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引用自:[英] 乔治·奥威尔著.一九八四(纪念版).译林出版社.2016:7.
代译序(节选)
威尔所谈论的另外一个重要的观点也与“双重思想”有关,也就是说,在成功的思想控制之下,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他想法的对立面,而只知道什么才是“真理”的对立面。因此,举个例子说,如果他已经丧失了他自身的独立性和完整性,如果他把自身当作是一个从属于国家、政党或者公司的物体,那么二加二就是五,或者认为“奴役即自由”,他之所以感到自由,是因为他再也不会意识到真理与谬误之间的矛盾。这特别适用于意识形态领域。就像审讯人坚信他们是以基督之爱的名义虐待囚犯一样,当局“抛弃并贬低以前社会主义运动中采用的每种原则,而且决定以社会主义的名义这样做”。当局所说的其实已经违背了社会主义原则,但是人们依旧相信这样的意识形态会兑现它的诺言。在这方面,奥威尔很明显是指当局所伪造的社会主义,但是必须指出,西方社会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我们说我们的社会就是一个行动自由、个人主义和理想主义的社会,然而事实上这大部分是一些托词。我们处于一个中央集权的工业社会,本质上是官僚主义,由唯物主义提供动力,轻微的精神和宗教关怀仅仅是起缓和作用。另一个“双重思想”的例子也与这有关,部分作家在讨论原子政策的时候,很不情愿地承认,从基督教的观点来说,杀人比被杀更加罪恶。如果读者可以完全克服他自身的“双重思想”,那么他就可以从《一九八四》中找到很多与当今西方社会相似的特征。
当然,奥威尔的描述是相当压抑的,特别是当你认识到奥威尔所描述的并不单单是敌人,更是20世纪末整个人类种族的时候。人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对这种描述做出反应:变得更加绝望和顺从,或者认为我们还有时间,以更加清醒的态度和用更大勇气去应对。三部反乌托邦作品都反映出,人可以在完全丧失人性的情况下继续生活。有些人怀疑这种假设的正确性,他们认为这样可能会毁灭人类的核心,会破坏人类的未来。因为这样,人类会变得完全没有人性,缺少生机,他们会自相残杀,或者在纯粹的无聊以及焦虑中死去。即使《一九八四》所描写的世界变成了我们生活的世界的主导形式,这也是一个疯子的世界,一个没有活力的世界(奥威尔已经在领袖的眼睛闪出的疯狂光芒中巧妙地指出了这一点)。我确信奥威尔、赫胥黎和扎米亚京三个都不想坚持认为这样的世界必定会到来。正相反,他们指出我们正在向着危险的方向走去,除非我们可以成功地让西方文化根源中的那些人道主义精神和个人尊严重新复苏。奥威尔和其他两位作者,暗示着在我们新的工业管理制度下,人制造出像人一样的机器,而自己却发展得越来越像机器,这将是一个人性丧失、全面异化的时代,人变成了物品,变成了生产和消费过程之中的一个附件。三个作者都暗示这种危险并不仅仅存在于像苏联那样的社会主义国家,这种危险是现代生产和组织模式所固有的,它完全独立于各种各样的意识形态之外。奥威尔,像其他两位反乌托邦的作者一样,并不是灾难的先知,他只是想警告和唤醒我们。他仍然充满愿景——但与西方社会早期的乌托邦作者们相比,他的愿景是令人绝望的。这个愿景只能靠辨识去发现,所以《一九八四》告诉我们,这是我们所有人都在面对着的危险,它会让人类丧失所有的个人痕迹、爱和批判性思维,但是因为人类的“双重思想”,人类甚至不可能意识到这种危险。这本书就像奥威尔发出的强有力的警告,但如果我们不能意识到《一九八四》的描述也包括我们自己,而自作聪明地解释为仅仅是对斯大林主义野蛮行径的描述,那将是最大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