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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两相心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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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的时间并不长,戚隐横却觉得度日如年,他心中的恐惧一层叠一层累积,似乎昭示着即将到来的结果,但他心底却一点也不肯承认,只拼命地学习着那些他原本一点也不喜欢的东西,仿佛这样便可以挽回讨好一般。
国公府里的人都被戚隐横吓了一跳,他的父母和兄长,就连还在伤心的戚岚彩都来看望,却通通被戚隐横笑着回了一句,“无事,就是想学些东西。”
可那笑容里的勉强,这些爱戚隐横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合蕙守口如瓶,谁问都只有摇头答一句“不知”。
“再来。”戚隐横将棋子一颗颗收回,厉声对对面教他对弈的先生道。
他下了命令,先生绝不可故意输给他,于是戚隐横一次次落败,一次次重来,没有赢过一次,不眠不休。
唯有的几次休息,戚隐横一闭上眼就是应观槿离开的背影。好不容易睡着,之前一次次出现过的噩梦再度交杂出现,一会儿是戚卓横夫妇相拥而死的场景,一会儿是戚蕴横被况青从背后刺中心脏倒下的场景,一会儿是戚岚彩红衣坠落倒在血泊中的场景……
纷纷杂杂,交错不断。
戚隐横感觉自己的脑袋在一阵阵撕裂,不论是清醒还是梦中,无一刻清净轻松,只剩下一颗斑驳的心,摇摇坠坠的悬在崖边。
应观槿就像一扇门,帮戚隐横将那些噩梦都挡在外面,于是他一离开,那些噩梦便张牙舞爪地一齐冲了出去。
戚隐横又梦见那个飘着大雪的寒冬了,梦中应观槿正一步步带着“他”回家,洁白的衣袍上全是数不尽的鲜血与污垢,他却紧紧护着怀里的人,不让他承受一点儿风雪。
戚隐横是哭着醒过来的,头疼地几乎要裂开他也不想管,只揪着被角压抑着哭泣。
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的三哥那么爱他,只因他的一句“我想回家”,便不远万里带他回家,不顾身后无数的敌兵暗箭。
这么爱他的三哥,一定会原谅他的,对吗?
***
戚隐横一大早就整理好一切出现在相府门口,今天是应观槿回来的日子。
“小五,进去等吧,槿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呢。”劝戚隐横的是应观槿的母亲沈芷,温婉可亲,戚隐横从小就很喜欢她。
戚隐横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推拒道:“伯母,我就想在这里等三哥回来。”
“小五你……”沈芷看着戚隐横那跟哭也差不多的笑,心疼又担心,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伯母在这里陪你。”
戚隐横应该劝沈芷进去的,可他现在根本无心多说任何话,只固执地望着街道的尽头。
戚隐横抱着那把古琴蹲在门口的柱子边一动不动,沈芷认出了戚隐横怀里的古琴,于是将应澄邈拉到一边低语:“夫君,之前陛下提起的给槿儿择妻之事,你去回绝了吧。”
“啊?这是为什么?”一心扑在政事上的左相大人不懂风花雪月,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个呆子,关于儿媳我心中已经有人选了。”沈芷笑骂了应澄邈一句,目光飘飘落落,最后停在蹲在不远处的戚隐横身上。
应澄邈顺着自家夫人的视线看过去,更是莫名,“夫人,你看上了哪家小姐?”
“你……”
这边沈芷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街道的尽头已经出现了一个淡蓝色身影,应观槿牵着马往这边走来。
戚隐横马上就站起身跑了过去,待跑到人面前,只低低唤了句“三哥”,便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应观槿如同以往的温柔和煦,“阿隐,好久不见。”
戚隐横立刻便笑起来,是十日不曾见过的放松真切,“三哥,好久不见。”
左相夫妇也已经走到应观槿面前,“槿儿,累不累?快进去吧,还有,小五等你好久了,你终于回来了。”
应观槿将手中的马缰交给小厮,搀扶着沈芷的胳膊往府里走,“爹,娘,让你们担心了。”
戚隐横跟在后面,忽然觉得格格不入,人家一家三口和谐美满,自己分明是个外人。
戚隐横盯着应观槿一步步离他更远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十日前的那夜,“三哥!”
戚隐横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叫人,只觉得满心的惊惶无处安放,他好像就要抓不住眼前这人了。
应观槿等人闻言转过身来,应观槿静静地看着戚隐横没应也没说话,沈芷已经走了过来拉着戚隐横,“小五你发什么呆呢?快进去呀。”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人都已经散去,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戚隐横和应观槿两人,还有戚隐横身后的那口木箱。
戚隐横回过神来将怀中的古琴放在石桌上,上扬的声音里满是遮不住地急切分享的雀跃,“三哥,你去哪里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学了好些东西,你喜欢的这些东西我都学会了,不信我跟你对弈一局试试?”
戚隐横说着跑过去打开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还有这个,我现在会作画了,二哥都说我画得不错呢。”
“对了对了,还有这个……”
戚隐横将木箱里的所有东西都摆在了石桌上面,一件件指着跟应观槿分享。
可应观槿没说一句话。
直到戚隐横一句也没得到回应,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两人默然相对,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寂静下来,一点儿也不像躁动蝉鸣的夏日。
戚隐横抬起眼去看天边刺眼的阳光,那光刺眼得他几乎要流出泪来,可这几天他流了好多的泪,他好累啊,不想再哭了。
于是戚隐横收回视线去看对面的人,压抑着心中的恐慌努力扯出笑容,“三哥,你还没说,你去哪里了呢?”
应观槿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轻得几不可闻,转瞬就飘散在空气中,他终于开口回答了戚隐横的问题,“我去了城外的栖云山,去……散散心。”
听到应观槿终于愿意开口,戚隐横立马接上道:“哦我知道那里,我听南轩说栖云山的风景很好,三哥,下次我陪你去好不好?”
应观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拎着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也给对面的戚隐横倒了一杯,然后缓缓将杯子拿在手中一点点喝。
戚隐横也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又继续道:“还有惊鸿山、望峰岭,听说都是这个时节最适宜去的地方,等过几天我们可以一起去,三哥好不好?”
戚隐横期待又小心翼翼地盯着应观槿,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应观槿手中的杯子拿起后便没有放下,直到杯子中的茶水全部喝尽,那空荡荡的杯子被主人慢慢放到石桌上,发出一声沉重的撞击声,“小五,我们回到过去的关系吧。”
“三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戚隐横惊惶地抓起面前的杯子就往嘴里灌,只觉得此刻渴得厉害。
应观槿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小五,我们回到过去的关系,过去那种不牵扯任何其他感情的关系,从此之后,我只是你的三哥,你也只是我的弟弟,我们……”
“够了!”戚隐横忽然将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连带着石桌上的黑子棋罐被愤怒的衣袖扫落在地,霎时满院棋子四散零落,造成这一结果的人没有收拾残局的意思,只转过身去背对着应观槿压抑怒火,他的心比这满地的棋子还要残破零落。
满院空气霎时逼仄得厉害,本就虚假维持的气氛陡然降入冰点,在场两人都喘不过气来。
良久,戚隐横转过身来扬起一个笑容,“三哥,你刚回来也累了,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说罢,不给应观槿任何反驳的机会,戚隐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应观槿久久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心底层层密密漫上的锥心之痛从未停止过。
从他十日前那夜听到戚隐横的话之后。
应观槿满心荒凉:原来他的爱,于他的心上人而言,是负担,是枷锁。
对于戚隐横,应观槿从未改变过他的态度,他只希望他的小五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可他万万没想到,束缚住小五的,偏偏是他自己。既然如此,他选择后退,他选择收回,哪怕再痛苦,他会试着让自己放下,他不愿做那把枷锁。
原来他的心上人,从未爱过他,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曾经应观槿以为,他的感情会永远深埋心底,可忽然有那么一天,他发现或许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他欢喜得居然忘记了一切本身就是那么的不合理,小五转变地明明那么突兀,他却陷在隐秘的窃喜中毫无察觉。
应观槿不知道戚隐横是如何得知他这么多年来未曾宣之于口的感情的,可一想到戚隐横是因为对他的歉疚与亏欠来接近他,来弥补他,过往他们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掺杂着虚假的迎合,应观槿便只觉得荒唐苦楚。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亲手斩断这段本就不应该开始的感情,还戚隐横自由,也还自己一份纯粹。
“来人,把这些都拿去烧了吧。”应观槿叫来了下人,将石桌上摆着的全部物件,这些他亲手送给戚隐横的东西,全都带走烧掉。
不该存在的,还是化作一团尘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