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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妖血 ...


  •   “老子最想杀的是那小子,可惜你比狗还看得紧……”

      他呸地一声,“你这杂种,越无涯真够可怜的,当爹的和老婆搞到一起,生了你这个杂种,还被你这杂种杀了!……还不知这丑老头子又是你什么人,叫得这般亲热,莫非这也是你一个老子?”

      那人便似赌徒赚了一把,见那赌输的听了未动,蓦地得意洋洋,“小杂种,老子说中了?你三个老子进一个洞,怎知哪个是亲老子?摊上这么个荡.妇娘,难怪你要把她杀了!嗯,你这个丑老子现在给老子我杀了,你痛不痛快?”

      忽然“扑哧”一声。
      旋即一阵哄笑。

      他们见越汇出手太狠太快,又杀数人,全然势不可挡,便要重来也差勇气,再未料转眼势变,还是这么个半死之人得了手。
      虽则这丑老头子好似不曾做什么恶,但他与邪魔为伍,又算得什么好人?听那人已然不怕死,也如士气被震,“……兄台真英雄!只要公道些,这丑老子怕还生不出他来!”
      “……不,他那荡.妇娘能勾了越家父子,便颇有几分姿色也说不准!”
      “……那他倒也嫌他该死,还要多谢这位兄台了!”
      那人嗯地一笑,“……多谢老子,那你跪下来磕两个头,叫一声菩萨爷爷也就够——”
      “……够了,这位沈大侠处处解围,何至于如此羞辱。”长虚皱眉喝道。

      他晚到一步,越汇出手也太狠,九人已死。然他虽要杀此人,也不耻众人乱杀老小伤残,这般侮辱一个死去女子亦嫌混账,斜眼看一眼越汇。
      他面无表情。
      他方才杀人众多,全然不动声色,此时也只看着沈清河,眉心微一动,“……沈清河?”
      “……孩,孩子,我对不住你,我不知……这两个畜生……我不该……成天,叫你杀他……你才不肯来……”
      他没说话。
      沈清河上半身挺起,目中好似有泪,“……我、我去看……晚儿……你杀了,这人……给我报仇,就再……再别……杀啦……别听这些……茅坑……粪嘴……也别胡来啦……不然……你娘要怪……怪……”

      他脱力低头,那人却一听便道,“晚儿?嘿,这个臭婆娘和这丑老头子生了你,该杀,该杀!”
      “是了,晚儿……我知翠红楼就有几个叫晚儿的,我今儿点这个晚儿,明儿点那个晚儿,不定也给老子生了几个儿出来……”

      沈清河大概听他们辱骂这名字,亦嘿嘿两笑,只近处只得那人,猛一把攫住那握剑的手。
      那人也早重伤,登时又一声惨叫,握剑的手垂下。
      越汇缓缓起身。
      那人左手又伸去,拼力重握住剑柄——猛地两挺,又一搅。
      终于还是此人力胜一筹,那丑人这便不动了。
      缓缓松开手,扑倒在地,犹睁双目。
      “……沈爷爷!”

      阿笙先一步扑去,方才那刀又提于手,一扬手,那人身首异处。
      “沈爷爷……”她抱着那丑人放声大哭,“……为什么,你不要死,不要死……”

      一颗睁圆眼的头颅滚到越汇面前。
      他垂眼看着它,连眉头也没再动一下。

      那阿笙嚎哭几声,便受人怒斥,“臭丫头,你嚎个屁的丧!”
      “这便是你们跟着越汇的下场!”
      她头一转,向着几人,目露凶光。
      几人支剑站起,“你瞪什么?你杀了一位大英雄,识趣地自行了断——”
      长虚身一跃,落到二者之间,双手一开,示意噤声。
      又看越汇,“越小友,今日老道已输,生死听便,但这位沈大侠临死实为善言,停手罢。一个孩子在此,你要让她也……”
      窥见他目光,他话音一顿,蓦地胆战心惊:这不是人的眼神,是只凶兽。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日这里要成百人墓穴。

      “……汇……”
      这时,又一个人盖住了越汇的手。
      他低下头。
      季千里握住他手,“别……管……快……出……走……”
      “……走……带……笙……我,还是……”
      “走?你杀了这么多人,天涯海角也要宰了你!”几人长剑一指,“以绝后患,连这臭丫头,那臭小子也一并宰——”

      这瞬间叫喊便是最后叫喊。
      ——他还是没拉住他。

      无论多远,一出声血影已过,光留尸身。
      “啊——”
      “诛邪——”
      “宰了——”

      他先道他们坐于尸山,那毕竟是腥风血雨自吹来,还能闭了耳目、屏了鼻息,此时他却作了那红云,犹在风雨之前。
      “……汇……”
      他不再应他,不再看他,仿佛不曾听见。
      “魔——”
      红云无状四飘,过处叫嚣,仅此一声,又声声相连。墙角陈尸未烧完,也就有新的堆去,火将要灭,又一瞬蹿高。
      转眼火光熊熊,阴坟不断出濒死的尖嚎。

      「……圣女问,我闻铁围之内,地狱在中,是事实否,毒答,实有地狱……」
      忽然他头疼欲裂,捂耳扑倒。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石柱浓雾弥漫,现出那高大干瘪的老僧,“千里我徒,你可见过尘世了?”
      “弟子,弟子……”
      “可仍有不解之处?”
      “……”
      “可仍有未尽之言?”
      “……”
      他仍点了头,“弟子当日瞒骗了师父……”
      “……弟子明知痴爱生恼,亦如世人一般乐著诸欲,如牦牛爱尾、以贪爱自弊,盲瞑无所见,非不敢,更不愿剖心忏悔……”
      “……因此害得师父惨死,害父、害母、害姐弟、害府中上下无辜,害世人,因此得诸苦毒……罪孽在我,业报于人,请师父,师父……”
      那老僧摇头微笑,“……不必多言,五浊恶世,六道众生,慧少障多,唯深入邪见,以苦欲舍苦,待业尽情空,断惑证真,方起真正大悲心。”
      深入邪见……业尽情空……
      “……不,弟子不要业尽情空!”他急忙道,“弟子不过是罪人,度不得千万人,也度不得越施主,弟子唯愿和他一同担罪,赎得……”

      “别过来——”
      “救——”
      终于全部的挑衅都输给了那足以烧灭阴魂的烈火。人群逃窜,摸爬滚打,有人见洞中不能容身,也终于知晓要往阶上逃命。稍一动,却反将他引了过去。
      “……救……”
      「……千百夜叉,及以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拽罪人……」
      身.下渐淌红液,成流、成河、成海,八方念声高涨,渐大、渐快、渐尖——
      「……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
      “……汇……”
      他朝他爬去。
      「……此界坏时寄生他界他界次坏转寄他方他方坏时展转相寄……」

      他实在该早些把他变成他的……

      “施主也是个小施主。”那素衣小孩儿眉眼弯弯,“可你如何从窗外飘来,你可也是来听师父讲经的?”
      轻纱飘动,那白衣少年又是冷冷一声,“讲经?”
      “嗯,正讲到婆罗奈国一角鹿仙,通十八种大经,又学坐禅行四无量心,即得五神通,后受媱女欢喜丸所惑,又失五通……”
      他不见那老僧手臂往身前一架,自顾自说着,白衣少年将老僧拂开,不耐打断,“闭嘴,你师父是叫我来杀你的。”
      “杀我是做什么?”
      “杀你便是送你下地狱。”
      “地狱!”那小孩儿一惊,合手道:“阿弥陀佛!菩萨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那他就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此界成后还复而来无间罪报其事如是……」

      “……好!那就换你去死——你替他死!”动念一瞬体内那妖血阴魂却就被唤醒,蓦地滚烫,痛斥他这无耻无能的念想,“……我也不得好死……二哥,到那时我原谅你!”
      他浑身一颤,被它喝令看向石壁,寻找它真正的主人,“平……”
      「……生革络首热铁浇身饥吞铁丸渴饮铁汁……」那声被此鼓舞,立时齐齐高涨,「……从年竟劫数那由他苦楚相连更无间断……」
      仅一眼,迟钝了多时的知与识都苏醒,那血在他体内源源沸腾,变成眼泪夺眶而出。
      这眼泪烧灼他每一寸皮肉,转瞬滴入地面,注入一汪血池。
      “……平……”
      「……不问男子女人羌胡夷狄老幼贵贱或龙或神或天或鬼罪行业感悉同受之……」
      他紧抱头颅,“……平……汇……”
      「……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汇……平……”

      “……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救……”
      “……恐他日又生冤魂……”
      “……救……”
      “……二哥……你替他死……”
      “……谁都能死,唯独你不许死……”
      “……可有未尽之言……”
      “……邪魔!留他一日,江湖不宁!……”
      “……你还会回来的……”

      无数念声似从血池泣鸣,千千百百,震透耳膜——

      ……闭嘴……
      ……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

      魂飞魄散之际,终于他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
      朝着那老僧、少年、妖血,烈火与血池,连同他自己大声叫喊——
      终于万物都安静。

      他这才意识到他爬在一堆死尸冷刃中。
      根本没人说话。

      亦无人听见他让他们闭嘴。

      角落火还在烧,但早已安静。无人再逃,还活着的且惊且惧,再不动弹,亦不发一言,似连喘息都放轻了。
      只有一道血影在火光中慢走。

      “……汇……”他还是叫了一声。

      越汇闲游尸身血海,犹如漫步大好风光,目光冷淡地掠过下一个死人。
      直到一间低语洞室,脚下方一顿。
      圆慧还坐定。老和尚空空也还在身后。身边多了两个武僧。

      三僧垂眸合手,好似不曾听闻异动。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
      听闻脚步声,那空空方才微睁了眼,神色不作丝毫变化,“……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
      越汇缓走去。
      “……不可!护国寺高僧并非江湖中人!”圆能拼着道,“施主何必杀他!”
      他听若未闻,当找到一个绝佳死人,倒未先杀了他。

      他们也只喊了这么一声,便意识到不必再说。
      因真应了那少女诅咒,他在“以绝后患”;也应了长虚那句,今日只先后之差。
      看他步态不慢分毫,空空重又闭眼,三僧盘膝一座,与那空空一道念诵:“……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以是等辈,吾当忧念……”
      越汇听闻此声,也只似听见野鬼咒语,走动间袍袖一挥,好似折了一枝花,近处一人倒下。

      “……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

      簌,簌簌,簌簌簌。
      约莫还离三五步间,他忽地又停下。
      簌簌。
      有人摸到了他身后。

      许那行速过慢,又没半分杀气,又许未料有人敢靠近他,他没立刻杀了那人。微侧过头。

      “……汇……”
      那影子半拖半爬,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血线。
      空空又睁眼。
      果然是季千里。

      他已能动,身上的白绒披风不知去处,只穿着件浸满血的素衣,披头散发,仿佛刚从墓中爬出。
      越汇低眸看他,没动,也没出声。

      他却好似不需他出声也知他在何处,拖着身子寸寸近了,直到终于扑在他腿边,捉住了他的脚,“汇……”

      他毕竟不是死尸,动作间终于有了一丝活气,那活气攫住了他。
      他持续唤着他的名,他不答应,他便一直唤他。
      片刻后,越汇弯腰将他接住,撩开他散乱发丝,“脸怎么了?”

      季千里脸没再受伤,却似在流血水,越汇伸手抹去,触手肌肤冰冷,那水又流下。
      “……汇……”他又唤他。
      他似发冷,又似疼,浑身颤抖,语气却甚轻松,仿佛找到了心安处。
      “我在,”越汇又问,“你脸怎么了?”
      季千里立刻伸手抱住他,闭眼伏在他肩上,不知意味地嗯了声。
      “……烫……不,不烫了……”
      越汇看他一眼。

      “别再……杀……还想,就杀我……好不好?”

      他连声音也在哆嗦。
      越汇又抹去他颊边血渍。那张脸仿佛受着某种新鲜污秽,指尖移到他眼边,很快也感到新热湿意。他皱了皱眉,“千里,你脸怎么了,怎么不睁眼看我?”
      “我……我怕……”
      “……怕我?”
      季千里摇了摇头,拽住他袖子,“怕你,丢下我,一个人……”

      他语气毕竟太轻,就如素日他们说话那般,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一瞬间,越汇似才想起了他们来时。
      他答应过再也不丢下他,以后都待他好,他们还要去过无聊日子。
      他们还要踩着雪声回家……
      他眼皮耷拉了一下,瞟一眼四周。
      “我不会丢下你。我很快就带你出去。”
      大概还有两成,最多六十来人,毫无还手之力,此处是个绝佳葬身之地。
      季千里却又摇头,“现在就走……我想,你……背着我……”
      越汇又低下眼。
      他拉着他不放。
      “汇……我……我,还是……爱你……只……只要……”

      爬过来似已用尽他力气,他靠在他肩上,手上轻飘飘的,说拉着他也未免太过用力了。
      然他平静地颤动着,片刻后,越汇再次抹去他脸上的血,道了声好。

      他抱着他、听他说爱他也就平静了许多,知他是想绑住他手,不让他再杀人。
      瞥一眼空空,还是转过身,让他伏到背上。

      他没立刻把他托起。
      而季千里离了他这片刻,也像是依恋得不得了,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又似十分不舍。
      这让他几乎有些后悔方才没告诉他一声就离了他,如今他开口轻柔了许多,“千里,你是不是还疼?”
      季千里摇头,“不,不疼……”
      “那你怎么还在发抖?”
      “……没……不,不烫了……”
      越汇一愣,又侧过头,“……什么不烫了?你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还在流血?”
      季千里又摇了摇头。
      “汇……”
      “……嗯?”
      “你……累……不累?”
      越汇微怔,“有一点。”
      “……我……好累……”
      他微一笑,“那你闭眼睡一会儿,再睁眼就躺在床上了。”
      “可……都脏了……”
      “这时是脏了。等我替你沐浴,给你换身干净衣裳,到时你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言至于此,他还是决定不杀空空了。现在就将他带走洗净,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你也要洗……”
      他笑了下,“自然,等你再睁眼,我也洗干净了,我们再把手治好,就离——”
      他垂下眼。

      一把匕首泛着血光,横到他颈下。

      那伸来动作的极慢,压根没机会到他眼前。但那只手颤颤巍巍,满是血,看着一捏就要碎了,几乎让他想帮他一帮。
      季千里伏在他颈窝,新血仍从脸上流下,流到他颈边,“……我,我让……闭嘴……我,我还是……爱你……只,只要……你死……”

      “你先死……”他贴着他脸,仿佛在跟他说悄悄话,“……我……跟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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