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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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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许岁在菜市场被黄林灿拦住,一切是那么合理,又如此怪异。
他正提着别人不要的菜叶,漫无目的往外面走,黄林灿还是穿着那件米黄毛衣,整个人亮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嗨!!”
见他用力挥手,许岁无法装不认识,他将菜叶移到身后,点点头就算招呼了。
“我猜你可能会在这儿。”
黄林灿脸上仍带笑容,自来熟走到许岁跟前,个头差异令他轻而易举收揽人面部神情,微妙感令他心脏变得蓬松,飘忽忽想在男生跟前表现。
“这家菜市场很不错吧,距离农户近,收购价也低,菜贩子不加价出售,从我们住处过来也就十几分钟的脚程。”
他边说边向前走,走出两米开外,眼角余光意识到许岁并未跟来:是他太聒噪,吓到对方了?
但等许岁抬脚,黄林灿脸色稍变,以至被称为“头牌花魁”的四面玲珑男人,竟有两三秒的呆愣。
“看到我是瘸子,很惊讶吗?”
黄林灿回神,许岁已经超过他,眼见就要穿过路口,他三步并做两步,低头一瞬眼神满是对失态的懊恼:“有点。”黄林灿的大方承认,反而令许岁多看他一眼。
先前刘远书为他请了军区医院骨科资深专家,针灸、理疗、康复,刷新金钱的速度简直比泼水还快。当然,效果也是有目共睹的强,许岁走路不再坡得厉害,正常步速甚至无法看出他身体残缺。只是突然中断了治疗,偶然迸发的疼痛感反而更加剧烈。
黄林灿倒退着走,捕捉许岁面部每一处的细微情绪,发现人鼻梁侧面靠近脸颊的部位有颗小小的浅色痣。
因为不起眼,很难被忽略掉。
“我叫黄林灿,火山灿,”他乐呵呵地指指鼻尖,“你也能猜到我的工作,白天没事,就在家里补觉,但以后能一起出去玩。”
黄林灿看出许岁不擅拒绝,他用这种卑劣手段,试图强行进入许岁的生活圈。
许岁默不作声向前走。
“嗨嗨?又无视我呀!”
“你好烦。”
黄林灿捂胸口做伤心:“我以为自己是个温柔体贴的好邻居。
许岁不擅长应对这类人。
顾及昨晚肉包交情,他翘翘嘴角就当是回应了。
接二连三地拒绝,就算习惯交际场合的黄林灿挂不住面子,竟然在小孩子身上体会到挫败感。
“你讨厌我吗?还是说我话太多,你不习惯?”
“......”
“工作!”
许岁猛地顿住脚,他扭头,黄林灿忙举起手:“但是我没办法介绍你去,那是违法行为,我可不想吃牢饭。”
他说得很含蓄,可许岁不傻,他一针见血:“你是做皮肉生意吗?”
黄林灿表情一僵,头一次去追寻许岁的目光,看清他眼底情绪并非玩笑,后知后觉放下手,换成极其认真的语气:“怎么会这么想?”
许岁看他。
两人无言对视。
“帮我提着,”他伸手,将那袋蔫巴巴的菜拍在黄林灿胸口,“我想吃火锅。”
“诶,诶?”
“这是你拜托人讲话的态度吗?”许岁讲话不客气,可他模样太好,黄林灿反而不觉得冒犯。
“请你吃就会告诉我?”
许岁轻笑,笑不及眼底。
他估计黄林灿发现他在假笑,但是对方不提,他也乐意演下去。
“牛肉还是羊肉?”
说实话,在遇到刘远书之前,许岁甚至没听过火锅。他的童年已经无法用悲惨形容,简直是一场无穷无尽的炼狱,但是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八年更替一轮,痛苦已经变成模糊影子。
像光斑,跃动到许岁脚尖前。
他踢开那痕迹:“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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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场工作时间颠倒,为了能随时吃上热饭,黄林灿先前买了口小电锅,功率容量都不太大,但煮个火锅倒是错错有余。
他没多少朋友,也不怎么招待客人,黄林灿又急匆匆去便利店买了套新碗筷。看他这着急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第一次见相亲对象。
黄林灿的厨艺不精,但他有自信比许岁做得好吃。
所以等许岁敲门,进来率先闻到的就是咕嘟咕嘟食物煮开的香气,黄林灿举着锅铲乐呵迎接:“家里没有多余的椅子,坐床上就好。”竟然丝毫不在意许岁穿的还是外衣。
许岁听见也当没听见。
房间铺设地毯,他放下自己的拖鞋,盘腿坐在地上。
黄林灿歪头。
许岁嗓音淡淡:“别介意,一想到你是做皮肉生意的,我觉得这也是你的工作场所。”
被冒犯到这种地步,黄林灿忍无可忍,他咣当放下锅铲,面对许岁半蹲下身伸手捏住他清瘦脸颊。
“我不是卖的,我是管那些卖的,小鬼,再语出不逊,我真敢把你拐上床。”
“......”
“知道错了?”
许岁被捏住脸,嘴巴拉成条直线,模样倒是出奇得乖,长睫毛垂落盖住眼底的神情。五官比黄林灿最开始见他时张开了些,不再那么稚气,倒也谈不上成熟。
他沉默,目光游离,面无表情的脸,却令黄林灿心跳漏一拍。话都说到这份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半上不下的,无论谁开口,依旧有几分艳色意味。
黄林灿心底叹气懊恼,他假装咳嗽,刚要岔开话题。
“你活儿好么。”
“……?”
黄林灿以为自己听错,他松开手指。
许岁满不在乎后仰,背靠在床铺,呈仰视角度望向面前青年:“我说,你活好不好,这么自信,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性别男,孔雀开屏的交际花一样——唔!”
“臭小鬼,先前怎么觉得你可爱。”
黄林灿咬牙切齿,他的手仍捂着许岁下巴,对方温热呼吸轻柔地扑在他指尖。
许岁未吭声。
他别开眼,拿起筷子,用顶端戳戳黄林灿手背。
“锅都要烧干了。”
掌心呼吸湿热,唇齿碰触,即便许岁毫无那心思,依旧不轻不重挠黄林灿一下,他眼底浮现笑意,带几分了然疏离。
混迹情场的高手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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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斯炉转成小火,沸腾声音减弱,黄林灿悬在啤酒的手偏移,落在旁边的玻璃罐装可乐。
“喝冰镇还是常温。”
“要啤酒。”
“小孩子不许喝啤酒,”黄林灿摆出大人嘴脸,他将饮料贴在许岁侧脸,冰得人后仰并朝他翻了个白眼,“干嘛。”
两人围桌对坐,除去一开始许岁吃了黄林灿夹的三四块涮肉,他后续未碰一片,反而对吸满汤汁的蘑菇感兴趣。
黄林灿觉察到他饮食习惯,虽未明显表露,但中途起身,将剩下的洗好全部倒进去煮。自始至终,许岁不提,他当先前在菜市场询问怎么知道他是做皮肉生意的问题就这么翻了篇。
吃饱喝足,许岁倦倦地打了个哈欠。
与饥饿状态吓相比,他攻击性明显减弱不少,甚至还有闲心打量黄林灿房间的摆设,直到对方端来果盘放下,许岁没良心地开口:“你会把客人带家里吗?”
“我都说了我不是卖的,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腌臜念头?”
“有吗?”
许岁无所谓耸肩,他略过黄林灿递来的叉子,用手捏起樱桃番茄嚼啊嚼。本是极其不礼貌的饮食习惯,结果许岁生得太过清秀俊朗,让人毫无反感情绪不说,竟还有想看他继续的糟糕念头。
黄林灿顺势盘腿坐下。
“据我了解,有的孩子是浏览不良信息导致早熟,有的则是过早接触成人世界才懂得比某些大人还要多,你是属于哪一种?”
“我啊?”
许岁没忍住,笑了下。
黄林灿歪头看他,手中的可乐瓶摇了又晃:“你啊。”他跟着重复一遍。
“两者都不是哦。”
许岁眯眼,他弯起眼睛时,周围人很容易沦陷在那蜜一般的注视里。
黄林灿刚要追问,许岁已经拍拍手扶住桌边起身,慢吞吞往门口方向挪动。他换掉上午的衣服,睡裤宽松,但因为他长个儿,露出一截脚踝和掉到脚底板的白色船袜。
如果他就这样推门离开,没有扭头与黄林灿搭话,或许两人的关系未必变成那般光景。
许岁低头看看,又望向黄林灿。
“伺候小祖宗吃了午饭还要照顾,怎么连吃带拿的。”后者打趣,但身体比话语更先一步反应,话音刚落,食指已经提住许岁袜边提高。
“好好念书,好好学习,以后再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不要跟我学。”
或许因为年龄差的缘故,黄林灿讲话变得絮叨,他帮人提好袜边,神出鬼差地伸手,用掌心护住脚踝边缘处。
先前隔着秋装,再加没谁会盯着对方脚丫看,这还是黄林灿第一次直面许岁受伤部位。那一小块肤色比周围还要深些,很明显知道人曾经受过重创,可黄林灿学的不是医生,他想不到其他的缘由,以为是许岁崴脚导致,用虎口捏下表达亲昵。
他抬头,与许岁对视,少年浮现笑容。
“……怎么了?”
“黄林灿。”
冷不丁地被叫名字,黄林灿哎一声。
“你信不信我告你性.骚扰。”
许岁的声音轻快,咬字清晰,好像大块薄巧放在冰块里冻过后掰开,纵使威胁话语也如同甜言蜜语。
“那我好怕怕哦。”
黄林灿当仁不让,他食指勾住许岁浅绿色船袜轻轻下拉,再一提:“这就是证物。”
许岁表情瞬间凝固。
欺负小孩子实在是无法产生优越感,再加自己这行为属实变态,黄林灿手攥拳掩饰般轻咳两声:“我洗干净还给你吧。”
怎么越解释越黑……
平生头一次,黄林灿拥有了挫败感,他保持跪地姿势,示意许岁坐在床边,刚想给人穿戴整齐。
关门声咣当。
许岁被他这种大变态吓跑了。
许久,黄林灿才拍拍裤腿起身,团起来的袜子放在洗手台,双臂撑住台子边缘,抬头凝视镜中人影。
为了迎合大众化审美,纵使近距离观察也看不出黄林灿五官、皮肤的半分瑕疵。他完美得就如用石膏堆砌出来的古希腊雕像。
但同样的,黄林灿的心是呆板的、无趣的,像块朽木头。
可许岁不一样。
怎么会有那么恰到好处的痣?
一点点,不起眼,藏在少年蓬勃生命力里,等春风吹笑他嘴角时,整张脸因为这颗小痣好看到不像话,如跳跃着、奔跑着化作招摇雨露,印刻在每寸肌肤,勾得人神魂颠倒。
黄林灿攥拳,低头深吸气,紧紧闭眼。
似乎这样,他就能掩盖住自己无比丑恶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