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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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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变成吸血鬼后曾两次回到那个改变我命运的地方,那个把我活埋的侯爵夫人的领地。第一次,是我刚从亲王的庄园逃出来,艰难地寻找回家的路的时候。当时我走到那里,遥望到她的城堡——我感到自己是多么恨她。
但我没有趁着夜色,用我全新的身体和天赋冲进那座城堡咬住她的脖子吸干她的血,就像我已经对我的第一个受害者做过的那样。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胆怯。她手下豢养着许多钻研黑魔法的术士,背离主的异教徒。我当时对亲王的古老和自己的力量还没有概念,我当时还不知道自己能凭我的双手做到什么。我觉得我没有能力报复她。
其次还有一个原因……我的信仰在质疑我的复仇欲。那个虔诚的信徒辛西娅在我心里问我:为什么你觉得你有资格替主来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那可怕的罪孽你已经背上了一桩,你难道还想再背第二桩吗?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即使主没有因为你成为黑暗的野兽而背弃你,看到你这样自甘堕落,祂也会叹息着摇头,把脸别过去,不再注视这彻底沦为野蛮血腥的恶兽,不配称为人的你。
所以,第一次,我经过了那里,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那里。
第二次,是多少年之后来着,十几年还是二十几年?我忘了。总之那时候我已经成了一把让亲王觉得拿得出手的短剑,做一些为我更为他带来恐惧和尊敬的事务。在某一次为亲王杀了什么人或吸血鬼,恐吓了协会还是教会之后,我经过了那里,我死的地方。
此前,我从别的地方听说:侯爵夫人被审判了。她那黑暗的秘密大白于阳光之下,触目惊心的罪行使得她哪怕有那样高贵的身份,那么丰厚的财产,那么庞大的势力,也无法逃脱世俗法庭的惩处。她被剥夺了一切,囚禁在那过去被她用来囚禁并残害了无数无辜的少女的塔楼最顶端的一个小房间里。人们说她已经彻底疯狂,失去理智,每天被她的受害者们的幻象折磨。
那时候的我非常高傲,就像所有高傲的吸血鬼,自负高贵,轻蔑所有人类包括旧日那个作为人类的自己。人类时的亲朋死仇,人类时的爱憎恩怨,全都不值一提。
我不恨侯爵夫人了——血族的辛西娅公主怎么会恨一个牲畜呢?听到她的下场,我不觉得快意;看到那座城堡,我并不想报复。不过我没有像第一次一样匆匆离开,因为那一次,我不赶时间,我刚完成了我的任务,我很悠闲;而且那时候,走进人类贵族的城堡,走进一座夜色中的高塔,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我去看望她了。
当时,侯爵夫人正在打骂她的女仆——是的,她还有女仆。她的囚室,虽然小,但陈设一应俱全,而且典雅奢侈。她本人除了老了很多,看起来和我记忆中没什么两样,穿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黑色的丝绸长裙,披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暖和的兽皮披肩。她的刻薄和挑剔也和以前一模一样,她在责骂她的女仆端来的晚餐里,牛排煎得不够嫩,红酒的温度也不够对,让它尝起来失去了它应有的香醇。
她看起来过得不错,和她之前的生活也没多大区别。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反正她之前也是个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她所有窗帘都拉上的卧室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女人。
我让那个被她折磨的可怜女仆睡着,然后在她面前现身了。我的脸对她来说应该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因为当她命人把我从献祭台上拖下,钉进棺材时,我就已经是这样一副失去了血色的苍白模样了。我没有第一时间拧断她的脖子,因为我想知道她再次看见我是什么反应。也许那能娱乐到我呢?
我看到,首先,她非常惊讶,抬起枯瘦的手指指着我。
“你——是你——”
接着,她充满愤怒。她扑上来,用力抓紧我的肩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召唤成功了!魔鬼复活了你——魔鬼复活了你!!!”
她狰狞的面孔近得简直就要贴上我。她是那么怨恨——怨恨我。
“都是你——都怪你!!!我做了那么多献祭,是我——是我让魔鬼降临!!!可是——你——你这个长了一副好看皮囊的贱货,你勾引了魔鬼!!!他应该来复活我的儿子!!!他为什么要去复活你!!!”
她留着长指甲的手抓向我的脸,指甲深深嵌进我面颊的皮肤。
“我年轻时比你更美——凭什么???凭什么!!!你这小贱货!小□□!把你得到的恩惠吐出来——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是我做的献祭——是我做的!应该复活的是我的儿子!!!如果他活过来,我弟弟和他那个婊子妻子生的肮脏蠢猪根本不可能抢走这属于我的一切——”
所以,这就是她这么爱她的儿子,这么疯狂地想让他活过来的根本原因:没有儿子也没有丈夫,她永远活在财产将被家族中的某个男性成员侵吞的恐惧里。
啊,人类,如此无聊。
我从小就被告知,虽然我们有责任守护家族代代传承的头衔、领地、财产、名声,但这些俗世的身外之物归根结底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当我们死后,我们都要到上帝的御座前接受祂的审判,而在祂面前,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拥有——除了我们的美德和善行。
可是我长大后实际见证的是:所有人,没有一个在乎美德和善行,包括不断那么教育我的我自己的家人。我的父母,更在乎家族的前程,对那个有权有势的疯子妥协让步,把我交给她;我的哥哥,更在乎家族的名声,在那帮教士用那种侮辱人的方式处决我时,沉默地旁观。而主,祂也不在乎。祂不在乎我是否践行了美德,是否做出过善举;祂也不在乎我怎样让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妇哀嚎,怎样残忍地虐杀她,夺走她的生命,夺走不计其数的因比我弱小而被我主宰的生命。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当我把侯爵夫人腥臭的血淋满她这间点着熏香的精致卧房时,我想:但这样也好。既然上帝和人间都不为我主持我生前死后的正义,那我就自己来主持——用我喜欢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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