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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事来顺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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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斋苑外,步履匆匆行回一人。
  竹凡眉间轻锁,悄然上前微福了福身子,而后在荣祯身侧站定。
  荣祯眼帘稍抬,疑惑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何事仓皇?”
  竹凡垂下头,贴耳轻语:“殿下,宫中传来消息……”她眼神掠过对面的慧空,迟疑一瞬,欲言又止稍作停顿,引得荣祯侧目挑眉看她。
  竹凡抿了抿唇,垂下眼毕恭毕敬:“殿下,虞贵人自缢了。”
  话音一落,荣祯眉头拧紧。
  良久。
  她缓缓启唇道:“父皇可真真应了那句——慈悲面庞,罗刹心肠。”
  “殿下慎言。”慧空视线落在案上棋盘,微微闭了闭眼,而后捻动佛珠。
  荣祯无言扯动唇角,眼池深处却寒霜结凝,她缓缓抬眸看向慧空:“方丈深意荣祯心领。可究竟何为异,又怎得一个破字?”
  “……”
  一阵沉默,慧空缓缓起身,目光下视:“殿下身已入局,事来顺应则万事无虞。”
  “方丈......”
  荣祯忙起身还要再问,却见他朝她稍稍垂身稽首,而后目不斜视走出院子,任凭她几次出声唤道,脚步也未停滞片刻。
  似多说无益,又似话已言尽。
  她沉声叹了一声,缓缓收回视线。
  晨光大盛,映落在未终局的棋盘上,反射出耀眼光芒,荣祯沉思片刻,缓缓拾起天元正中的一枚黑子,静置片刻转而握在掌心,缓缓收紧。
  “回宫。”
  .
  勤政殿。
  侧殿,燃香袅袅,清香弥漫一室。皇帝荣遒北斜倚在榻上,软榻中间置着一张黑檀小几,散着几本靛封书卷,他手持一卷闲赋,姿态悠闲,视线自书卷缓缓移动到靠近窗户下的位置。
  方才底下人抬过一支软皮小墩子,荣祯已在此处坐了半晌,眼眸微垂,安安静静恰似木偶。
  此刻,星点日头自窗牖倾泻而下,落在她发梢肩头,远远瞧去,细小尘埃在空中飘摇打转,倒似给她罩上一层朦朦胧胧光雾。
  荣遒北鼻腔发出一声轻哼,他视线转回书卷,悠悠翻过一页,声色凉凉:“长辈寿宴不告而别,我何时教过你这般规矩?”
  荣祯睫羽轻颤了下,而后飞快抬起一双清润眼眸,眼眶中泪意朦胧,又飞快落下,“儿臣知错,儿臣行事荒唐,却是无心冒犯外祖,父皇责罚儿臣吧。”
  荣遒北眉头一皱,将书摔在案几上,声色不悦:“哭什么?”
  荣祯拾起帕子掩了掩眼尾淌出的几滴泪珠,唇瓣蠕动几下,却没有出声,视线也愈发低垂。
  荣遒北见她不答,泪意却愈发汹涌,不过片刻,双眸通红,他轻叹一声,走上前揉了揉荣祯发尖,声色也放柔和了些:“在海家受委屈了?”
  荣祯听罢,身子微僵了一瞬。荣遒北瞧在眼里,便知猜中七八分,这天下又有谁人能教她这般伤心,他不必想也知道是谁。
  “复一......”
  他两个字方脱出口,尚未提及旁的,荣祯却倏而仰面,哽咽道:“父皇不许提他!”
  一滴泪顺着眼尾淌至脸颊,而后在下颏汇聚成一颗晶莹。
  这声哽咽将他震在原地,他二人偶有矛盾,却也未见她如此情貌,荣遒北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而后缓缓在荣祯面前蹲下。
  “告诉父皇他怎么欺负你,父皇替你教训那小子。”调笑之下却是尽数关怀。
  四目相对间。
  荣祯有片刻失神,连戏都忘了演下去。
  这般谆切关护,怎么会是作假?
  怎么能是作假呢!
  荣遒北却以为她陷入泥泞情绪沼泽,不经意间失了神,他缓缓伸出手,将人揽入怀中,大掌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轻哄:“莫哭了,父皇都未责罚你几次,你却为个旁人几番哭红眼睛。祯儿说说,父皇在你心中便比不得那小子要紧吗,世间可有这般道理?”
  荣祯拧着荣遒北胸前的衣裳,肩头瑟瑟轻颤。
  若说她方才是在做戏,那此刻,她喉间哽得生疼,唇边紧咬着不发出一声,眼角泪意不似方才一颗一颗似玉晶莹,反似开闸泄洪般汹涌磅礴,毫无美感可言。
  不过片刻,便濡湿衣襟。
  荣遒北低眼一瞧,眼中添上几分正色,叹息似道了声:“怎的还越哭越凶了.......”
  荣祯强拉回几分神思,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她颤颤抽泣:“复一哥哥不要祯儿,要娶旁人......”
  “他不要祯儿了.....”
  说完一头扑进荣遒北肩头,一如要不到糖果的稚童,口中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只说着一句话——不要祯儿了。
  荣遒北早已猜到缘由,可从她口中听来却仍是生出一股无名火,偏偏此刻只能先压下,柔声轻哄。却不知何故,他愈是安抚,荣祯哭得便越凶。
  如此反常,直将他眉头深深锁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抽泣之声渐渐停息。
  荣遒北将人稍稍拉开些距离,抬手抚去她眼下泪痕,“舒坦了?”
  荣祯羽睫轻轻簌动,视线落在荣遒北肩头大片濡湿的衣襟,面上腾起红潮,“儿臣......”
  荣遒北摆摆手,起身坐回原位:“先同父皇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荣祯指尖绞拧着帕子,将如何撞见海复一和崔元忻之事,一五一十倒出,只不过将窥见之人换作了邬孟,而非她。
  “荒唐!”荣遒北眉毛一横,重重拍案,“皇室贵女怎能容他海家置喙,焉有海复一挑剔的份!”
  “朕即刻拟旨,降旨赐婚!”他话说得很快,言罢朝门外喊了一声,“高佥,拿笔墨来!”
  荣祯神情微愣。
  父皇看重的......当真只有皇室颜面......
  心间骤凉,脑中瞬间清明。
  她缓缓起身,按下荣遒北指向门外的手臂,她眼眸低垂,清浅出声:“父皇,儿臣不要了。”
  “......不要了?”荣遒北眼睛微眯,似荣祯说得太过轻巧,他面上全然不可置信,“他让你这般伤心,便不要了?若祯儿不想让他做驸马,将他圈入府邸做个面首,朕亦是应允的......”
  “父皇,”荣祯急急喊道,忙止荣遒北话头,生怕他再说出些更荒唐的。
  海复一于她有救命的恩情,若不是他,她六岁那年便高热烧死在偏殿。无论如何,她于他,都不能辜恩背义。
  她平息一瞬,复而轻柔唤了声:“父皇若是这般行事,外祖定不饶您。”她稍一停顿,面上牵出几许骄矜,“父皇说得对,儿臣是皇女,尊崇富贵多少人趋之若鹜。京城多少英杰才俊,儿臣才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荣遒北深深瞧她一眼,见她面上不似作假,轻轻舒缓了一口气:“既如此,早前备好的驸马人选画像,朕即刻命人送去你宫中,你好生瞧瞧。”
  荣祯面上一红,轻抿了下唇,“儿臣便退下了。”随即福了福身,转身告退,脚步方行至门槛处时,自屋内传过一道声音。
  “朕方才所言句句作准。”
  “祯儿在父皇这里,可随时反悔。”
  荣祯心间微动,脚步停顿一瞬,随即迈出门槛。
  .
  时毓湖畔,枝条抽长苞叶欲绽。春风晓人心,轻轻柔柔拂来淡淡草青。
  湖上廊桥,独立一人,玄衣素冠,身影挺拔颀长。
  罗申手提药包,抬眼瞧了一眼,而后步上廊桥,缓缓走上前,顺着江序视线望向远处。
  目之所及是道宫门,一行人款款行过,而后又渐次隐入另侧宫墙之后。
  他看过去时,只瞧见一张熟悉面孔——华阳殿下身边的元海公公,以及身后一应随从。
  他眉峰稍挑,侧眼轻掠江序一眼,只见他早已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落向湖面,却眸光沉沉,隐有暗潮翻涌。
  罗申将手里的纸包递过去,波澜不兴来了一句:“养着养着,倒替旁人做了嫁衣。我真是不知,你从来算无遗策,怎的却连个小女郎都琢磨不透?”
  江序默不作声。
  湖面上波光粼粼映在他眼中,似流光闪烁其间。
  罗申倚在阑干,隔着重重亭台望了眼禧云殿的方向,回眸看向江序,眼中浮上兴味:“你究竟是不会......还是不想?”
  江序眸光微闪,不置可否,淡淡道:“谈心怎可论技?”
  罗申听罢,抱臂靠向旁侧廊柱,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似子在瞧什么稀罕物件,“人家都不要你,你还藏着掖着,再等下去你可就真没机会咯。”
  微风拂过,周遭倏而寂静。
  江序隐在广袖下的修长指节微微蜷了下,一字未有回应。
  良久。
  久到罗申面上笑意再也挂不住,开始忧心自己话是不是有些过味儿。
  罗家也称得上是世家大族,他自幼潜心修习医术,所获颇广,年少时便凭借医术扬名天下。而后入京得见天颜,却机缘巧合救下彼时高烧不退不的华阳殿下。
  他同江序便是那时结缘相识,却不知为何华阳殿下却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
  罗申诶了声,轻拍了拍江序肩头,“我不是那意思,”话一出口,却更觉不对,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别总在暗处护着......”
  “江海不相容。”江序淡淡出声打断。
  他语调很平静,只是陈述一件事实。罗申却从中听出一丝无妄的苦求,不由轻皱眉心。
  “无我,她便自在畅意。如此........我罢休便是。”
  风又起。
  撩动枝梢簌簌而颤,隐落一声轻弱呢喃。
  “唯愿.......她年年岁岁似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