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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   江波浩渺,渔歌悠远。

      灼玉立在栈桥上,回首望向远处广陵王宫巍峨的宫阙。

      她又要离开吴国了。

      容顷前来送行。

      “那恶仆诸多罪状被翻出,被阿母下狱斩了。其婶母也彻底失了宠信,这次多谢你帮阿母除了蛀虫,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到的事,尽可直说。”

      灼玉还真有一件事:“公子顷可否帮我照拂义兄?”

      阿姊走前说过要她凡事多跟义兄商议,这次事态紧急,她连跟义兄商量都等不及便擅自做决定,眼下更等不到义兄回来。但因为前世义兄的死,灼玉到底忍不住提前担心。

      容顷欣然应了下来。

      关于灼玉的身世,他虽有诸多困惑,但知分寸地没问,只道“天涯何处不相逢”,并托安阳侯关照她。

      一道北上的一众郎君见他亲自来送人,纷纷起哄:“公子顷如此舍不得,不如一道同去啊!”

      容顷脸皮薄,正色地制止他们的戏谑,匆匆与她告了别。

      容顷走后,灼玉又见了偷偷溜出来送她的素樱。

      素樱看着灼玉,越发觉得陌生。自从她被王寅按入水缸后就变了个人似的。依旧生龙活虎,但比从前冷静许多,圆滑许多,偶尔眸中甚至露出她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哀伤。

      她好奇道:“莫非你打王寅那日就想好用玉佩扳倒他了?让我和你作对也是想让他相信你是走投无路,从而放心栽赃。可你怎知安阳侯会来,还认得玉佩,竟像未卜先知。”

      灼玉眸光流转,狡黠道:“就是未卜先知,不然哪能这样凑巧?”她适时岔开话:“素樱,若这次我飞上枝头了,就把你接走吧?”

      她笑意真挚,并非戏言。

      素樱摇头:“我家人也都在吴国,我可舍不得离开。再说,我有手有脚的,靠自己也能享福!”

      她隐隐有种直觉,这个曾跟她挤在一间陋室的同伴,或许真的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走吧走吧,走了就千万别再回来,要让我亲眼看着你锦衣玉食,我会嫉妒到发疯的!”

      山高水远,她们就此别过。

      众人很快登船。

      灼玉自幼颇善水性,可如今一上船,竟忍不住浑身发软。

      她宽慰自己,总会过去的。

      前世的阴霾,不会仅仅是把插在她旧伤上的刀,而要像这次除去王寅这般,助她斩断荆棘。

      安阳侯称是代友人寻人,不好擅自断定,又怕灼玉空欢喜一场,便未与她说要去见谁。并许诺即便是寻错了人,也会给她寻一个好去处。

      有前世陈媪的话在,灼玉倒不担心,只是曾经误会自己被抛弃的阴霾实在太深,想到有家人在苦苦期盼着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但只要不必再次面对容濯,其余人和其余关系,她都可以习惯。

      -

      重生将近两月,在吴国时因为身份卑贱,日日担心贵人两指一捏就把她捏碎,灼玉不曾好好睡过。

      甫一松懈,堆积的疲倦伺机而动,刚到梁国她就病了。

      病中竟梦到了幼时之事。

      两道高墙围成长长窄道上,灼玉踉跄地往前跑,身子越缩越小,最后竟矮得视线离地只两尺。

      她成了个稚嫩孩童,思绪也退化成孩童的思绪。

      前方有两道瘦高身影,一个穿墨衣,一个穿白衣,墨衣的稍高壮,跟头熊似的,背影透着戾气乖张,好像随时要吃小孩。白衣裳的那一个则清秀如竹,让她不自觉想亲近。

      她想追上那清秀身影,却步伐不稳,“扑通”摔倒在地。

      疼……但灼玉很乖地没有哭,手用力攥着衣摆,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前方高喊:“长、松!”

      两个小少年终于止步,熊一样壮硕的黑衣少年转过身,极不耐烦道:“烦死了你!”嘴上虽说烦,但他还是迈开腿大步朝她走过来,高瘦身影像座会移动的大山朝灼玉走来。

      “哭包!”
      他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灼玉别过头,气呼呼“哼”了声,慢腾腾侧身,脸都不想对着他:“不要!这个松松长得灰!”

      “不识好歹!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松、松、松!”少年被气走了,拉了拉身侧的白衣少年:“别管她,你要管她就是背叛长兄!”

      白衣小少年起初一直没回头,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待灼玉又唤了一声他才停下脚步,无奈地回身。

      干净的月白袍角越走越近,伴着清冷疏离的药香。

      灼玉现在太矮了,得仰着头才看得到他。即便仰头,也依旧看不清他眉眼,但心中的喜悦却显而易见,她伸出小手,轻牵那月白袍角。

      “长松!”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握住她的小手前后看了看,确认没有伤口之后,他再度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不十分亲近。

      纠正她说话的口吻却温和耐心:“是兄,不是松。且我是二王兄,方才你嫌黑的那一位才是长兄。”

      灼玉极用力地点头,脑袋上的发髻跟着一颤一颤,认真学着他所教的腔调唤他:“二松松!”

      “罢了。”白衣小少年叹了口气,没再纠正她,灼玉高兴地朝他挥舞着一双小手:“二松松,要抱抱!”

      但少年冷淡地负着手,没有要抱她的意思,直到灼玉扁起嘴快哭了,才终于俯身将她牵起。

      灼玉得了满足,揪着他洁白的袖摆告状:“大松坏!二松好!”

      ……

      这些片段时隐时现,像是旁人转述的,也像亲身经历。

      灼玉烧得糊涂,没有分辨的余力,只能确定在她走失前的几年里,那位疼她的兄长的确存在过。

      而这些年残存记忆中丢弃她那个“阿兄”应当是她幼时认错了。

      又一夜混沌。

      夜半意识回转,耳边有个陌生苍老的声音道:“是这位女郎?”

      苍老的手捧住灼玉的脸,粗糙指腹从她眉间拂过,像品鉴玉器般触抚。即便睡意昏沉,灼玉也能觉察有道审视的目光落在面上。当一个舞姬被人审视时,多半都带着恶意。

      多年的认知让灼玉不安,艰难将睁开了眼。她对上一双苍老和蔼的眸子,她睁眼的一瞬,那苍老眸中掠过错愕:“这、这……是有几分像啊!”

      灼玉想问她像什么,但脑子晕得厉害,强制睁眼非但没让她彻底清醒,还带来更大的困倦。

      耳畔声音忽近忽远,忽而是沉冷稳重的男子,忽而是苍老妇人,半睡半醒间灼玉只隐约听清几句。

      “您真确定?”

      “旁人或许不能,但老奴自姜夫人入宫后一直随侍身侧,小翁主也是老奴接生,并带到了五六岁。这小女郎一睁眼,眸子和幼年时如出一辙!”

      “那么想必不会有错,公子濯天明便到定陶,届时……”

      后面的话灼玉便听不清了,她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灼玉再度清醒几分,只觉头脑昏沉、意识散乱、身下起伏的船只晃荡。

      凡此种种像极前世那日。

      那日陈媪将她带上船,拿着令牌宣布容濯已将她作为弃子扔掉,或许还打算给她灌落胎药。

      “女郎,且喝个药吧。”

      灼玉猛一激灵,眼还未彻底睁开,身子已先坐起,手本能地往左右一挥,斥道:“不,我不喝!”

      耳边传来药碗砸在船边上的声音,还有仆妇乱的惊呼,灼玉凭着本能,赤着脚朝外奔去。

      仆妇不敢大力阻拦,追在身后担忧地呼唤:“小翁主!”

      灼玉只记得自己是一个舞姬,一旦碰到“公子”、“翁主”、“王上”这样高高在上的称谓,便意味着不是要被送来送去,就是得罪了贵人要遭殃。

      她脚步更为仓惶。

      不安淹没理智,灼玉似惊弓之鸟不顾一切跳上栈桥。她常年练舞,身姿轻灵,仆妇有所顾忌并不敢用力拦她,让她轻而易举上了岸。

      “翁主!”

      船上众仆顿时乱成一团。

      -

      船不知何时已靠了岸,日头初升,江上晨雾弥漫,远处阵列着一队兵士,玄甲加身,气势凌然。

      嘈杂声响引来众兵士的注意,不知发生了什么,玄甲骑兵往两侧散开。似船行途中两岸后退的青山,青山退开后,月白色的修长身影犹如濯濯长河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灼玉停下,怔怔望着前方。

      白衣青年长身玉立,广袖随风扬起,似浓雾中翩然振翅的白鹤,矜贵姿态中透着隐隐疏离。

      容濯。

      他还是这个鬼样子。

      无论何时,都端坐云端、不染尘埃,她看着就来气。

      然而身后仆妇催魂般的声音越追越近,死亡很快又要追上她。

      灼玉似冲出蛛网的蝴蝶,又似扑向烛台的白蛾奔向了那人。

      栈桥尽头的公子凝眸看着她,不曾有何反应。待她走近些才徐徐朝她迈两步,比从前还疏离。

      可灼玉已管不了太多了。

      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他怀里,他人没动,但清冽雅香环住了她,熟悉的气息带来久违的安心。

      来人身上淡雅的熏香略带一股疏离冷意,如雪中清竹。

      淡淡一缕香气沁入鼻尖,直抵灼玉心尖,化作一根末端系着金鱼钩的鱼线,过往的记忆咬了钩。

      灼玉一时忘了别的一切。

      她是十八九岁的她,傀儡太子的妻子,在名贵兰草盆中扎根的墙头草。他们相互忌惮,也相互取暖,他说要与她厮守一生,且并未食言。

      于是她抱住了他,委屈又怨怼道:“容濯,你怎么才来啊……”

      被她抱着的人起初克制疏离地后退一步,手扶住她胳膊要将她掰开,听到这句话手上顿住。

      那道如玉石坠潭,温润但疏离的声音在她头顶疑惑地响起。

      “你记得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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