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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虚拟的白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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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芸把白色雪片莲放在膝上,回头看向浴室。
齐颂徽进去五分钟,还没结束,而就在这时,里面延绵的水声忽然停下。
霎那,一种无法名状的羞耻漫上了谢芸心头。她猛地收回视线,佯作平静,盯着膝上的花束。
“让你久等。”
齐颂徽身上湿气重,裹挟来一股浴液的香。
他过来,坐下,和她中间隔一张木质小茶几。
一支粉团牡丹立在白瓷花瓶里,凝霜带露,艳丽欲滴。
“听说这段时间公司事务繁重,幸好你在,一切都很顺利。”
谢芸无法认同他所说的‘一切都很顺利’,扭头,瞥他一眼。
他也在看着她,半湿的头发遮在额上,眼神比人前时多了两分无辜感。
“这么讲,你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芸平复下来,冷静地与他对视,“举报‘豚’抄袭交互模块的19岁大学生,是你安排的?”
他唇边凝笑,继续擦头发,“方舟抄袭,是自作孽,怎么成了我的安排?”
谢芸不听他狡辩,“抄袭的事先不说,那个原创的大学生能站出来举报,一定是你安排的。”
听到这里,齐颂徽停住手。
毛巾放在茶几上,他不急不缓倒了两杯茶,把第二杯推给谢芸,“没错,是我。但你不需问我这样做的原因。”
谢芸动了动唇,“行,我不问。”
她感觉气闷,端起茶杯,对着茶面吹了几口。
也许馥郁的茶香熨帖了她,她再次冷静下来,想起了齐家的林姨有个刚上大学的儿子,曾夸过‘豚’的交互模块。
事情终于串联起来。
她心想,林姨虽然工资高,送儿子出国留学却绝非有钱就能搞定。难道又是齐颂徽出手?
他早知‘豚’在抄袭,也早布好局,就等合适时机爆料,一举压住‘拟云’的最大潜在竞争对手,助推‘拟云’的发布会?
“别那么看着我,我都告诉你,行不行?”
齐颂徽整理好头发,开始整理身上的衬衫袖子。
刚才在湖边,他临时穿了件短袖衫,回来洗个澡,又换上整齐的装束。扣子扣到最顶,袖子只往上翻折一道,露出克制收束的腕骨。
谢芸眨眨眼,“里头还有我不知道的?”
“嗯……那个大学生是林姨儿子的同班同学,也是苏维轻的远方堂弟,姓苏。”
难怪才上高中就做出量产级别、且具有专利权的智能交互模块。
如果人家是苏维轻的亲戚,设计天赋如此高水准,似乎就非常合理了。
“其余的……”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谢芸抬手打断他,“公关经理想到‘将计就计’,追加试驾测评,应该也是你的指点吧?”
齐颂徽没回答,扣完了两边的袖扣,拿起茶壶给她满茶。
谢芸的手扣在杯沿上,看着他转过来的深眸,“齐总足不出户,却能掌控全局,真了不起!”
温热的指腹撬开她的掌缘,慢慢滑到掌心。
他将她的手托起来,从杯沿挪开,“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录音笔和日记纸,我就不知道内容。”
那是他自己选择不看、不听,不是他没办法去看、去听。
“还有你,我也看不透,”他说。
谢芸回过神,轻皱眉,“你看不透我?!可我有哪里难懂?”
齐颂徽点点自己的心脏,“你的心。”
他喝口茶,换了个话题,“如果你坚持离婚,我想把天象汽车留给你。当然,这是其他财产分割后的额外部分,而这部分会写进离婚协议。”
说到此,他抬起精致的眼眸。
谢芸的追问冲到了嘴边,但她没讲出口。
最近的她变了,许多不该冲动的时刻,她总忍不住情绪波动,仿佛变成耍脾气的孩子。
“想知道原因?我可以告诉你的。我不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但我是最希望你过得好的人。你离开我之后,我希望你还能延续现有的生活。每天忙碌,充实,朝目标更近一点,不被烦扰的人事拖住腿脚,永远自由、热烈,满怀对生命的挚爱。”
谢芸眼眶发热。
她猜,一定有什么东西淌了下来,它们滴在她的手背上。
湿湿的,清澈如水,浓烈似火。
“别和我玩深情……说不定,我转头就找人二婚!用你的钱,养他,和他的孩子。”
她视线里的齐颂徽越来越模糊,耳边嗡鸣,回响着他口中说的‘离开他之后’。
为什么他要在这时候为她谋划离开后的生活?
为什么他不挽留她?
齐颂徽表情微微愣住,随即就笑了,似乎他完全可接受她离开后立刻投入别人的怀抱。
“就像你有权处理奶奶的遗产,我给你的,就是你的。你想怎么捐,怎么挥霍,那是你自己的事。”
一句话又勾起千丝万缕。
谢芸想起被奶奶的几十亿遗产。
事到如今,谢司书死在看守所,大伯等人也不敢来她面前找麻烦,但是,她还没想好安置奶奶遗产的方式。就算真的要捐出去,也不知捐给哪儿。
她看看四周,这间疗养院是奶奶生前久住住的地方,如果她把钱捐到这里,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今天碰上的老人溺水事件,或许院方正需要一笔修建费用,用于湖边安全设施的改造。
“怎么?想捐给这间疗养院?”
正当思忖时,齐颂徽的嗓音响起,“我是支持你的。”
谢芸瞧着他唇边的浮笑,“你别说这里也是齐家的产业!”
齐颂徽笑意扩大,“我可没说不是。”
他转过来,忽而表情慎重,“四年前你向人打听我的喜好,对方说我喜欢甜妹。我想,那个人是我父亲安排好的。他一心撮合我和周西玥,要利用我解决周家的问题,自然不允许你有机会接近我,破坏他的计划。”
谢芸的脑子有点木,大学四年,她被齐颂徽拒绝,但从没察觉出他的反感。这种错觉,让她误以为他就是喜欢甜妹的。
原来,他喜欢的不是她身上的甜妹属性,那他喜欢的是……
人贵有自知之明,谢芸还没自恋到那种程度。
她赶紧打住思绪,“你不可能在四年前就喜欢我。”
在齐颂徽的怔愣中,她拿好膝盖上的花束,站起身。
“等陈静醒过来,你给我电话,我再来看看她。”
他跟她走到门口,先伸手,打开了门。
外头夜幕已深,满天点缀繁星,这是在高楼林立的深城不常见的风景。
谢芸不知哪一颗是奶奶幻化的,看了会,被自己的幼稚逗笑,便沿着廊道走了。
“能不能问一问,陈静是你什么人?”身后响起齐颂徽的话音。
谢芸停下来,“她是奶奶的乳母,是奶奶生前最亲的朋友。”
齐颂徽似有所感,追上来,把手帕递到她手里,“一会等我电话?”
“嗯,”她转身,快步从这里离开。
电话联系上白昼,谢芸赶过去时,白爸爸吃了药刚睡下。
她路上在餐厅打包了两小碗南瓜甜粥,两人在外面的桌上分吃。
还没吃完第一口,白昼扑到她肩上,小声地哭起来。
谢芸有过送老人离世的经历,这种时候,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比不上一个稳靠的拥抱。
她揽住白昼单薄的背,只需陪白昼熬过去,无需多说什么。
不知这样相拥了多久,谢芸的手机在桌上震动,是齐颂徽的来电。
她把已经睡着的白昼交给屋里的看护阿姨,拿上手机出门接听。
陈静醒了。
谢芸去看她之前,到花店里买了一束黄色康乃馨,齐颂徽又打来电话,说他们现在在湖边等她。
“为什么还来湖边?好危险。”
半小时后,谢芸在湖边找到了陈静和齐颂徽,见面就差点吵起来。
齐颂徽看看坐轮椅的老人,委屈似的,“您要给我作证,不是我要带您来的。”
陈静靠着椅背,爬满皱纹的脸堆满了笑,“他说得对,是我坚持来这里。你们不觉得,这里空气很好,视野也很好吗?”
她仰头望夜空的星辰,模样落在谢芸眼中。
谢芸一下就想到之前的自己,奶奶去年离开,在天上过得好不好,恐怕这也是病重的陈静现在所好奇的问题。
“这是礼物吗?我帮你拿去房间。”
齐颂徽接走了她手上的黄色康乃馨,握住她空出来的手,搭到了陈静的轮椅背上。
“那,你帮我照看她。”
他抱着花走远,背影消融于漆黑。
阵风拂过,初夏的槐花香气,在周围浮动,沁人心脾。
谢芸弯腰,为陈静整理薄毯,听见陈静喊她小时候的乳名。
“阿芸啊!”
泪水决堤,只在一刹那。
谢芸抱紧陈静,看见她眼中同样含泪,嘴角颤抖,低声念叨,“……谢司书那混蛋死得好!他一死,你就安全了……我可怜的阿芸!”
坐在石凳上,谢芸听完陈静的讲述,拿齐颂徽给的手帕,为陈静擦了脸。
而她自己脸上的潮湿,已经被风干,微余刺痒。
齐颂徽发微信问她和陈静聊得怎样。
她没回复,一抬头,见他沿着湖岸,远远朝这边走来。他带了两位专业护理,她们先送精神疲惫的陈静回去休息。
“要不要去我那儿坐一会?”齐颂徽递给她薄披肩,是一条香槟色的无花纹款式。
也许,他买了它很久,一直带在身边,就等着像今晚这样的机会,拿出来送给她。
“我生日是六月二十二,不是今天。”
谢芸故意与他说笑,却没拒绝他的披肩,她把它轻轻搭在肩上,“我去你那儿喝口水。”
她想的这个理由,真够拙劣。
“我还煮了点粥,你可以陪我吃一碗,但是我没准备酒。”
齐颂徽把胳膊屈起来,朝她抬高,等她来挽住他。
她把手穿过去,皮肤与他的西装磨蹭。
他的掌心搭在她的手背上,慢慢收紧,“如果你想喝酒,我现在让人送来?”
“不喝了,你不能总是纵容我!”她说。
齐颂徽低笑,“这怎么能是纵容?在离婚之前,我们是夫妻。我不可能让你饿着肚子,睡不好觉。”
房间不远,穿过廊道就到了门前。
谢芸进屋,坐在小茶几旁边,花瓶里的粉牡丹没了,换成两支依靠彼此的佛洛依德玫瑰。
艳红的色泽,染在她的眼底,其后是齐颂徽忙碌的身影。
他在厨房盛粥,但不着急端过来,接着,从酒架上取一瓶红酒。
“是我记错了,我以为这里的酒架上没有酒。”
“哪是记错?你是故意的!”
谢芸啜饮一口,把高脚杯放在茶几上。
她跪坐下去,歪头,透过杯中的酒,看对面的他。
他这会儿脱下西装,长袖衬衫的袖子折高,撑在桌沿。
明明视线与她相会,却不说话。
“老实讲,你还是笑起来更帅。四年前,我被你的笑骗住,才决定追你。”
她难得放下戒备,和他轻松地聊聊过去。
但即使在这种时刻,她也必须小心再小心,不可牵扯到过世的奶奶。
“已经醉了吗?”
齐颂徽探身过来,要从上方拿走她的酒杯。
她也伸手。
他拿酒杯,她揪他的小指,像个玩性大起的孩子。
不觉,眼前又模糊一片。
她揪着他不松开,“其实我生日不是六月二十二……奶奶那天在湖边捡到我,就把我生日定在那天。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待我比亲奶奶还亲……谢司书欺负我,奶奶一直在帮我想办法……她送我读寄宿高中,十八岁送我一栋楼,催我迁户口……还帮我……”
话音中断,谢芸在安静中越来越确定,她无法告诉齐颂徽最后一个秘密。
那日,奶奶在湖边指认齐颂徽,非说他是她没嫁成的白月光,还给了谢芸一本旧日记,诱导谢芸盯上了齐颂徽。
四年大学,再加一年婚后,谢芸没怀疑过‘si’的真实存在。
直到刚才,陈静告诉她:日记是伪造的,白月光也是假的。
奶奶欺骗她去追齐颂徽,只是想在离开人世之前,帮她寻找足以对抗谢司书的可靠之人。
为了考察齐颂徽,奶奶每天都到湖边蹲守,每天都在暗中观察。
经过一个月的考察,身家优渥、品行端正、长相周正的齐家独子,齐颂徽,被奶奶敲定。
这便有了后续的所有故事。
谢芸为了这个虚假的‘be白月光’,付出漫长的追逐,和齐颂徽产生了割舍不断的情份。
可惜,她最后还是没能实现奶奶的遗愿。
也许现在的她比十六岁的自己强大,不会再遭人欺负而反抗不了。
她和奶奶挑选的齐颂徽,却终究没有走完余生的缘份。
“你喜欢的人叫si,对吗?”头顶传来齐颂徽的话音。
她脑袋卡了下,“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你把备忘录里的‘si’改成了我,我取代了他。”
“……”
谢芸摇摇头,世上根本没有‘si’这个人的存在。
害他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较劲,真是抱歉。
“不是这样的。”
头顶的人影覆盖下来,夺走了她嘴里的空气。
“你今天没咬我,”他呼吸急促。
“以后都不咬了,”她被他从地毯上抱起来,攀住他的肩膀,“不对,我们没有以后了。”
“但我们今天还在一起,今天你还是我的。”
他拉她沉入无边的水底,天亮之前不想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