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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锈色图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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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日光懒洋洋爬过窗帘缝隙,在凌乱的被褥上投下一道金线。谭冉翻了个身,吉他弦音混着男声突然撞进耳膜,惊得她猛然睁眼。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得发烫,来电显示“林叶子”三个字在朦胧视线里忽明忽暗。
“谭冉!我打了七个夺命连环call!"刚接通就听见闺蜜的暴喝,"你猜怎么着?徐钰!那个刚拿最佳新人奖的徐钰!今晚同学会他可能来……”
冷水扑在脸上时,谭冉看见镜中自己睫毛在颤抖。水珠顺着下颌滚进衣领,激得她攥紧了陶瓷台面。六年了,那个名字仍像枚生锈的图钉,轻轻一碰就渗出锈红的钝痛。
红色超跑碾过满地槐花,车载广播突然传来清冷的男声:“...《坦然》的男主原型?”谭冉的指节瞬间扣紧方向盘,她听见那个刻在骨髓里的声音说:“原青过得比我幸福,至少他敢直面...”
“啪!”广播被狠狠掐断,余音在密闭车厢里嗡嗡作响。后视镜映出她苍白的唇色,像被雨水泡褪色的蔷薇。
工作室里,助理苏蕊抱着礼盒蹦过来:“冉姐!徐钰团队借咱们镇店之宝Jewel!”少女眼睛亮得惊人,“听说今晚他要穿去重要场合...”
谭冉的手指抚过丝绒礼盒。四年前那个雪夜,她蜷在设计台前缝完最后一颗珍珠。月光透过冰花落在酒红色缎面上,恍惚间还是十八岁那年,少年把吉他横在膝头,衬衫领口别着她送的蓝宝石领针,在教室后排轻声哼唱:“你说想哭就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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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庭酒店水晶吊灯晃得人目眩。当包厢门被推开时,谭冉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逆光而立的男人穿着酒红色西装,领口蓝宝石在锁骨投下幽光。Jewel的缎面随着他走动摇曳生波,像把陈年红酒泼在了月光里。
“好久不见。”徐钰的目光穿过攒动人群,精准落在她来不及藏起的恍惚上。他腕间银链轻响,是当年她送的生日礼物扣环,在灯下泛着经年摩挲的温润光泽。
林叶子在桌下猛掐她大腿,谭冉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着耳膜。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香飘来时,她突然想起毕业晚会上,少年也是这样穿过喧嚣人群,把吉他塞进她怀里,眼尾泪痣在舞台灯下明明灭灭:“说好要合唱《离歌》的,谭同学想赖账?”
此刻他的指节叩在她椅背上,体温透过薄衫传来。六年光阴在呼吸间坍缩成原子,谭冉望着他领口那颗蓝宝石,突然尝到当年被他吻过的薄荷糖滋味。
暮色像化开的焦糖漫过落地窗,水晶杯碰撞声里,谭冉的指甲无意识地刮蹭着桌布金线刺绣。徐钰就坐在对角位置,酒红色袖口随着举杯动作滑落半寸,露出腕骨上那道月牙形疤痕——那是高三篮球赛时他为护住被撞倒的她,手背磕在水泥台阶留下的。
“听说谭小姐是Jewel的设计师?”斜里突然插进一道女声。穿香奈儿套装的女生晃着香槟杯,“我们杂志想做个专题,不知道谭小姐方不方便讲讲设计灵感?”
谭冉的勺子磕在瓷盘上,发出清越的脆响。余光里徐钰正在用银叉拨弄慕斯蛋糕上的樱桃,睫毛在眼下投出鸦青的影,仿佛对这场对话浑然不觉。
“不过是大学时随手画的草图。”她抿了口冰水,喉间泛起青柠的涩,“当时想着...要给人鱼公主设计上岸的礼服。”
水晶吊灯突然爆出细小的电流声,徐钰手中的叉子突兀地停在半空。樱桃滚落桌面,在米色餐布洇开暗红汁液。谭冉想起十八岁生日那晚,少年翻进宿舍阳台,隔着玻璃窗递给她装在铁盒里的樱桃,露水沾湿他挽起的裤脚。
“失陪。”徐钰忽然起身,西装下摆带起的气流掠过她裸露的脚踝。林叶子趁机凑过来咬耳朵:“刚打听到他待会要提前走,你真不打算...”
谭冉已经拎起手包追了出去。
消防通道的绿光像一汪潭水,徐钰倚在楼梯转角抽烟,火星明灭间照亮他解开的领口。谭冉的细高跟卡在台阶缝隙,踉跄时被他稳稳扶住胳膊。雪松混着薄荷爆珠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记忆里那个染着烟草味的初吻重叠。
“你抽烟了。”话出口才惊觉带着颤音。
徐钰用拇指碾灭烟头,青烟从他指缝袅袅升起:“拍《坦然》时学的。”他突然笑了,泪痣在阴影里浮动,“甘宁导演说原青该有破碎感,可惜我总学不会他抽烟时的虔诚。”
安全门突然被撞开,嬉闹声潮水般涌来又退去。谭冉发现自己还攥着他的袖口,Jewel的缎面在她掌心泛起涟漪。那些在工作室无数个通宵修改的版型,原来早把他的身形刻进了肌肉记忆。
“为什么接这部电影?”话问出口的瞬间,顶灯突然恢复供电。骤亮的光线下,她看清他眼尾细细的纹路,像时光用金笔描的画框。
徐钰从内袋摸出个磨旧的铁盒,打开是干枯的樱桃花瓣:“去年采风去冲绳,在古着店看到这个。”他拈起一片脆弱的粉白,“和当年装樱桃的那个盒子,一模一样。”
谭冉感觉有东西在胸腔里涨潮。那年暴雨夜,她哭着把铁盒扔进操场积水潭,少年淋得透湿在泥水里摸索整晚。此刻他指尖的花瓣碎成齑粉,落在她颤抖的眼睫上。
“谭冉。”六年光阴在他喉结滚动间融化,“我始终学不会原青的洒脱。他弄丢贝壳项链能继续远航,而我...”他忽然握住她手腕,银链硌在彼此脉搏交汇处,“而我还在打捞沉船。”
走廊传来纷沓脚步声,林叶子在喊她名字。徐钰后退半步整理衣领,又是镜头前滴水不漏的完美模样。转身时却轻轻将铁盒塞进她掌心,残余的体温透过金属传到她指尖。
回到包厢时甜点车正在分马卡龙,蓝色小圆饼装在琉璃盏里,像那年文化节他们偷吃的颜料糖霜。谭冉机械地吞咽着过甜的糕点,直到林叶子惊呼:“你嘴角沾了...”
她仓皇抬头,正撞进徐钰来不及收回的视线。男人举起香槟杯隔空致意,酒液在他锁骨窝晃动,蓝宝石领针闪过一道幽光。二十六岁的徐钰与十八岁的少年在光影中重叠,她突然尝到血液里的铁锈味——原来不知不觉咬破了舌尖。
同学会散场时落了雨,徐钰的黑色宾利缓缓停到檐下。经纪人举着伞小跑过来,他忽然转身望向人群中的谭冉。雨丝在霓虹里织成金线,隔着六年光阴,他像毕业典礼那天一样注视谭冉。
谭冉的高跟陷进水洼,朱红裙摆扫过潮湿的夜风。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经纪人挡在中间:“徐老师该去庆功宴了。”后车门无声闭合,她看见徐钰用食指在起雾的车窗上写了什么,又在车辆启动时迅速抹去。
手机在包里震动,陌生号码传来简讯:【Jewel内侧绣的经纬度,是北纬35°41'东经139°41'】
谭冉死死攥住手机,东京迪士尼的星空在记忆里炸开烟花——十八岁那年他们窝在宿舍看《电子情书》,她曾说将来要在童话城堡办婚纱展。
雨越下越大,谭冉在停车场看见自己车顶放着的铁盒,底下压着张被淋湿的乐谱。褪色的钢笔字晕染开来,仍能看清是《离歌》的吉他谱,最后一行小字写着:等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