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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漫天飞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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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真诚的像是自家长辈,方疏棠便与他多聊了几句。
话聊的差不多,目的地也就到了。
俩人下了车,和司机告了别,便相互搀扶着往小区里走。
下了这么久的雪,小区路旁花坛里的雪积了足足近一米高。
方疏棠腿脚不利索,地上又滑,俩人不敢走太快,深一脚浅一脚的。
小区昏黄的光线笼罩着相伴而行的两道人影,映得他们亲密又无间,似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那天晚上的雪也是这样。”方疏棠突然说:“雪花纷纷扬扬的,怎么下都下不完。”
有大片的雪花恰好飞落,停在方疏棠的睫毛上,似一尾翩跹的蝶。
苏桓语伸出手,想帮他拨掉,却一下子撞进了那双雪夜般的眸子。
那里面满盛着委屈与思念。
“我想着你会突然出现。”方疏棠慢慢说:“又怕你会突然出现。”
“林琳问我,对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问了一次又一次,我都没有开口。”方疏棠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桓语心跳得厉害,他意识到方疏棠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那把悬在他头顶的刀,终于要落地了。
苏桓语站在漫天大雪里,目不错睫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方疏棠,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知道小棠为什么不开口,是清者自清无需多言,还是……
“因为没必要啊。”方疏棠却轻描淡写的说。
说完,抬眸看着苏桓语:“我对你什么心思,应该亲口告诉你,不是吗。”
苏桓语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站上手术台,用手术刀划开病人皮肤的那一瞬间。
耳畔所有的声音尽数静止,血液冲刷周身脉络的声音占据鼓膜。
噗通、噗通。
“小语。”方疏棠又叫了他一声,然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对你是什么心思?”
一句听起来狂妄又带着点儿流氓气息的话,在方疏棠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正经坦荡。
就像是在问“你觉得我穿这件衣服怎么样”一样,再平常不过。
苏桓语却怔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坦荡,觉得对小棠生出任何“好兄弟”之外的心思都是对小棠的亵渎。
因此,他自厌自弃了许多年。
那些他被迫压制着的心思早已深埋地底,如同地底化石,挖掘都费劲,更别说拿出来示人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方疏棠却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大雪纷飞的寒夜,苏桓语额头却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他所有理智都被这短短7个字轰成了粉末,只忍不住猜测,小棠都知道些什么。
“你头发都白了。”小棠下一句,却又瞬间把话题扯远了:“话还长,咱们先回家吧。”
苏桓语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在雪夜里站了太久。
小棠的头发上、睫毛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层白雪,整个人像是裹了一层白色薄绒毯,显得一张脸愈发出尘。
苏桓语的心狠狠动了一下,瞬间地裂山崩,沉积在地底深处的化石刺破地表,显露出几分真迹。
他的舌头趁理智不注意,很有自我意识的动了动:“你真好看。”
话音一落,苏桓语就大梦初醒般,往后退了半步。
理智把舌头擒获,狠狠压在了口腔里。
“走吧。”他掩饰般补充了一句,然后率先扭头往回走了。
刚迈了一步,又习惯性停下步子把胳膊递给小棠,充当尽职尽责的人体拐杖。
方疏棠“扑哧”笑了一声,凑过去,把手搭在了苏桓语的臂弯里。
就像小时候一样。
苏桓语脑子乱极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林琳突然出现,小棠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大度的原谅了她。
对于被林琳突然挑破的窗户纸,小棠也没有逃避,而是果断选择往前迈了一大步。
小棠就像是完全康复了一般,温柔坚定的掌握着所有谈话的主动权,主导着事情的走向。
这样的感觉,苏桓语已经十五年没有体会到了。
要是放在以前,他只要做到放轻松,跟随小棠的脚步就好。
但现在,他对小棠的选择及事情的走向没有一点儿把握。
那顶悬在他头顶的利刃没有完全落下来,堪堪停在苏桓语颈部的皮肤之上,带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刺激和死里逃生的庆幸之感。
苏桓语抬头看着漫天飞雪。
虽然夜色已深,但不知是否因为雪色太白,映得天色竟有些发白。
让人恍惚间看到丝希望似的。
苏桓语后知后觉的从今晚小棠的一番话里,品出些心潮澎湃的滋味来。
虽然不敢确信,他却咂摸出令人欢欣的愉悦与满足感。
也许,有些话不用再说了。
他挽着方疏棠的胳膊紧了紧,像是怕人逃跑似的。
方疏棠又笑了一声,转眸去看苏桓语:“你箍这么紧,我这腿更不利索了。”
“我背你吧。”苏桓语干脆俯身半蹲在小棠面前,双臂朝后张开。
方疏棠也没犹豫,直接趴了上去。
他今晚走了太久的路,腿确实有点儿吃不消。
“你肩背宽了好多。”方疏棠把头靠上去,评价:“怎么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轻。”苏桓语把人往上掂了掂,纳闷:“这段时间饭也没少吃,怎么就不长肉呢。”
方疏棠开玩笑:“怎么,羡慕啊。”
“是担心。”苏桓语一本正经的答:“过几天带你去做个体检。”
“用不着!”方疏棠对医院有心理阴影了:“我就是这样的基因……”
“什么基因。”苏桓语下意识道:“方爷爷和方奶奶分明身体……”
话说了一半,苏桓语突然想起季路曾经说过的话,匆忙闭了嘴。
方爷爷高大壮实,方奶奶也不是瘦弱纤细的身形。
只是,他们与小棠都没有血缘关系。
苏桓语直到现在,一想起方家二老,都会下意识觉得他们是小棠的亲爷爷、奶奶,比起那位只见过一眼的方阿姨,他始终觉得二老才是小棠真正的亲人。
他作为一个“外人”,感受尚且如此,遑论始终身处其中的小棠。
果然,“活跃”了一晚的小棠沉默了。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由于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这声音显得格外沉稳凝实,一步一步,像走在时光里似的。
“我一点儿都不像他们。”方疏棠叹了口气,搂着苏桓语的力道紧了紧:“小语,你说,要是没有我,爷爷奶奶是不是现在还活着……”
如果不是他当年出事,引得妈妈着急生气,也不会导致爷爷奶奶出事。
苏桓语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怪你,怪方阿姨?
——是老人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
——爷爷奶奶不会怪你?
似乎怎么说都不对。
因为依照方爷爷和方奶奶当年的身体条件,若是没有小棠的事,平安活到现在是极有可能的。
“不要自责。”苏桓语终于想到了整件事的症结:“那件事,你也是受害者。”
真正追根溯源下去,每个人都逃脱不了。
方疏棠没有继续追究原因,而是说:“我很想他们。”
“我也是。”苏桓语把话接了过去:“我经常会想起以前,还会梦到他们。”
“之前,从没人每天惦记着给我□□吃的菜,会提前准备好换季的衣服,会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给我一份。”
苏桓语说起这份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暖,总是会觉得心酸。
“小棠,爷爷奶奶看到咱们现在,一定会很骄傲的。”
方疏棠抱着苏桓语的胳膊又收紧了些。
这世间能有人与自己一起思念着故去的亲人,就仿佛那些堵在胸腔里,压得人喘不上气来的悲伤也会被对方分担一些。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想他们。”方疏棠踟蹰:“又觉得,我不配想他们……。
前几天,我一睁开眼就忍不住想他们。
想小时候的事。
想,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却对我那么好。
想,我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怎么这么不孝啊。”
原来,闭门不出的那几天,小棠是在想这件事。
苏桓语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我也没见着。”苏桓语缓步迈上落满雪的单元楼台阶:“我最后一次见他们,是元旦前半个月,周六日放假。
我记得,奶奶给炖了一锅排骨,还烙了一锅葱油饼,让咱们带回学校给同学分。”
苏桓语按下电梯按钮,转眸看了眼方疏棠低垂的发梢。
那发梢挂着融雪,晶莹剔透的一滴,欲坠未坠。
他突然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我也记得。”随着方疏棠开口,那滴融雪终于坠落,笔直的砸向苏桓语的胸口,在他黑色的羽绒服上留下了一滴墨色。
“早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吃奶奶做的饭,我还真舍不得把东西分给别人。”
苏桓语的心尖儿被那滴融雪烫得抽了一下。
方爷爷和方奶奶给了小棠完整且满溢的爱,让以前的他能无所顾忌的把这些爱分给旁人。现在,一无所有的小棠也学会了吝啬。