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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就像是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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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我坐在他的旁边,帮他削着苹果。
陈忱从漫画上移开了眼神,他垮着脸,“哥哥,我昨天是不是特别凶啊?”
我笑了一声,“没有,小忱还是那么喜欢吃糖。”我把苹果放在他的手里,“给哥哥看看,有没有长蛀牙。”
他啊着张大了嘴巴,我顺势凑近,左看看右看看,“小忱的牙齿很好。”
他撇着嘴,脸上充满了儿童的天真,把漫画书合上,把头转到了一边。
他这是生气了。
我走到另一边,看着他的脸,把声音放轻,“哥哥惹小忱生气了吗?”
陈忱低下了头,嘟着嘴巴,“因为护士姐姐不让我吃。”
我恍然大悟,捏着他的脸,“姐姐也是为了你好,等小忱的身体好了,哥哥带你去吃很多很多。”
等到陈忱去检查的时候,我去到那个花园里,她总是坐在那个石凳上,手里一直拿着那个蝴蝶标本,身上那股死亡的气息,还是没有消散。
我尝试过各种的开场白“今天天气不错”、“昨晚休息得好吗”、“早餐都吃了什么”,但得到最多的回应就是一个眼神。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这么关注一个人,或许是因为,我想救她。
她的人生,不该是这个样子,她还年轻。
“陈先生,我建议你不要打扰这个病人,她不需要太多的关注。”
王静雯在走廊拦住了我,手里还抱着病历,她的脸色有些纠结,让我忍不住好奇。
“为什么?”我停下了脚步。
王静雯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她母亲的背景很深,上次有个实习医生对她过度关心,第二天就被调到了偏远山区的医院。”
“我没有半点逾越,她很像陈忱,我也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普通的病人。”我平静的回答,心里还是有些不适。
我的心里,充满了好奇,为什么她的母亲会对她这样。从我认识她之后,从来也没有见过她的母亲。
王静雯看了我一眼,脸色有些难看,“她入院将近两年,换了三个主治医生。”她顿停顿了一会,“那个女孩就像是深渊,会把你也吸进去的。”
我正要反驳,护士站的铃声响起,王静雯匆匆离开。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耳边还不断响起那句“深渊”。
陈忱已经检查回来,情况又好转了一些。
我看着他坐在地上拼图,是那副大树和女孩,其实我的思绪已经飞走了。
“哥哥,你看!”他抬起拼好的拼图给我看。
“真棒。”我揉了揉他的头,把一颗糖果放在了他的手心。沉默了一会,又说,“陈忱,你认识一个拿着蝴蝶标本的姐姐吗?”
“知念姐姐?”提到这个人,他的话滔滔不绝,“我很喜欢知念姐姐,她对我很好。哥哥你不在的时候,她会来跟我玩。”
知念?很好听的一个名字。
我听着他的话,提到这个人,他的话变得很多。我静静的坐在旁边,听着他的话。
只是下一秒,他又躺回了床上,“我累了。”
“那你休息。”我站了起来。
已经记不得是第几天的清晨,我还是按着往常的习惯去到那个花园,石凳空无一人。
下雨的声音哗哗哗的响着,雨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漩涡。石凳上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边缘落下。
我站在屋檐下面等了将近半个小时,都没有等到那个人的身影,然后去到了陈忱的病房。整个上午,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消失不掉。
意外的,我留下在这里陪陈忱用午餐。
去到食堂给陈忱买午餐时,在最角落的位置发现了周知念。
她面前放着一盘几乎没动过的饭菜,蝴蝶标本放在餐盘旁边,还是原来的那只,相框的边缘已经被磨得有些光亮。
我提着盒饭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今天没去花园吗?”我问。
周知念用筷子拨弄着胡萝卜,“下雨了。”
我点头,“确实,室内也有室内的好处。”
沉默,食堂嘈杂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我们的桌子之外。
“陈忱。”周知念突然开口,“那个男孩,你让他拼图。”
我惊讶她主动提起话题,点头,“艺术行为疗法对儿童心理疾病,有时会比药物更有效。不过,这也是我在网上看到的,了解的不算是太多。”
“他笑了。”周知念说,眼睛盯着蝴蝶标本,“就像这样。”
她用手指轻轻提起自己的嘴角,做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表情。
这个动作莫名让我的手脚冰冷起来,我的呼吸变得缓慢起来。我注意到她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一条蚯蚓。
“你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吗?”我问。
周知念的表情突然变了,眼睛瞪得很大,她猛地站起身,蝴蝶标本差点掉在地上。
我伸手想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别碰它!”她的声音尖锐得不自然,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引来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立刻收回手,抬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动。
周知念紧紧攥着蝴蝶标本,胸口剧烈起伏。但很快她恢复了平静,眼神又变回了初见时那种空洞。
“我要回房间了。”她说完转身离开,留下几乎没动过的午餐。
我看着她的盘子很久,又看了一眼她离开的地方,早已没有了那个人的声音,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把饭盒拿到了陈忱的病房,他的表情很平静,机械般的吃着饭,就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
“小忱不喜欢吃吗?”我问。
陈忱抬起了头,移开了饭盒,“不喜欢,像药,讨厌。”
“可是不吃饭,好得慢。”
“讨厌。”
“那吃完最后一口。”
陈忱吃下了最后一口,又躺在了床上。
我离开医院前,在护士站停下。
值班护士王静雯正在整理药品,听到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请问。”我指了指西区方向,“那边的病人,探视有什么特别规定吗?”
王静雯的眼神立刻警惕起来,语气有些狠厉,“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好奇,我看到有位年轻女士在庭院里……”
“周知念?”王静雯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但随即摇头,她压低声音,“她不需要访客,重度抑郁,有自伤倾向,除了她母亲每月来一次,几乎不与人交流。”
我回头看了眼庭院方向,已经看不到那个身影了。但那只蝴蝶标本和她空洞的眼神,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回家的地铁上,我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今天的见闻。作为一个靠观察吃饭的小说作者,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对这个特殊病例产生了职业兴趣,仅此而已。
手指在键盘上敲打:
【她看着蝴蝶标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逝去很久的梦。那种专注,让人不由得好奇她在思考什么。自由?死亡?还是某种我们常人无法理解的领域……】
写到一半,我停了下来。这样的描述太过无情,就像是在描述一个研究对象,我删掉了这段文字。
手机震动起来,是编辑的短信:新书看得怎么样了?下周一前给我反馈。
我这才想起抽屉里那份,已经搁置两周的出版合同。上一本书卖得不错,出版社急着要续作,但我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瓶颈期,写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在看,很快给你回复。”我敷衍地回了消息,关上手机。
回到公寓后,地上堆满了酒瓶,还有没有打开过的零食。我踢开地上的书,给自己倒了杯酒。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月前就打算写的小说,第一章开头就卡住了,主角是个失去记忆的侦探,老套得让我感到厌倦。
酒精灼烧着喉咙,我走到阳台上。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医院里那个叫周知念的女孩,和她手中那只永远定格在最美时刻的蝴蝶。
我的手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打开了搜索栏,那个蓝色蝴蝶的资料。
或许,了解这只标本背后的故事,能让我更接近周知念紧闭的内心世界。
终于,我找到了那个品种的蝴蝶,安东尼斯闪蝶,雄蝶翅膀展开约7-9厘米,寿命2-4周。
我看着图片上的蝴蝶,现实中的还要让人震撼,但它还是活着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