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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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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南的PTSD报告是黎河二院开的,审定程序什么的要到医院去详细询问,但看样子……应该是没问题。”庄涛指着邱南的卷宗揣摩,“医院对PTSD鉴定工作都做得挺详细。”
许榭脸色非常难看:“现在PTSD三联症已经出现两条,恐惧、警觉。方才的审讯我明显感觉他一直在避讳与死者的联系,包括所谓的团建聚会。包括他那似有似无的笑,我怀疑他有内情……”
陆霄并没有亲眼看见邱南的笑,心烦意乱之中一拳击中墙壁,黎河市局年久失修基本可以与难民棚相媲美的天花板在重力作用下径直自由落体砸在许榭头上。
乌黑的顺发成了挑染青丝。
许榭:“……你故意的?”
陆队:“市局装修破烂不堪,出门在外我都不好意思提我是黎河市局的,可能咱这儿是方圆百里最烂的公安局。”
他觉得此时有必要再次“逐客”:“这就是我让你去区局的原因。”
说罢他下意识伸手去拍许榭黑发上的挑染部分。
许榭无声地扣住陆霄看似“不怀好意”的手。这只手很有力,许榭稍微用力便可清晰感受到棱角分明的关节骨,这只摇晃的手希望摆脱控制,以至于手臂上青筋开始凸起,旁人眼中这无异于近距离搏斗过招。
“……不劳烦你动手。怕你够不着,闪着腰。”
陆霄:“?你很高吗?”
挣开控制的陆霄活动着有些许酸痛的关节,强压内心怒火:“我得想办法增高……”
提起海拔问题,陆队也不算矮,一米七五的个子干九年撂翻小偷强盗杀人犯完全不成问题,当年被公大室友嘲笑海拔有限的小陆已经成为一个顶俩的陆支队长,想必在面对横冲直撞的持刀杀人犯时,陆霄便会回想起公大室友的辛酸话语,千钧力量集中在双手上,全然把凶手当室友。
“没动机啊……”许榭喃喃道,邱南这位嫌疑人来的很不巧,时间地点意图没有一点吻合案件本身,但监控视频的的确确记录下他的身影,难道真如自己所想,监控骗了人?
“烨子!”陆霄对着过道一声吼,“立刻过来!”
“陆哥!”葛烨瘦高的身子闪现到陆霄面前,他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一颗当牛做马的心,无形的狗尾巴左右摇动着,就差“汪汪”叫两声表示自己忠于二支队忠于黎河市局了。
陆队把手插进裤兜:“死者血液化验多久出来?”
“不是吧陆队,尸检告知书还没签名呢,你让我……”
“那算了,后期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验血。”陆霄挥了挥手,对于刘父刘母的模样他还如鲠在喉,总感觉差点儿啥,似乎不查出个毒品心里不好受,“你能判断一个人PTSD正在发作吗?”
葛烨露出“要不你杀了我吧”的表情,指着自己胸前证件很大的“法医”两个字:“你说呢?这你就问对人了,当年我学得最认真的就是精神科,PTSD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就好比……”
“去看看邱南是不是真的有PTSD,实在不行,给元局说一声,让区医院来人专业判断。”
葛烨挥泪转身,黛玉附身后的主任尽显媚姿:“唉!没爱了,我今天便在这挂满PTSD病例和精神科资料的落樱树下独自葬送吧!……”
陆霄转头解释:“戏精,黛玉葬病例。”
兜里的手机振动,陆霄接通后便听见江兰的声音裹挟着背景中的哭嚎声从对面传来:“……陆队,查出来了。”
正想要继续询问,陆霄一怔:“不是意外,是刻意攻击。”
“痕检那边什么时候完事?”
“我没去,现场有点惨烈,两个痕检吐了,应该还要十多分钟。”
陆霄顺手一抓,感觉这力道比较像庄涛,便向楼道小步跑:“等着,我亲自过来一趟。”
手中的手臂被甩开了。
按道理庄涛不像是会这样反抗的人。
那么,自己抓的很有可能不是庄涛。
许榭:“麻烦你松手。我不是犯罪嫌疑人,不会逃跑;我对男的也不感兴趣,你这个动作让我不得不怀疑现传的黄谣是不是真的。”
陆霄的手像摸了二百二十伏火线似的被打回去。
“……拉错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陆霄:“……”
“你沉默了。”
陆霄内心:“我不沉默就沉沦了!”
“我知道我很帅,但不好意思,我对男的不感兴趣。”许榭像怕对方听不清似的,再度重复自己的性取向。
陆霄:“谁问了?许榭你梦男吗?”
临近中午,车辆较少,绿波通行。
烈日当头,快将世间一切融化。
“你办的干不干净?”AI大厦对面停靠着一辆银白色捷达。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耳麦中传出另一名男人的声音,“条子刚到,准保抓姓邱的。”
他默默启动捷达:“……我来一趟。”
与此同时,相邻车道驶过一辆盛世。
许榭从降下的车窗与他意外对视。他平静地将车窗摇上,左向插入车流,驶向匝道。
许榭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这车太次,要不是事发紧急,谁愿意开这破车?”
陆霄挂下R档侧方位停车,说这句话不过是间接炫炫。
“……谁上班开这车?身长五米一,上高架方便吗?”许榭解开安全带,“国车你还嫌次?”
家里有矿的陆队自动忽略了前一句话:“和我欧陆比,可能已经不能用次来比较。”
许榭:“?你家干什么的?”
陆霄:“做点小生意,赚了些钱。”
“超市?”
“上市公司。”
许榭:“……败家。欧陆狗都不买。”
“?你买不起……”
“你会开它上班?”
“……放着欣赏,我乐意。”
富二代的乐趣不过是家里车库摆几辆从来都不可能开的豪车,柜里放满从来不可能喝的茅台和从来不可能戴的名表来装个逼。
刚想坐下歇歇脚的江兰屁股还没贴凳子,就看见陆霄从信息科拐了几个弯摸索到控制室。
“陆队,这我可得好好给你解释解释!”江副主任眼冒金光,不知道是长时间盯电脑屏幕被蓝光闪瞎的还是多巴胺分泌过多异常兴奋,“这部电梯的控制系统非常非常非常之简单!后台人工智能代码网络统一控制,学习模型完全基于人工投喂,不可能存在自动变更的情况!他的高级之处就是在于多目标优化组合提高运输效率。”
陆霄摸着下巴,对于人工智障他不是非常感兴趣,但如果智障到一定程度那就不得不了解了:“人工智能的自动化程度很高吧?危险检测也应该很完备才对。”
“你说巧不巧?这组系统刚好就不完备!”张井迅从一大堆网线背后探出头,头发因为高楼层开窗的大风而倍显凌乱,“与其说不完备,不如说防火做的不好,他们借鉴蒂森克虏伯MAX系统。
“蒂森克虏伯是一家德国科技公司,他们研发的MAX系统可以直接预警所有潜在危险,包括钢缆磨损、电机过热。但是这里的系统代码组发生崩溃,LSTM时序分析直接洗白,制动系统随之失效,电机和安全钳没有收到制动信号,进行自由落体。”
“崩溃的直接原因——”
张井迅顿了顿,似乎在给所有人缓冲时间。
“恶意注入代码,虚拟逃逸攻击,系统宕机。用的是当下受黑客普遍青睐的VMware漏洞。”
许榭:“?”
陆霄:“???”
江兰:“……说人话吧,他们好像不太了解……”
“简单来说,”张井迅重新组织语言,揉着本就已经乱成雀巢的头发,“你可以想象成你家冰箱里突然多出来一只口味十足的冰冻杰瑞。嗯,就是这样。”
他似乎对自己的恰当比喻非常满意,继续埋头记录系统数据。
“经查,”江兰递出笔录,上面的字有如咬了一口干脆面掉桌上的渣,看得陆霄眼睛疼,“吴萧父母双亡,确实只有吴月波这一名同父异母的弟弟。”
父母双亡。
许榭脸色凝重,却仿佛一直都这样。
“更奇葩的是,吴萧人缘不太好,走访几位同事都说是个‘屌人’,工作上经查欺压实习生,把大量杂活儿交给下属做;和他女朋友同居半年还有各式各样的暴力倾向,大概也是性暴力——这些话,是死者的遗言。”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江兰感觉说的有些不对,随即补充,“昨天晚上团建,吴萧喝多了自己说的,这应该是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和邱南关系怎么样?”
江兰倒着翻动笔录,另一页的干脆面变成了死蚊子。
“邱南虽然只是小职员,但之前也说过,人缘关系比较好,这就直接导致吴萧不满,据说俩人经常因为工作琐事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向。”
“地头蛇,家暴男!”陆霄愤愤地骂了一句。
“你觉得他罪有应得?”这种恶语相向的办案风格不受许榭待见。
“不,是受众面大了。”陆队掰着纤细的手指计算,“现在看来,邱南有嫌疑,因为俩人有矛盾;他的女朋友有嫌疑,因为性暴力;甚至我可以再说大些,任何与他有间隙的都可能成为凶手。”
“这怎么办?全信息组七十多人,一个一个查?”
“是否有人联系不上或者请假离开?”
“打卡记录显示没有。”
陆霄长呼出一口气:“七十多人里有多少人能接触这部电梯系统?”
江副主任扶了扶有些松垮的眼镜:“……十二个。”
“再缩小范围,多少人有代码基础?”
“七个。”
“就这七个人,包括邱南?”
“在内。”
“挨个查。”陆霄甩下一句话,与此同时,葛烨发消息称已经带着尸检告知书赶来。
张井迅久久埋下的头在这时再次抬起:“不对,这里的代码攻击不是现场完成的。”
江兰:“?”
“远程?”
“嗯。”张主任终于露出全身,从机房走出,“远程无痕,篡改了BIOS日志和TPM芯片记录,逆追查有手段没方向。”
控制室安静得出奇,只剩下电脑在反复鸣叫提示出现漏洞,仿佛在为死者奏响无穷无尽的悲曲。
许榭抿着嘴唇,双眼伴随着机器的鸣响一次次开合着:“如果邱南的PTSD属实,凶手可能不会是他。”许榭来回踱步,“远程攻击,高智商,强心态。”
陆队把所有资料放回牛皮纸档案袋,一圈圈缠绕着封口上的线圈,将吴萧所有的秘密全然封锁进袋中:“下楼,我再看看现场。”
通往地下二层的消防楼梯口,闪烁的灯光像三小时前一样忽明忽暗。
“邱南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PTSD,至于严重程度还需要进一步考察。”葛烨向大家炫耀自己的精神学优异成果,“我仅仅根据他的面部表情、语言组织便可以判断。”
许榭脑海中浮现出那抹似有似无的笑:“他为什么会笑?”
“有没有可能是应激障碍导致的面部肌肉抽搐?”
许榭摇头但不是为了否定:“……不知道。就算他不是凶手,也有可能是幸灾乐祸。”
尽管他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先前在审讯室里的亲眼所见——双手抱头,痛苦颔首,趁陆霄埋头笔记时勾起嘴角轻蔑一笑,这幅画面可能邱南自己都没想到会被向来喜欢察颜悦色的许榭所精准捕捉。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但我知道他住哪儿!”
很关注吴萧的住处。许榭心里默默想着,既然关系如此之差,应当避而远之才对,为什么会如此关注他的生活?
许榭:“他想拖吴萧下水。”
不明所以的江兰站住脚跟,期待着更多解释:“你怀疑他?”
“只是有想法,这次失事正中下怀,至于是不是他……”许榭紧闭的双眼睁开,“陆队,你懂的。”
陆霄下意识点头,拨通了电话。
“……庄二,邱南的手机电脑……嗯,抓紧时间,把他所有通话记录、网络记录调出来……顺便带人去吴萧家搜查,任务重大,走访邻居,找到他女友的下落……我等会儿到。”
电话那头的庄涛怀着“我还是辞职养老吧”的心态领赏,带着助理科民警驱车赶往吴萧住处——队长半边天,军令重如山。
恶魔似乎在二支队头顶徘徊,为整个案件漆上黯淡的黑。
“江姐,我劝你还是别下去了……”葛烨抱着档案袋,挡在江兰面前,“现场太过残忍,我怕你……”
“受不了”三个字被江兰硬生生塞回葛烨嗓中。
“我什么大事儿没见过?当年是谁徒手捞下水道的尸块?老娘……”
她能把这事儿说一辈子。事实上,那年黎河碎尸案发生在东梨乡下,葛烨尸检办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倘若不及时捞起尸块,极有可能被流水冲走。如果不是陆霄威逼利诱,素来爱干净有洁癖的江大小姐根本不可能委曲求全上手捞腐臭冲天的尸块……
一分钟后,大家在地下室某个角落发现了扒着垃圾箱狂呕的江姐。
葛主任很贴心地递去盐水:“没关系,人生靠历练,法医靠血溅,多吐几次自然就习惯啦!当年咱第一次尸检把年夜饭都吐了,这时候再来看这些,不过是法医路上的小插曲……”
江兰:“……我真搞不懂你们当法医的心理状态……呕!……”
现场的确惨不忍睹。
电梯轿厢严重变形,井底的液压缓冲器置之若无,常年未检修让其反倒成为挤压力的贡献者,轿厢门被死神暴力地撕开一条裂谷,瘆人的血迹从中呈放射状喷溅出来,染红了自动门和近一米的地面。
“两名死者死因确定为双重累加——第一是直接致命伤,高速坠井的冲击力与压力基本上导致内脏破裂、颅骨断裂;第二是后期次生伤,变形的轿厢顶部的铁皮不偏不倚从两名死者之间下落,划破颈动脉,形成了如此‘壮观’的现场。”葛烨指着轿厢内的铁皮和血迹面不改色地介绍,旁人根本没办法想象这位高高瘦瘦的法医是如何做到像上课般完成讲述的,如果心里素质不够强大,恐怕这将成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许榭强制压制住内心的不适与胃里的排江倒海,扇动鼻腔前的空气驱散浓烈的血锈味:“缓冲器如果能完成两万焦耳的吸能额度,说不定还有生还的机会……”
“这家公司将承担重大责任。”陆霄握紧了拳头,“……我大概能想象到死者死亡全过程……”
电梯自由落体的瞬间,世界都变得格外安静。留给他们的只有轿厢重重砸向井底的巨响。
生命从他们体内逃逸的方式如此粗暴。鲜血如同挣脱牢笼的鸟群,争先恐后地撞向冰冷的金属墙壁,在死亡降临前的寂静中,谱写出一曲猩红的交响乐。
陆霄似乎有些受不了视觉和嗅觉的冲击,血锈味让这位热血青年面红耳赤,索性向后退了两步:“……地下室有没有他俩的车?”
“走路来的。”张井迅刚把牛皮纸袋卷宗线解开,就被陆队推回胸前,做了个“不用开”的手势。
“看来他俩想下来是别有用心啊……”
“痕检查过了,就这电梯口方圆十米,没有任何可疑线索——脚印足迹除外,这里每天来来往往成百上千人,逐个摸排,咱还是别想休年假了。”
陆队把拿起的手机又塞回兜里:“……那段……应该是所有的视频监控,鉴定到哪一步了?”
“这里的技术员一口咬定没人敢对监控造假,不过我还是全传回市局挨个检测。”
“做得很好,迅哥,赏你承包此案的技术总管。”这张空头支票还不如不要。张井迅默念问候陆霄一家老小。
技侦从大裂谷返回后戴着痛苦面具汇报今日工作:“陆哥,除了人民碎片,手机碎片……呕!不好意思……也在里面,没有恢复可能,不过电话卡还行……”
“没用。”陆霄挥了挥手,技侦民警手里的物证袋立马缩回储存箱中,“电信移动营业厅一样能查通话记录。带回去给技术科你迅哥老弟。”
“是,陆哥!”技侦敬了个比较标准的礼,小步跑回一楼。
如果手机完整,将会为案件节省大量时间——这样一来需要耗费时间精力调取死者生前微信Q|Q记录。
电话铃声响起。灯光忽地全暗了下去。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每一次铃声高音都震落井壁的锈渣,像在为轿厢里扭曲的尸体打着拍子,伴随着闪烁的灯光反复刺激着神经。
催命的来电让地下室所有人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