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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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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
火机点燃,还没接触到烟蒂,有人立马眼神示意让对方掐灭。点烟者心生不满,恶声恶气的啊,吓得劝解者一激灵,伸手指指废弃楼层的角落。
“怎么,现在连抽烟都要管制了?”
“不是的兄弟,今天大哥带那谁来了,他问不得烟味,嘘,嘘。”
寸头满脸问号。
他伸脖子,往更远处探头。
这栋烂尾楼是附近混混的秘密基地,闹事、不学无术、逃课,林林总总汇聚了附近几所高中的学生。居民区曾经反应过,但他们神出鬼没,很多时候扑空是常有的事,归根到底,全是某个领头功劳。
没人知道领头的名字,只都叫他大哥。
前段时间,大哥从职高校外的垃圾桶旁边捡了个人,瞧不出年纪,浑身脏兮,唯一一件的校服还被恶意涂满红墨水,颜色红到发紫。明明是秋天,他还穿着夏季短袖,袖口如块破布,盖住人干瘪瘪的肩膀。
他太瘦了,躺在大哥席梦思床垫都不下陷,头发长得盖眼,嘴唇如撕咬般裂痕,结了痂,凝固在边缘处。
“大哥,咱们都开始做育儿生意了?”
有人想戳戳他,看看是生是死,手背伸到半道被大哥用铁棍猛敲,虽然没直说少年身份,大哥态度可谓极其明确,他们打着哈哈,试图让气氛别太尴尬。在场几个心里直犯嘀咕:这男的女的。
看头发吧,是女的;看个子看骨架,又像男的;盖着被,看不到胸。
众人目光炙热,大哥不耐烦地掀起毯子把人头到脚护住:“捡来的野孩子。”
“喔——”
他们装聋作哑:自己怎么捡不到?
讲话声吵醒了野孩子,他微动身子,手伸出毛毯压低边缘,露出短袖校徽和上面的字。就算这群人再不学无术,以贵著称的私立高中还是知道的。
“逃课?青春期叛逆?原来那个死贵死贵的学校也跟普通学校一样啊。”
“这边缘烂得,看来大少爷们的校服质量也不咋滴。还没我念书时运动裤好穿呢。”有人插嘴追问讲话者真念书还是假念书,被人笑骂一句滚蛋。
“好学校不太管服装吧?人家还能留长发呢,我们全光头。”
“听说他们啥都比,读书啦、家境啦还有乱七八糟的。”
“那咋在我学校后街的垃圾桶里?”
话音刚落,众人脑海浮现四字——校园霸凌。
“好学生……也会欺负人?”
“好学生也是人啊,咱们看不顺眼的还找事,更何况那群拿鼻孔看人的少爷公主们。”他话音刚落旁边人立马反驳:“大哥不让我们惹事好吧!”
“那是因为大哥觉得我们又不学习又不工作,还在街上天天游荡,惹是生非就会变成社会蛀虫!”
蛀虫一二三号沉默。
最开始还好,大家还记得野孩子正在睡觉,刻意压低些音量。后期越来越激动收不住嗓门,嗷一嗓子吓醒蜷缩在床垫的高中生。
蛀虫一二三号热络。
“少爷好!”
“少爷睡醒了!”
“少爷你饿不饿!”
他们这边刚接二连三喊完,勉强支起胳膊坐起身的少年晃晃,噗通后仰摔回床,整个人四仰八叉倒在房间唯一值钱的物件,气若悬丝,吓得蛀虫们吱哇乱叫,结果被大哥共同打包扔出去。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小喽喽们就不知道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某次夜餐,大家升起篝火团坐,他就坐在大哥身边,单手端着水蜜桃汁,没再穿那身校服,套头卫衣衬得模样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些。
他正偏头跟大哥讲话,火光跳动,照得人脸颊暖黄。头发在脑后扎束成小揪,形状可爱如喇叭花,只是卫衣偏大,挂在肩膀显得空荡,距离火光那么近,但看样子还有些冷,收紧领口往前坐,结果被飞溅出来的碎火花吓得一哆嗦。
小弟看愣了神。
他发呆时间太长,引起周围人注意,嬉闹间撞掉了手里的肉串,火光呼一下冲天。
“哦哦哦!”
他们学着猴叫,场面一时混乱,小弟寻找到机会,偷偷望向大哥身边位置。
视线刚巧与人对了个正着。
后者嘴角笑意浅淡。
小弟心跳如鼓。
他是在看自己吗?不应该吧,可能是被火吓到,循声音望过来而已,不要自作多情。几句话在心中打转,小弟一遍遍重复着自我催眠。等喧闹劲头过去,他做贼心虚抬头,就看见大哥起身,带人往石头地边走。
两人一前一后。
看起来是保持社交距离。
小弟抿嘴偷笑,等目光落在他们牵着的手指,来不及收回的幅度凝固在脸。
石头地边是条小溪,天上的星倒映在水底,小弟忙慌扭头,抓起把沙丢进火,噗地吹了他满头满脸的灰。
废弃楼用木板隔开空间,就当一间间房子。
“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今天不是还要上学么?”大哥掩住门,让许岁坐下,他则站在硬纸板箱子前,从兜里掏出两三块太妃糖,递到男生手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拿着。”
大哥虽叫大哥,但讲起话来慢条斯理,更何况鼻梁上配着一副方框眼镜,论谁也没法猜到这样的人竟会是这片街区混混的头。
许岁接过,没拆开,手指捏着,闻言仰头勉强笑笑。
大哥缓缓叹气:“谁没有私心呢。”
“抱歉,我这次没跟你招呼就过来了,还得麻烦那些人不能抽烟,”许岁斟酌,肚子里的话打结,好半天才开口,“没什么事,我就想问问,少管所最近……有找我的电话吗?”
“烟酒不是好东西,他们也该戒。”
许岁进少管所完全是无妄之灾。
他租的房子在街区角落,距离酒吧垂直距离不过数百米,酒鬼闹事时他刚巧晚自习放学,混沌中受到了牵扯站在人群中心,以至于片警抓拍时误以为他也参与其中,一股脑儿全带进派出所,后续转到少管所后待了半天,大哥联系不上许岁这才跑过来捞人。
那时,他已经听说许岁最开始报的不是他电话,耽误好长时间,差点误以为不服管教关去另一个区。
此刻许岁再提,大哥心里很是微妙。
“电话?”
“对。”
许岁低头,他也琢磨不透自己为何突然跑来,挠挠侧脸:“离开后他们不都有给家里回访电话么?”
“......我以为你想跟这些划清界限。”
许岁话卡在嗓子,他放下糖,笑了笑。
他的回避就是回答。
大哥岔开话题:“难得回来一次,我等下带你去吃点饭,再送你去学校。”
“不用,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许岁勾起背包,斜跨在肩头,“还有几周是期末考试了,功课排得很紧。”他攥住书包带的右手收紧,目光略躲闪:“考完就能放假过年。”
“这样啊。”
大哥仅是模样看着斯文而已,小时候家里穷,供养不起两个孩子,但他很尊敬读书好、脑袋灵光的人。
即便许岁以这种方式向他做告别,大哥听得门清儿,可也没戳穿,朝人笑笑:“考试加油。”他视线下移,落在许岁脚踝。
平常站着、坐着,其实瞧不出他这部位存在残缺,稍微失去控速,许岁走路会出现很明显的坡脚,肩膀也会随之向旁边歪。虽谈不上丑,但也绝不能与常人比健康。
“天儿以后越来越冷,你骨头受不得风跟寒气,我改天给你送几双线袜,晚上睡觉前煨炉子边,跟鞋放在一起,明早起来穿就会很暖和。”
“啊……”
想到仅仅五平米的出租屋,放张单人床与书桌后都挤得要命,更别提火炉、电暖器这些,许岁只得婉言谢绝。
大哥没什么文化,可许岁越是这样跟他见外,他心底的情绪更为复杂:“别跟我客气,小岁,你既然喊我一声哥,我理所应当保护你。”
“我还不清这个人情。”
“不需要。”
许岁眼前一暗,他手腕被捉住,身体踉跄往前趴,躲闪不及,下巴撞到大哥结实的肩膀,常年干重活,致使臂弯颇有力量,单一次的触碰,就能感知到衣物之下的蓬勃。
“别碰我!!”
猝不及防地尖叫吓了两人一跳。
大哥率先反应,他举起双手快速后退到安全距离:“小岁?”
许岁浑身发抖,他恐惧被按住无法挣脱的束缚,会让他回忆起一些本应该遗忘掉的暴力。大哥手足无措,他想安慰,伸到半途的手臂被许岁躲开后僵住。
木板外,原本喧嚣吵闹寂静。
他眼神慌乱,连连鞠躬。
当着这么多人拂掉了大哥面子,许岁无法承担后果,他急匆匆往外赶,一口气跑到街边,扭头见身后没人跟来,许岁的肩膀塌陷,全身脱力,他掏出口袋为数不多零钱上了附近的一辆公交车。
最开始,许岁承认,为了能证明自己活着,他自甘堕落,等那位叫刘远书的小毛孩子知道后又哭着找到他,许岁已经忘记如何书写礼义廉耻。
小毛孩子的书包里堆满了钱。
他拼命把钱往许岁怀里推,还承诺为他付全部的学费、住宿费、学杂费,甚至把人带到奢侈到夸张的私家园林,强迫许岁进入他未来会去的私立高中。
“等我。”
结果,在刘远书未察觉时,他外公一纸将许岁告去高级法院,以诱拐自家外孙的名头,趁刘远书游学不在家,与警卫员合伙把许岁跟一只不值钱的麻雀撵出刘家大门。
“丢人现眼的东西!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反了天了?!”老人不舍得教训自家孩子,他指桑骂槐,中气十足。
麻雀飞了。
睡梦中的许岁猛地睁眼。
公交车抵达终点站。
秋末,天黑得早,站台到许岁出租屋需要走好长一段距离,他裹紧外套,风吹得许岁迷眼,他不敢停在原地,弓着背继续走。
房子是隔间,很潦草的自建房。
许岁冻透了身子骨,他放下书包,盖在半月前的退学手续,没开灯,就这么坐着。
就这么静静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