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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归乡与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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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章遥勒住缰绳，望着眼前这座十几年未曾踏足的城池。城墙比记忆中高了些，青砖上爬满了深绿的苔藓，像是岁月沉淀下的斑驳泪痕。正值盛夏，日头毒辣地炙烤着青石板路，蒸腾起一层氤氲的雾气，远处的城楼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她本该在三日前抵达，却在百里外的驿站耽搁了——不是风雨，不是盗匪，是她自己在客栈的窗前坐了一夜，看着天边从墨黑渐变成鱼肚白，始终没能踏出那一步。
“二小姐，要进城吗？”随行的老仆陈伯低声问道，声音里透着小心翼翼。他是章老夫人特意派来接她的，这一路上，这位老仆总是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章遥点了点头，一夹马腹，混在入城的人流中缓缓前行。
就在穿过城门洞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那个背影。
绛紫色的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松——即使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混杂在熙攘的人群里，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苏蒂。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马儿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他正与身旁的人说话，侧脸在斑驳的日光下显得模糊不清。章遥的目光像是被钉住了，死死地锁在那个身影上。多久了？七年？还是八年？她记不清了，那些刻意被遗忘的日子在记忆里糊成一团，唯有这个人的轮廓依旧清晰得可怕。
他转身了。
章遥猛地低下头，斗笠的边沿遮住了大半张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冰冷的，僵硬的。
再抬头时，那个背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像是从未出现过。
“二小姐？”陈伯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章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水和路边食摊飘来的油腻香气。“走吧。”她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街道两旁铺子林立，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章遥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王记绸缎庄还在，只是掌柜换了个年轻的；醉仙楼扩建了，三层飞檐在日光下泛着金漆的光泽；街角那棵老槐树更粗壮了，树荫下坐着几个摇扇纳凉的老者。
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没变。
就像她一样。
章府坐落在城东的朱雀巷，朱漆大门上镶着锃亮的铜钉，两只石狮威严地蹲守在两侧。章遥下马时，门房老张正倚在门框上打盹，听到动静睁眼看来，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
“二、二小姐？！”
章遥冲他点点头，将缰绳递给陈伯，径直走进门内。
绕过影壁，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回廊曲折，假山嶙峋，池塘里的荷花正开得盛，粉白的花瓣在绿叶间若隐若现。几个洒扫的丫鬟见了她，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张望着，又在她目光扫过时慌忙低下头。
章遥没有理会那些窥探的视线，脚步不停，穿过一道月洞门，来到了秋风院前。
院门虚掩着，她伸手推开，吱呀一声——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院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那些她幼年时亲手栽下的树苗，如今已经亭亭如盖。东墙边的石榴树挂满了青涩的果子，西角的桂花树郁郁葱葱，要等到秋日才会绽放满树金黄。青石板小径上爬着薄薄的青苔，在树荫的遮蔽下显出湿润的深绿色。
章遥站在院门口，没有动。
这座院子是祖母请道士起的名字。那年她五岁，体弱多病，吃什么吐什么，京城里的大夫看遍了也无济于事。祖母便从青城山请来一位老道，改了院子风水，种下这几棵据说能镇魂安魄的树，并取名“秋风”——说是秋主金，风主木，金克木，能压住她命里过旺的木气。
可笑的是，自那以后，她的病竟真的慢慢好了。
“二小姐，院里都收拾好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章遥回头，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圆脸杏眼，穿着淡绿色的比甲，正怯生生地看着她。
“你是？”
“奴婢叫青杏，老夫人吩咐我来伺候二小姐的。”小丫鬟福了福身，声音里透着紧张。
章遥“嗯”了一声，抬步走进院子。正房的门窗都敞开着，能看见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紫檀木的桌椅、绣着缠枝莲的屏风、窗台上摆着的白瓷花瓶——每一样都按照她离家前的模样摆放着，仿佛这十几年的时光从未流逝。
她走到那棵石榴树下，伸手抚摸粗糙的树皮。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姐姐的院子……”她轻声问，“还挨着吗？”
青杏连忙点头：“挨着的，秋霜院就在隔壁。不过大小姐出嫁后，院子就空着了，只留了两个婆子日常打扫。”
章遥望向东侧的那堵墙。墙头上探出几枝茂盛的紫藤，那是姐姐章温最喜欢的花。小时候，她们常搬了梯子爬上去，你摘我一串，我掐你一朵，闹得满院子都是笑声。
现在墙那边静悄悄的。
章遥在秋风院一直待到日头西斜。
她换了身衣裳，是青杏提前备好的——藕荷色的对襟襦裙，料子轻薄柔软，绣着细密的缠枝纹。铜镜里的女子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常年奔波留下的风霜痕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像淬过火的琉璃。
“二小姐真好看。”青杏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小声赞叹。
章遥没有接话。她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间屋子里，祖母亲手为她梳头，嘴里念叨着“我们遥儿长大了，该嫁人了”。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才不嫁，我要一直陪着祖母。”
稚嫩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转眼已是沧海桑田。
“老夫人一直在等您呢。”青杏插好最后一支玉簪，轻声提醒。
章遥起身，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回廊尽头站着一个身影。
银白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深紫色的褙子衬得身姿挺直——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岁月在那张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章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她的脚步顿住了。
章老夫人却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老人的步子有些蹒跚，但速度不慢，手里那根紫檀木拐杖敲击着青石板，发出笃笃的声响。
“遥儿……”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
章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快步迎上去，在离祖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缓缓跪了下来。
“不孝孙女章遥，给祖母请安。”
膝盖触地的瞬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起来，快起来……”祖母的声音也在发抖，“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章遥抬起头，任由那双苍老的手抚摸她的脸颊。祖母的手很粗糙，是常年礼佛捻珠磨出的茧子，但掌心温热，带着熟悉的檀香味。
“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祖母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章遥的手背上，“是不是在外面没好好吃饭？是不是受委屈了？”
章遥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撇。她把头轻轻靠在祖母的肩膀上，像小时候那样蹭了蹭。“祖母看错了，明明是胖了。”
“胡说！”祖母嗔怪道，手指却更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你从小就这样，报喜不报忧。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来看祖母？”
声音里带着孩子般的委屈，章遥听得心头发酸。她抱紧祖母，轻声说：“边疆不太平，我一直走不开。这次陪祖母久一点。”
这是谎话。她离开边疆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里她去了很多地方，见过大漠孤烟，也见过江南烟雨，却始终没有踏足京城一步。
不是因为忙，是因为怕。
怕看见这座城，怕想起那些人，怕面对那些她一直逃避的过往。
祖母没有再追问，只是紧紧搂着她，一遍遍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夕阳的余晖洒在祖孙二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晚膳设在正厅。
章遥扶着祖母走进来时，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主位空着，留给祖母。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坐着她的父亲章光，几年不见，他两鬓的斑白又添了许多，面容严肃，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看不出什么情绪。
章夫人坐在父亲身侧，穿着绛红色的妆花褙子，发髻梳得油光水滑，插着几支金簪。她看了章遥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敷衍的笑，便低头摆弄起手中的帕子。
对面坐着大哥章明德和四弟章明哲。
大哥已经成亲多年，娶的是李尚书的嫡女李雪琪，膝下有个儿子，正在国子监读书。他比记忆中稳重了许多，穿着宝蓝色的直裰，冲章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四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二十出头的人了，坐没坐相，手里把玩着一个玉坠子，见章遥看过来，嬉皮笑脸地叫了声“二姐”。
章遥谁也没搭理，径直扶着祖母在主位坐下，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了祖母右手边的位置——那是她小时候常坐的地方。
章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厅里一时寂静，只有丫鬟们布菜的轻微声响。菜肴很丰盛，八冷八热，都是章遥小时候爱吃的菜式：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蟹粉豆腐、桂花糯米藕……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却勾不起半分食欲。
“眼瞎了吗？”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