竟爱不爱他,他们是否还能回到从前,他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些不是亲嘴能解决的!
连意狠狠瞪着她的脸,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实在令人抓狂。瞪了有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扫去面具上的碎发,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任她睡着。
傍晚的天呈现出一种黛蓝色的冷调景观,而屋内亮着暖色的光,排骨咕噜咕噜地在热锅里翻滚。
杨愿挽起双袖,把腌好的牛肉丝倒进锅里,翻炒至半熟后,又放入黄瓜苗。肉和蔬菜都是他从舞室回来顺道买的,非常新鲜。
最近舞室在装修,他时不时就会去看一眼。回家的途中正好把晚饭需要的食材买了。按他平常,都是直接app买了菜外卖到家。
但这回不同,他说好要帮方绪云做一份。
杨愿掐着时间打开了锅盖,排骨香扑鼻而来。他用长勺舀了一点盛在小碟子里,浅品一口后满意地点点头,红白萝卜的鲜甜已经充分融进了汤汁里。
不知道符不符合方绪云的口味?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喜恶。
杨愿没急着把菜盛出来,现在六点出头,不知道方绪云什么时候下班?她下班似乎没有个准数,如果要加班,菜又早早端出来,到时候肯定会完全凉掉,就算再加热也恢复不了最初的口感。
菜继续搁锅里温着,杨愿收拾好厨房,开始漫长的等待。
——等待方绪云下班。
杨愿把大门开了个小缝,这样能最快地捕捉到方绪云出电梯的动静。
他守在门后,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消消乐。
从六点等着九点,方绪云都没有回来。期间,菜热了又热,杨愿重新又做了一回,等全部结束后,已经快十点。
方绪云还是没有回来。
杨愿仍然等着,等出了一点自我怀疑。仔细想想,方绪云当时并没有明确地答应他,是他自作多情自作主张地捣鼓起了这些,也许方绪云没有准备接受。
毕竟他们也不是很熟。
虽然方绪云亲了他,但不能代表什么,她说了,喝醉不记得了。
杨愿摸着腹部那块瘀伤,瘀伤已经好全,脸上的红也消退了。一切与方绪云有关的珍贵印记,都慢慢地消失了。
只剩大脑还在反刍。
他恍惚地想,如果当时方绪云再多打他几下就好了,最好打得遍体都是伤,这样这些印记就会留着久一点,他和方绪云之间的关系也会紧密一些。
意识到自己又犯起病,杨愿放下手机,赶紧走进房间拿出上回去医院开的药,药不多,大都是维生素和也许是治疗睡眠之类的小药丸,他一口气吞了,祈祷药丸能在身体里发挥作用。
但没什么成效。
杨愿越是克制自己不去幻想那些,大脑越是不受控制地疯狂幻想,仿佛故意在和他叫嚣。那些早就痊愈的伤,似乎在皮下重新开始生成,丝丝缕缕绵绵密密地痛痒起来。
他从床沿滑坐到地上,咬住自己的拇指,又用力地捶了捶脑袋,试图摧毁那些不可理喻的想法。
他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为什么要对方绪云有这样不堪的幻想?
眼泪不知不觉流下,落在手背才被他发现。
woof凑到他身边,关心地嗅闻。
杨愿望吸了吸鼻子,摸了摸它的脑袋,从身旁拾起一个玩具,丢到门外,woof把他看了一眼,颠着四只小爪走出去了。
这样下去,他根本没有脸再面对方绪云。
独自沉思了不知道多久,门口突然传来叩门声:“有人在吗?”
是方绪云的声音。
杨愿立刻站起身,抹了把脸,把药藏好,快步走到了门口,果然是她。
方绪云抱着woof,“你的狗狗又跑出来了哦。”
“......不好意思。”他一点也不敢看她。
方绪云把狗还给他,“我刚出电梯,它就咬着我的裤子拉我过来。我还以为怎么了。”
她看着他,他则低眸看着鞋尖,woof来回看着俩人。
方绪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杨愿的下眼睑,指甲上沾到了亮晶晶的液体,惊讶地问:“哭了?”
杨愿抬起胳膊慌忙擦拭双眼,“没有,是做饭弄的。你吃了吗,我做了晚饭。”
方绪云收回手,“我在外面吃过了。”
杨愿点点头,“好。”
又是一阵无言。
“看着我说话,杨愿。”
意料之外的命令口吻瞬间激活浑身的细胞,后背的鸡皮疙瘩跟着起了一片。
杨愿终于正视她。方绪云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我......”他张嘴,“我不是故意的。”
“噗!”
方绪云突然一下笑了,显得刚才是在吓唬他。她不笑的样子很冷,眼睛睁得并不全,轻蔑地盯着人,好像随时要下判决。杨愿内心战栗,既有被审判的恐惧,又有......
又有被蔑视的快感。
他确实疯了,这绝不是简单的焦虑症,他应该被关进精神病院。
“好香啊,你做了什么,我能进去看看吗?”
他在混沌的邪念浪潮里挣扎,方绪云再一次救了他。
杨愿回头环视了一圈正厅,确认没什么乱的地方,于是侧身给她让道。
方绪云在前面走,woof在后面跟,他则紧随最后。
她循着味道来到厨房,见到眼前的景象,诧异道:“你晚饭吃这么多?”
杨愿靠在门框上,小声地回答:“我是想给你做一份。”
方绪云回头看他,“我今天和朋友在外面吃过了,你下次再做给我吧?"
得到她的允许了,杨愿稍稍挺直了背,“好。”
方绪云走出厨房,打量他的家,又问:“那你吃了吗?”
杨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方绪云帮他一起把菜摆到桌上,“你真厉害,会做这么多菜。”
杨愿端着饭踌躇着坐下,按理来说,方绪云完全可以走了,但她没有,反倒兴致勃勃地研究起菜品。她在的情况下,他没办法正常地吃饭。
“你一个人住吗?”方绪云坐在他对面,无意问起。
杨愿把米饭放进嘴里,保持斯文的咀嚼动作,“嗯,还有woof。”
方绪云了然地点点头,又漫无目的地环顾起他的家。
“我在这坐会儿,会打扰到你吗?”
杨愿摇摇头。
其实是会的,主观上,他很希望有这样的时刻,可客观上,她的存在会让他变得有些奇怪。为了避免奇怪现象发生,他希望她能离开。
但舍不得说。他宁愿被这种奇怪的心理折磨一会儿,也不想浪费和方绪云共处的时间。
方绪云趴在桌上,好像是累了,闭着眼打了个呵欠。然后歪着头枕在胳膊上,安安静静地呆着。
她是在......是在陪他吗?
杨愿躁动着的心终于宁静了下来,他想到了第一次见方绪云的情景。
收养流浪猫是俩人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但不是第一次见面。
他比方绪云早住进来两个月,那会儿他辞了正式工作,除了拍视频和直播,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楼下的健身房和书屋里。
杨愿不停在思考,究竟是另觅工作,还是全职做自媒体?自媒体一定会比一般工作赚得多,只要能豁出去。
他需要钱,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朝姑姑家伸手要的地步,从小到大,他没有伸手找他们要过一分钱。
但是全职之后,很多事就由不得他了。
生存和体面只能取其一,要生存就顾不上体面,要体面又如何能赚到钱?
杨愿躲在图书室的一隅,没精打采地想着这些。书屋的书全都是业主们捐的,除了一些老人,平常没几个人会来这里。毕竟是工作日,小孩在上学,年轻人又都在上班。
只有他这样的无业游民才会呆在这里。
这种感觉很不好。
那天,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一个戴着有线耳机低头看书的女生。
杨愿没有关注她,手里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
可是,可是,可是。
忽然,冰冷的硬物闯入右耳。杨愿一摸,发现是一枚耳机,线长长的,尽头就在身边。
她依旧埋头读书,手里捧着一本画册。
杨愿没问,她也没说,耳机里播的是孙燕姿的《雨天》。
一首歌结束,她把耳机抽走,起身离开,刮起一阵淡淡的茉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