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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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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三十三年冬,太守陈生卒。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连初雪下的都比往年的早,本就不大的庭院被满地的雪占满,显得更加拥挤。
院落里的人零零散散的,刚才还一直忙着筹办丧事,现在安静下来反而让人不适应,守了一下午院子的于老妈出神的望着灵堂,连雪何时下的都不知道,后面还刮起了几阵冷风,吹散了门外的白幡。
对于老爷的死,于老妈却并不意外,夫人还在时她就跟着,这一跟就是二十年,老爷这几年虽然不像年轻时那样冒失,却还是改不掉爱操劳的毛病,更何况那件事那么大,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与院子里相比,屋子里倒是暖和的多,煤炭不嫌多似的烧着,好像等待着什么人光临一样。
虽然屋子里点着烛光,却一个人都没有,这么说也算不上准确,毕竟里面有个棺椁,上好的檀木所做,却只有一具尸身孤零零的躺在里面,这正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太守陈生,有意思的是,收拾的人特意在棺椁周围放了几本画卷和书籍。
屋内虽没有活人,但门外的于老妈一直照看着,时不时进屋看看里面的炭火够不够旺。
等到快要日落时,于老妈看了看门口,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了,这才进了灵堂,打算灭了炭火,
这时门前传来敲门声,不缓不急,三响过后停下来,静静地等待着里面的人开门,于老妈赶忙跑过去,一刻都不敢耽搁,
只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天色暗沉沉的,但依旧看的出来是个好胚子,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太久,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但他遮掩的很好,在人前还是一副极具端正的样子,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于老妈想要行礼参见时,那少年直接摆手示意,免了这套,
少年边进屋边问几个日常琐事,并不着急吊唁,问的问题也无非是什么府里现在生计如何,未来有什么打算之类的。
于老妈也都如实回答,自从老爷去了后,便散了大部分伙计,只留下几个时间久的老人帮忙收拾葬礼,等老爷下墓陈府就剩她一个人守着了。
少年走到灵堂前和于老妈闲谈了几句后,就让她回去休息了,自己独自一人在灵堂守着,于老妈自觉退下,
在少年目送她离开后,才一步步往里面走,每走一步都觉得异常艰难,直到看清棺椁里的人冷冰冰的躺在那里,少年这次崩不住,双腿打软,跌坐了下去,不得不承认老师终究是去了,
少年跪在早已准备好的蒲团上面,挺着腰板静静地看着棺材,想要开口跟老师说两句道别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周围安静的不像话,只有风不断吹过窗户纸,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好在有炭火烧着,室内很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的炭火越来越少了,冷气透过窗户开始渗了进来。室内开始降温了,少年却好像没反应一样,还是那样跪着,只是脸色比刚进来时苍白了许多,
冷风吹打着窗户,发出刺耳的声音,宣誓着它的存在,炭火快要熄灭了,但还好烛灯够多,屋子里还是亮着。这时有一阵风强行吹过本就不牢的窗户,把棺材附近的冥币吹的四处都是,不断翻着桌子上的书卷,都是老师曾经的杰作,现在却被人随意的摆在了上面。
风还刮着,一阵阵的吹。穆欢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该关窗了,穆欢连忙站起来,可跪的太久的腿有些麻了,没站稳似的又跪了下去,不算很疼,穆欢踉跄着关了窗户,把散落在周围的冥币一张张拾了起来。捡完最后一张冥币时,无声的笑了,用气音喃喃说道,这么多钱,这下没人跟你抢了,
又重新把书桌上堆积的书好好的收拾了下,老师的字很好看,穆欢望尘莫及学不到一点精髓。
收拾好后,穆欢又重新跪了下去,烧着捡好的冥币,把火炭重新燃起来,屋里因为这点纸币又轻微的暖和了起来。
尽管父亲下令禁了足,可穆欢还是跑了出来,他想今天是老师出殡的日子,他总要想办法过来一趟,见他最后一面,尽管他已经很谨小慎微了,但还是担心事情败露,连累帮他出宫的人。
皇宫有夜禁,过了时辰总是不让进宫的。
穆欢看了看时辰,慢慢走到棺椁前,把半盖在棺椁前的盖子一点点移了上去,直到完全盖住为止,躺着的人很安详,只剩下留着的人,暗自伤怀,穆欢趁着夜色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正如他来的时候那样。
屋内的煤炭烧的正盛,里面的人只觉得昏昏欲睡,福清在御前伺候了三十多年,深知这位爷的脾气,在他面前出差错,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掉不起,他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在旁边照看着,时不时添个茶,研个墨,颇有眼力。
“福清,”坐在殿中看着奏折的人冷不丁把正在添茶的他叫住,
“老奴在,”福清不着声色的应承下来,心里却一颤,不知道这爷要做些什么,自从山河案结案以后,这位爷的心情可是起伏不定,吩咐做的事也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
“今日可是他下葬的日子?”皇帝随手翻着手上的奏章,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无意间问了一句,轻飘飘的一句话,福清却得想几个弯,准备下措辞才能说出口。皇帝的话虽然没明确指出是谁,但福清意外的明白了他究竟是何人,福清心中推算了时日,润色道,“按照惯例,今天理应已经下地了。”
皇帝听了他的话,把许久未翻的奏章翻了页,福清回答后,大殿中又重新变得安静了起来,只有皇帝翻页的声音,皇帝粗略的扫完全文,才又问到。
“穆欢可在殿中?”福清愣了下,用余光扫见了皇帝手上的纸张,那是只有四殿下才会使用的纸,
“四殿下被陛下禁足,理应在殿中休息”福清在高位多年,有些事情经历的多了,自然也能推测一二,自四殿下生母去后,皇帝就故意冷落了四殿下,这次殿下又因为他老师陈生的事与皇帝大吵一架,皇帝直接下令把他禁足寝宫,现在又在这种时候关心四殿下是否在殿中,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想起来吧。
“是吗?”皇帝把手上的纸放下,冷笑道:“我这个儿子,一向重情,别的时间还好,可今日他老师下葬,你觉得他会老实待着?”皇帝的语气有些嘲讽的意思,却看不出他是否在对他这个儿子不满
或许是皇帝说的太过笃定,福清只能试探着回了句,“可需老奴差人去看看?”
皇帝不发一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吹开了窗户,把窗边的蜡烛吹灭了几根,殿中暗了下来,福清不由的出神,想到结案那天四殿下从远处跑来,要进去向皇帝问个明白,福清拦不住他,只能任着四殿下进去,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责罚了四殿下一顿,福清忍不住想,四殿下那个不服软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以前皇上的几分影子,自那天起,殿下一直被禁足在净化殿,前几日感了风寒,也拖着不让人治,说到底还是触了龙怒,这宫中惯是见风使舵的人,估计殿下的日子不会好过。
“听闻他最近感了风寒,去找个太医给他看看”皇帝收回奏章,“吩咐下去,把禁足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