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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坠子 ...

  •   课业变得很重,谢晓川天天抱怨要被压死了的时候,方浅倒是喜欢这样的节奏,起码他顾不上再想其他的,一睁眼学习,一闭眼睡觉。
      以前他和余沐的座位只隔着一个走道,他不想离余沐这么近,刻意去给老师说要调到后面去,让眼睛不太好的同学调到前面来,可正好余沐也来找老师要调座位。班主任老刘又问一遍,你们到底要调到哪里?方浅和余沐都想调得离对方远一点,哪知道,两人都说调到后面,一听对方说后面,两人又同时改口说前面。最后两人都沉默了,方浅才说调到后面,余沐说眼睛不太好了,调到窗边。
      两人默默走出办公室,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这一年,是他们最后一次走得这么近了。
      中秋方浅的生日没有像去年那么热闹,第一因为学业繁忙,无暇顾及;第二,自己也不再在意这些。
      晚自习十点半才下,他拿书包准备回去时摸到桌子抽屉里有一个硬物,他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精致的竹编小物件,圆形的一个小盘,比硬币大一些,靠近外圆处挖出一个内圆,中间是一只用细竹篾编成的小兔子,巧夺天工,圆外有个小孔,几根细铁丝缠成的细线又绕成一个小圆,可以套在钥匙上。
      方浅翻过背面,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纸条贴在背后,用细得不好辨认的字写着生日快乐。
      方浅呆愣了一下,朝窗边整理书包的余沐看了一眼,余沐好像感应到方浅的目光,便抬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余沐坦诚黑亮的眼睛让方浅的心头颤动,他慌忙收回目光,快速收好书,轻轻叫了一下王汐,两人就前后脚离开了。
      他和王汐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月光的光华几乎要盖过路灯,王汐看着天上的圆月,感慨又过了一年,她想到什么突然抱歉的说:“方浅,对不起,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方浅并不在意,他只确定了一件事,那个月亮兔子不是王汐送的,这让他心潮激荡,脑海里冒出余沐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来。
      王汐轻轻噘嘴,想到了什么狡黠一笑,捡起路边石凳上一片还没有完全干枯的黄叶,拿出笔,思考了一下,就着凳子就在叶子上写下一行字。
      她把叶子递给方浅,说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方公子惠存。”
      方浅接过,只见上面写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笑笑,翻出一本书,把叶子夹在书里。
      “一定好好保存王大小姐珍贵的礼物。”
      两人都没有想到,在叶子上为对方写东西的习惯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回到家,阿婆还为他煮了一碗面。两个女人,围坐在廊上的桌前,看着他吃那碗长寿面。
      秋天的夜晚,寒露很重,面汤却热腾腾的。方浅一边把热面吃下肚子,一边听阿婆念叨着:“不要把长命菜咬断嘞,扯尾巴,常常长,长长长,平安富贵,长命百岁。”
      温暖的面汤熨帖到肚子里,心里。
      田翠河抱怨道:“妈,你总念这些,迷信,我一辈子都不信这些,什么不是靠自己。”说着又转向方浅,“我再给你煎个蛋,那边桌子有月饼,五仁是红油纸包的。”
      “世界上就是你最厉害,我是念给阿浅的,你别管。”
      方浅说已经饱了不要再弄。
      田翠河就把月饼和橘子端到桌上,三人就着天边的团月,吃着月饼聊天。
      方浅发现自从父亲走后,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平静地坐着聊天了,大家都用忙碌来掩盖心里的空缺,尽量少的交流以免触碰到难言的隐痛。
      阿婆突然提起:“阿浅,你今晚下学怎么不叫木弟一起过来。”
      方浅听到说起余沐心头一颤,呆愣着不知道说什么,阿婆又说道:“也不怪你,是我昨天忘记交代你了,你们小孩子家总难想得周全,木弟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亲人照顾又搬到学校住了,过节可能会想家……”
      “听王妹说,你们班成绩最好就是余沐你们三个啊?”田翠河虽说放下了很多偏见,但是对余沐总喜欢不起来,她觉得他的眉眼越来越像叶怀素,心里便怀着芥蒂。
      “嗯。”方浅随口答应着,但思绪却放在了口袋里踹着的小坠子上,他没有把那坠子拿出来,害怕母亲问起,只是把手揣在兜里,不断摩挲着,陷入心不在焉的状态。
      “你可不能让他比下去啊!王妹经常和他一起玩吗?老师喜欢你们谁多一些?我听你们同学说他和一个女同学搞对象了?那个女同学学习好吗?……”田翠河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发射出来,方浅无心应答,都说不知道。
      “他可不能找个比王妹还行的姑娘,把你比下去。”
      “你这妹崽,那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情,你管这么宽做什么。”阿婆把剥了的橘子,一半塞到田翠河嘴里,堵了她的嘴。
      “妈,你桌神马……我是关心……”田翠河鼓胀着嘴,吐字不清地抗议道。
      “别关心了,晚了,睡觉吧。”说着阿婆就收了桌上的茶壶茶杯。
      方浅回到房间在台灯下看着那个小玩意,笑了一下,又悲伤地蹙起眉,深夜万籁寂静,他很晚都没有睡去,最后倒在床上时,手里还攥着那小东西。
      他开始每天把那个小坠子揣在兜里,后来上谢晓川那里玩的时候,不知怎么掉了。他差点没把谢氏父子这八十平小屋掀翻。
      谢晓川在一边惊呆了,自觉把自家的床沙发翻个个,嘴里念叨,“方浅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啊,女朋友送个什么,紧张成这样!”
      方浅没心思跟他开玩笑。
      最后坠子是在门口找到的,方浅抓着那小东西,舒了口气,立马跟谢晓川要了根绳子,挂在脖子上,揣进衣服里。
      后来回想起来,方浅觉得很懊恼,可这一切都被谢晓川看在眼里,他只能讪讪地说是王汐送的,第一个礼物不敢弄丢。
      谢晓川嘲笑他好一会,方浅正色道:“不准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见他神色严肃,谢晓川也止住了笑容:“方浅,你完了!”他又道,“以我接触了的这么些影视交流片,总结来看,你这是坠入爱河了。”方浅却脸色煞白,不置可否。
      有一天耗子顶着个迎春花编的草帽上了房楼来找方浅玩耍,方浅才猛然意识到这已经是春风和煦的季节了,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他每天只把头埋在书本里,上学看书,放学了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忽略了日月。
      “浅哥,你们怎么忙了这么久没个消停的……真好吃……”耗子吃着阿婆做的三月糍粑,黏了嘴,却总改不了吃东西还要说话的毛病,狠狠吞咽了一下又道,“我都好久没有看见余哥了,他怎么也不来找你玩。”
      方浅木然地拿起一个三月糍粑,在嘴里咬了一口,香甜软糯一股草木的气息顿时萦绕在唇齿边。
      这是春季江尾人都爱的吃食,用一种香气四溢的藤条的汁水与恰当比例的糯米面粉融合,再与春天的一种黄色小花搅拌,用大片的粑叶或芭蕉叶子包裹蒸熟。放凉后口感糍糯,味道清香微甜。
      “我也很久没有看见他了……”方浅愣着神开口道。
      真的春天了,好像有一股柔顺的暖风从心间抚过,方浅想到余沐这个名字便感到了这个季节特有的悸动,那微风骚动他的耳畔,在心里留下一种无以明状的酥麻刺痒,这刺痒紧接着又是一阵空虚,悲伤从这空虚里涌出来,似乎要把他压倒。
      “怎么会,你不是和他一个班吗……浅哥你怎么了?”耗子见方浅神色不对,小心问道,“你看起来很难过,是不是和余哥吵架了。”
      方浅一激灵回过神,勉强笑了一下道:“没有啊。”
      “我一说到余哥你就这样了,你们肯定吵架了。”耗子放下手里的三月糍粑,正色道:“浅哥,要是余哥欺负你了,我一定帮你骂他。”
      方浅笑了:“你就吃你的吧,你人没多大点,闲时管得宽。”
      耗子不高兴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浅哥你别小看我,我也是有身份证的人了!”说着摸出身份证给方浅看,方浅见那身份证上的耗子穿着个西装还打了领带,有些好笑,一定是拍照的时候照相馆给打扮的。
      “我给打听了,得了身份证我可以去广东打工了。”
      “你要出去打工?”方浅惊讶道,这个少年看起来这么瘦小,他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孩子在外面能做什么工作。
      “说说而已,阿公年纪大了,我去了没有人陪他。”他又突然想到,“你听说了没有,码头上游一代要修什么什么品房,要很多人做工,我可以去那里找点活路干。”
      “商品房?”
      “对,商品房!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建楼,建高楼!那建起来是不是就像电视里看见的那样,哇!那时候我们江尾就气派了!”
      耗子的话说得方浅也心动起来,他也看腻了江尾城一成不变,灰头土脸的街道和房屋,那些错落的小楼逼仄的巷道再也不能给人一点新意。应该有些崭新的东西迭代,应该迎接现代化都市的高楼大厦。
      “你也别太着急,你再多吃两年饭,别人招工可能才看得上你。”
      “我这不是加油在吃了吗?”说着狠狠咬了一大口三月糍粑,嘟哝着,“浅哥你怎么不吃?阿婆做的糕点最好吃了……我看出来了,你还是心情不好,要不你们周末放假了,你叫上余哥,我们划船去蒿寨玩。”
      方浅尴尬的转了下眼睛,干巴巴说道:“他大概没空……”他想想又说,“周末我也还有很多试卷要做,可能去不了。”
      耗子懊恼地放下手里的糕点:“你和余哥都忙,看来我这几个月都不能来找你们了,不过你们考完了试要叫我去玩。”
      方浅无奈地笑笑,耗子还是个孩子样。
      “阿浅,我差点忘记了,你们再忙,初三你也得让木弟来家。”
      “怎么了阿婆?”方浅奇怪道。
      “没什么,你记得叫他就是了,初三早早来。”
      “那我可叫不动他。”
      “没事,你说阿婆想他了,叫他来家,他不敢不来的。”
      “哦。”方浅淡淡答应了一声,可是内心却无法平静。
      初三是星期天,可到了周四,方浅还是没有开口叫余沐,好像半年不和他说话,他已经忘记怎么开口,也不知道面对他时眼睛要看向哪里。
      放学时,他等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便僵硬着走到靠窗的位置,余沐还埋头在做一张试卷。方浅在他座位旁停住脚步,余沐的铅笔顿了一下,待方浅开口,余沐那支铅笔突然用力过猛笔芯断掉了。
      “余沐……”方浅一阵紧张,声音都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碟余!”没等方浅再说什么,奴宝已经大大咧咧跑进教室,挨到余沐旁边亲热地叫着他。
      余沐没有看她,只抬头看着方浅,方浅和他目光一接触便如触电一般,他马上看向别处,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碟浅,你怎么了,脸怎么红红的?”奴宝疑惑地看着方浅说道。
      “怎么了?”余沐也疑惑地看着方浅,“是不是生病了?”说着站起来靠近方浅,抬手似乎要触摸他,方浅猛地弹开,这举动让几个人都呆了一下。方浅懊恼地奔向另一排座位,在王汐旁边坐下。
      “方浅,我以为你要和余沐说话呢?”
      “我们去吃饭吧。”方浅心想一会回来上课前再说吧,刚刚自己那样实在太窘迫了。
      “我们也去吃饭吧,碟余!”奴宝挽住余沐的胳膊道。
      “我写完这道题,你先去吧。”说着余沐又坐下埋头在试卷上。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奴宝撅起嘴坐在余沐旁边,“我等你。”
      余沐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做题。
      方浅和王汐正走出教室,收发室送材料的一位同学急急忙忙叫住了方浅。
      “你看这信是你的吧?”那同学拿出一个挺厚的不同于一般信封的一份邮件递给方浅。
      方浅见邮件上写的都是英文,在收件人那里歪歪斜斜写着中文方浅。
      这是来自加拿大多伦多的邮件,寄件人是Kandence。方浅想起来了,这是上回在蒿寨给他们拍照那个老外。
      方浅拆开邮件,里面有全是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他们几个的合影,一共洗了六份。
      他把其中两张递给余沐及奴宝。
      奴宝看了异常兴奋,几乎和余沐脸贴着脸,指着照片让他看。
      方浅突然觉得这画面很扎眼,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他大声说道:“余沐,你们也注意点影响,这里是教室!”
      余沐惊诧于方浅的突然发作,他看着方浅微怒的脸却并不反感,反而心里有些异样地触动。
      “浅哥,你凶什么呀。”奴宝是个直肠子,有不痛快她就会说,“你看不惯我们,那你自己和王汐……”
      “奴宝!”余沐立马打断了她,她闭着嘴用大眼睛委屈地望着余沐,但余沐的眼睛只看着方浅。
      方浅不可置信地望向余沐,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伤心。他和王汐的事余沐是知道的,现在奴宝也知道了,这说明什么,还能说明什么,说明余沐和奴宝无话不说,说明他余沐根本没把他方浅当回事,说明他就是余沐和他女朋友的闲话谈资。
      余沐完全能从方浅失望痛苦的眼神里看出他在想什么,他嗫嚅了一下,轻声对方浅说:“我没有……”
      方浅怒极反笑,说:“余少爷和夫人感情真好!”说着冷哼一身转身就走。余沐下意识地上去拉住方浅的手,余沐手心温热,方浅一怔,像被烫到一样立马甩开,回头道:“阿婆让你星期天早上回河街。”说完他迅速离开了教室。
      他一口气跑到操场,气喘吁吁,危险危险!他的脑子里播放着红色警报。他觉得再慢一秒走出教室,委屈的眼泪就在余沐深邃却无辜眼神的注视下流出来。
      他懊恼地狠狠锤了墙边一颗树的树干,颓然坐在树下,狼狈、失态还有脆弱敏感,好像自己的高傲被无情地摔在了地上变成碎片。
      那一沓照片中,有一张余沐擂鼓的特写,还用了延时摄影,舞蹈着的人群在火把的映照下身影迷蒙模糊,显得神秘莫测,而人群中的余沐和那台鼓却异常清晰,火光勾勒出他英俊的面庞,脸部的毛孔纤毫毕现,麦色的皮肤上流淌的汗水散发出野性的荷尔蒙气息。
      方浅在台灯下看着那张照片,不自觉伸手触摸照片上余沐的脸,可是羞耻灼伤了他的手指,他慌忙把照片收到抽屉里,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跳和内心那把燃烧的火。
      这张照片是他偷偷留下的,他一度觉得自己的行为荒唐得几乎变态,可是一边是深深的自责,一边却是无可救药的抱着离谱的一丝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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